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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在緬懷鰻魚飯,長江刀魚卻有一句MMP要講

1973年的春季,漁汛一至,長江漁民如期出江撒網。彼時,江里的魚還有很多,網眼細密,大魚小魚都無所遁逃,一拉上來就是滿船鱗光閃閃。

那一年,整個長江中下游,總計捕獲3945噸刀魚,創下產量新記錄。

在人類的語境中,這意味著「豐收」,刀魚價賤,有些漁民甚至拿來喂貓。但與此同時,江中倖存的刀魚群,正擠成一團瑟瑟發抖,自知即將大難臨頭。

* * *

2018年初,日本鰻鱺瀕臨滅絕的消息傳來,中國網民在為「要不要去吃最後一口鰻魚飯」進行激烈辯論時,刀魚卻在長江口打了個寒顫,感應到某種唇亡齒寒的悲傷

日本鰻鱺的瀕危,和它的洄遊習性不無關係。它們平時生活在淡水裡,每到秋季就游到馬里亞納海域產卵,小鰻鱺第二年又千辛萬苦地洄遊至河中——為了生小孩跨越數千里,這過程要在人類實驗室中復刻,成本顯然極其高昂。

和日本鰻鱺一樣,刀魚也是洄遊魚類,不過習性恰好相反——平日在長江口的淺海里逗逗小魚吃吃小蝦,打打鬧鬧嬉戲玩耍。每年開春就沿江逆流而上,經過崇明,經過南通,經過江陰,最遠的到達洞庭湖,挑選合適的水域結婚生子,再回到海洋。

正如中國人結婚之前需要攢錢買房一樣,刀魚結婚之前,需要攢脂肪,把自己吃得膘肥體壯。在漫長的洄遊過程中,一般不再覓食,靠囤積的脂肪游到合適水域產卵。

這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過程,在人類吃貨眼中卻有了別樣解讀。在他們看來,此時的刀魚因囤積脂肪而變得更加肥美,因長途游泳鍛煉肌肉而變得更富口感,因長江水的洗滌降低了體內鹽分,味道更顯鮮甜——總而言之,刀魚為傳承香火所作的一切努力,正好也把自己變成一道美味,送到了漁民船邊。

人類甚至以此為依據,把刀魚分成了三六九等。在海里沒來得及洄遊的刀魚,叫作「海刀」,游到湖裡的,是「湖刀」,這兩者在他們看來都不夠美味,唯有拼力游到江陰一段的刀魚,肌肉已然強健,而脂肪尚未耗盡,骨頭也沒有變硬,這種「江刀」,才算得上「極品」,價格可以炒到數千元一斤。

曾有記者跟隨漁民出江採訪,漁民對著剛撈上來的刀魚,驕傲地進行了以上科普。那刀魚原本還在掙扎,聽完以後,氣得一頭撞在船舷上,臨死前兩腮翕合,吐出一句無聲的咒罵:

冊那。

這麼一來,很多刀魚就不高興洄遊長江了。一是不想辛辛苦苦養膘,到頭來把自己養成了盤中餐。二是長江沿岸到處排放污水,又圍湖造田,大築堤壩,刀魚好不容易選定一處水域產卵,第二年不遠千里游回來看看,居然迎面一堵水泥牆。有些魚承受不住這種打擊,嗷的一聲就昏過去了,結果又便宜了駕船路過的漁民。

漸漸地,有些刀魚就安分待在東海里,成了徹底的海刀。有些溯游到湖泊中產卵後,也不敢再長途遷徙,就留下來做它的湖刀。只有最勇猛精壯的一小群刀魚,敢於高舉江刀的大旗,年年沿著長江溯游而上——但絕大部分,剛到崇明就落入了恢恢漁網。

長江里的刀魚,畢竟是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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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輩刀魚看到這種境況,忍不住想起命運相似的舊日夥伴——鰣魚

其實它們也沒有在長江里見過鰣魚。刀魚活個五年已算長壽,而鰣魚90年代初就在長江絕跡了。聽說人類引進了美國西鯡來養殖,作為鰣魚的廉價替代品,但畢竟遠隔重洋語言不通,刀魚恐怕也與它們相見不相識。

陳康侯1927年作《鰣魚入市》局部

刀魚懷念的,是活在祖輩傳說里的中國鰣魚。早在刀魚身價被炒起來之前,鰣魚才是長江里真正的貴族,祖傳的那種。明清時期,鰣魚就是高級的皇家貢品,金陵城裡還特設「鰣魚廠」和「冰窖」,將最鮮美的鰣魚加急送至京城,一路「白日風塵馳驛騎,炎天冰雪護江船」

當然,這對於魚來說,不過是身後事。長江魚兒敬佩鰣魚,一是因為它長得美,曲線流暢,鱗片柔如銀衣,同時腹部又有鋸齒狀的銳利棱鱗,其它魚輕易近不得身,自然打造出高傲魚設。二是因為它性子極剛烈,別說捕撈出水,就算只是被網兜住,都要劇烈掙扎,拼它個魚死網破。

同是「長江三鮮」,河豚在這方面就遜色很多。雖然腹部遍布小刺,體內藏有劇毒,但被人捉到了,也只能鼓起肚子虛張聲勢,然後安靜如雞地任人揉捏。人類捏完誇一聲「可愛」,轉手就能交給廚師做成刺身。

刀魚是看不慣河豚這種作風的。它們的宗旨是,就算不能生如鰣魚一般高貴,也要死得如鰣魚一般壯烈。

據說,曾有怯懦的刀魚,被捕後沒有拚死掙扎壯烈犧牲,還留著一口氣,被一名饕客看中,高價買了下來。他回家搬出一個帶木蓋的大鍋,鍋里架上魚盤,滴上紹酒,擺好蔥蒜。把刀魚用釘子釘在鍋蓋內側,將其活活蒸熟,脂肥柔嫩的魚肉紛然落入盤中,木蓋上只留一枚多刺的魚骨。

消息傳回魚群後,有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刀魚當場嚇破了膽。後來老刀魚也時常給小魚們講述這個故事,培養它們的政治覺悟——被捕後寧可一頭撞死,也不能給吃貨留下活口。

養殖的菊黃東方魨

但這就給人類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河豚好抓也好養,人工養殖如今已經頗具規模。但鰣魚和刀魚,都嬌貴又剛烈,尤其是鰣魚,池子小了要撞死,受到驚嚇要撞死,外頭下個雷陣雨,第二天早上妥妥一池子翻白肚的死魚。

好在人類的智慧是無窮的。他們深諳教育要從娃娃抓起的道理,在鰣魚還是小魚苗的階段,就鍛煉它們的耐受能力,時不時拍擊水面,讓鰣魚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聲響。

人類又從「狼來了」故事中獲取靈感,每月下池像遛狗一樣「遛魚」,用漁網把它們慢慢趕到一起再放開,鰣魚對漁網的恐懼感就漸漸淡化,某一天真要收網撈魚了,它們也都渾然不覺,安靜如雞。

寫到這裡我突然失去了敘述的慾望,總之結局就是鰣魚和刀魚的人工養殖都已獲得成功,味道據說能還原野生的90%甚至更高。吃貨和商家皆大歡喜,不必在意鰣魚的魚設在馴養後崩了多少,也無需追究長江里還余幾條性情剛烈的刀魚。

張大壯1973年作《刀魚豐收》

也許人類真的已經到達造物主的高度,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攔河築壩圍湖造田,把「長江三鮮」推向絕境又成功馴養,經濟發展與口腹之慾兩不耽誤,順便讓炒作野生江鮮的魚販子大賺一筆,也許社會運轉規律就是如此沒有什麼值得矯情,但在某個多雨的夜晚,我總忍不住去想像1973年的春天——

那時藍天尚且透明,春風尚且澄凈,江水正灧灧橫波,漁民正拉起一網魚兒,水花四濺鱗光閃閃,在夕陽里灑下滿船溫柔的碎銀。

本文為虛構故事,

不回應任何關於「刀魚會不會嗷的一聲昏過去」的質疑

文 | @丁小穗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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