【樂評】Golden Hour：甜膩棉花糖

04-22

如果說Same Trailer Different Park是綿里藏針，那麼位於新婚燕爾的人生中轉站的Kacey Musgraves，此番則將帶針的棉花收了起來，換上滿滿一盤棉花糖。無法否認，這是一盤純粹的棉花糖，也無法否認，它分明地出自Kacey Musgraves之手；但同等程度上，你也有理由嫌棄棉花糖的甜膩，嫌棄Golden Hour缺乏刺人的力量。

專輯：Golden Hour

藝術家：Kacey Musgraves

發表日期：2018年3月30日

從專輯名稱到專輯封面的色調，即使是對Kacey Musgraves的私人生活沒有一點了解的聽眾，也能感受到Golden Hour撲面而來的溫馨愉快。唯一不確定的，是Musgraves被扇子所遮掩的下半邊臉龐：她的嘴角究竟是上揚的，還是下垂的？你無法確定，彼時的她，究竟處於什麼心情。

也許答案在專輯第八首曲目Happy & Sad里吧：

「Is there a word for the way I』m feeling tonight？

是否有一個詞，能準確描述我今夜的感受？

Happy & sad at the same time.

此時此刻，喜憂參半。」

是的，在很多層面上，Golden Hour透露出近三年未發表原創大碟的Musgraves求新尋變的意圖。比如，被Pitchfork評為Best New Track的先行單曲High Horse，出人意料又不顯突兀地融入了Disco元素；整張專輯的聽感，也在不同的製作思路下顯得與前兩張傳統鄉村味濃郁的專輯有所不同：在Golden Hour中，Musgraves的人聲顯得相當清晰而靠前，呈現出邊緣分明的現代感，而器樂部分則顯得有些模糊；這與前兩張專輯那種人聲與器樂之間鬆散、慵懶又不致分裂的棉花質感相去甚遠。值得稱讚的是，無論這種現代質感的應用在表達上是否真正成功，Musgraves與她的製作團隊都成功地讓這種質感有機地貫穿於整張專輯，使專輯富有統一感。第四首曲目Oh, What a World甚至以Bon Iver式的autotune開場。似乎不妨說，Golden Hour是一張帶有一定Indie Pop色彩的專輯。

但同時，我們又能在多首曲目中看到過去的Musgraves的身影：唱腔自然柔美，songwriting功底過硬。顯而易見，它們的旋律是流暢清新的，第六首曲目Love Is a Wild Thing更可能承載了她寫過的最好的旋律之一。而在歌詞文本上，Musgraves則一貫她的精心經營。依然以流行感十足的第11首曲目High Horse為例，這是一首諷刺自視過高者的歌曲；在Pre-chorus中，Musgraves寫下一個長句：Yeah, everyone knows someone who knows someone who thinks they』re cooler than everybody else。這個長句，大可以砍掉中間的who knows someone；如此處理，語義上並無變化，甚至更為簡潔。但寫為這樣一個看似有些重複的句子，一方面增強了這個句子的韻律感（High Horse本身的音樂部分節奏感很強），另一方面強調，如此自視甚高者，的的確確到處皆是，誰都認識這樣的人；甚至連你對面的這個「認識一個自視甚高者」的人，可能其自身也是一個自視甚高者。正如Musgraves在接受電台採訪時所說：「.……但每個人的人格中，都有這（自視甚高的）部分（but everyone has that character in their live）」。在副歌部分，Musgraves使用了一個並不常見的短語：giddy-up，這個短語的意思與hurry up大致相同，只是鄉土味更濃，是當地俗語說法；可見Musgraves並未擺脫她身上的鄉村色彩。

Musgraves描繪心情的看家本領在針對惡人的宣言曲High Horse中其實並沒有得到完全展露，但是另一首先行單曲、專輯第7首曲目Space Cowboy應當能與她的過往佳作相媲美。乍看之下，這似乎是一首科技感強烈的歌曲，「Space Cowboy」，太空牛仔；細察歌詞文本，不難發現，歌名的正確斷句應是「Space, Cowboy」，space作「空間」解，標題句全句的意思則是：沒關係，牛仔，你可以留有自己的空間（You can have your space, cowboy）。顯而易見，這是女主角對將要遠離自己、遠離此地的心上人的寬慰；同樣顯而易見的是，這種寬慰本身其實夾雜了多少不甘、不快與不舍。女主角總體上是捨得的，這種態度在上口的副歌段中一遍遍地被重複，並在最後一段副歌的轉調中（從原來的#C到#D），達到情緒的最高點；而那些不甘、不快與不舍，散落在主歌段那些樸實又精簡的對話描寫與心理描寫之中。

這些動人的瞬間，不知是否拜Musgraves的愛情得意所賜；而遺憾的是，瀰漫於整張Golden Hour的保守與散漫，也不知是否該歸咎於Musgraves在現實生活中的得意。早有資深歌迷對上一張專輯Pageant Material中疑似泛濫的「雞湯」勵志味道表示過不滿。在Golden Hour中，Musgraves似乎更往溫情的道路上奔去，溫情得似乎有些過於傳統。在第10首歌曲Wonder Woman中，她唱道：我不需要一個超人來愛我，我也不是神奇女俠——她身上的黃金盔甲一定很重吧。

此話本來也不算有錯，除非我們考慮到，Musgraves在Same Trailer Different Park中曾做到過的那些壯舉：在Merry』 Go Round中，她諷刺小地方里盛行的「小思想」：人生的核心不過是禮拜、（胡亂湊合的）婚姻和生兒育女，一切像旋轉木馬（merry go round）一樣周而復始、毫無意義；在Follow Your Arrow中，Musgraves更是（隱蔽地）表達了對同性戀群體的支持。以上兩種思想，顯然是傳統鄉村樂所不容納的；但Musgraves依然勇敢去寫，甚至力排眾議地讓Merry』 Go Round成為專輯的首支主打單曲。如果說Wonder Woman是Golden Hour中質量較為一般的創作，將其與Musgraves生涯中最好的幾首單曲作比較，並不公平；那麼，其實即使是Golden Hour中出挑的曲目，也不見得到達了Musgraves的最佳水準。前文提到，在第11首曲目High Horse中，我們能聽到令人激動的、鄉村樂以外的元素；但Disco元素對曲目本身所表達的思想，又有幾多加成呢？這一題目，在Musgraves的Blowin』 Smoke中要更為合理且漂亮：在這首曲目中，她引入了粗糲的搖滾聲響；而這首曲目的主要內容，是餐館女工強硬的生活態度——生活沒有溫柔待我，我又為何要溫柔待生活，所以，我吞雲吐霧（blowin』 smoke）又如何？總有一日，我要逃離這家破餐館。這樣強硬的宣言，與粗糲的搖滾聲響，相得益彰；而這種程度的表達，筆者似乎不能在Golden Hour中找出一例。

話說回來，在這個年頭幾乎獨挑大樑地做出這樣一張總體優良的專輯，Musgraves的能力是無可置疑的；相信這也是眾多媒體給予Golden Hour良好甚至過高評價的原因之一。但筆者也找不到理由去證明Golden Hour是一張真正出類拔萃的專輯，尤其是考慮到Musgraves曾經做出過這樣的作品。筆者衷心祝福Musgraves的婚姻與家庭，在同樣程度上，筆者也希望Musgraves在新婚燕爾的人生中轉站後，能創作出更為優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