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違多年後,村上為我們帶來了一部怎樣的《刺殺騎士團長》

攝於方所書店

一經發售就在豆瓣讀書以100人/天的標記速度上升的村上春樹新作《刺殺騎士團長》,整個豆瓣頁面已是「烽火狼煙」:談論作品、村上本身的沒幾個,滿是關於譯本、封面設計的互相對壘,甚至還能牽扯到女權……

但這至少說明村上在國內的歡迎程度,紙質、電子同步發售的情況下,首印仍達30萬。似乎他可以被很多人列入「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的每一本書就是都要讀的」名單裡面。

我們暫且拋開譯文版本一類的東西,看看這部因描寫了「南京大屠殺」而首次進入國人視野的《刺殺騎士團長》到底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吧。

村上在這部第一人稱的小說里,講述了妻子平白無故離開「我」後,身為畫家的「我」,住到朋友父親雨田具彥的故所之中,雨田具彥也是一位有名的大畫家,在那裡「我」發現了被畫家藏在閣樓的傑出畫作《刺殺騎士團長》,開啟這幅畫之後便發生了一系列奇怪的事。

神秘的鄰居免色涉闖入進來,和「我」一起從院落的洞里放出了「騎士團長」,騎士團長宛如從畫中跳脫出來一般模樣,而且似乎只能被「我」看到;鄰居免色涉想要利用「我」來接近也許是他女兒的真理惠,最終卻愛上了真理惠的姑母。

通過《刺殺騎士團長》我了解到了畫家雨田具彥家族的若干隱秘,了解到了這幅畫創作的機緣;連「我」本人也被帶入了秘密通道之中,看到了畫作中的每一個人;妻子有了身孕之後,「我」和妻子重歸於好。

已近古稀之年的村上君,用上千頁(中文則是700多頁)的超長篇幅,來講述這個並不算太複雜的故事。

早有耳聞讀者的一些失望之聲,說實話確實如此,因為其中夾雜著村上太常見的元素,從人物設定到他們的行為都是如此。失去妻子的故事,聰明的少女人物,兩個世界,都多少在他的舊作中出現過。

免不了還是反覆出現的古典樂,可以脫離現實追問生活的主人公。大量無關痛癢卻又細緻入微的對話、心理描寫(快成廢話了),讓這部作品有種對作者出奇的「體貼」。

村上在探討理念的同時,也很細緻地想為讀者創作一個懸疑故事,換句不好聽的:整個上半部故弄玄虛的成分有點重了。

村上之前出了一本不算自傳的自傳《我的職業是小說家》,讀這本自傳很容易感覺村上是個不一般的「凡人」。他坦言自己靈感竟然不會枯竭!以至於,寫作於他而言,已經成了類似上班的職業。

這是頂了不起的能力,但另一方面是不是也暴露了村上操作的到底是他自己的理念王國?想讀到一個以完全新面貌出現的村上春樹,是不大可能的。

即便村上一直雜糅著自己習慣的元素,卻總有能力在舊有的元素中排列出新的秩序。

這個並不算複雜的故事裡,有些類似卡農的布排——相似的時空故事模式交錯排列在一起,最後達成某種共鳴。

通過開啟這幅畫,「我」探知到很多人的過去。而對待過去的態度,我想是這部作品很重要的一部分。

免色涉想接近也許是自己親生女兒的真理惠,但他更多時候還是不想得知確定的事實——「真相帶來何曾深刻的孤獨感」;那幅畫背後的雨田家族,有在德國參加運動的雨田具彥,創作了《刺殺騎士團長》卻雪藏起來;還有因參加南京屠殺而自殺,後被家族以心臟病去世對外宣稱的雨田政彥。

而「我」也在這個過程中反覆回想起13歲就因心臟病去世的妹妹,一直無法釋懷。

以奇幻面貌出現的「騎士團長」,按照書中的說法,只是一種依託個人存在的理念,不具有固定的形態,他是一個人相信什麼就能看到什麼的存在,「理念」非善非惡,要看人如何運作它。

解釋清了「騎士團長」,村上就開始介入歷史了。

熱愛音樂卻沒有躲過兵役的雨田政彥被派去參加了南京屠殺,大受刺激,回來之後便自殺了事。在軍國主義盛行的年代,這種自殺只會被認為是「懦弱」,所以他的死亡方式成為了雨田家的隱秘。雨田政彥固然是中性的,但被軍國主義者利用成為了一個「無辜」犧牲品。

那時候畫家雨田具彥則在德國,納粹當道之時,面對親人的離世,他畫出了《刺殺騎士團長》,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坦白說,這種對戰爭探討並無太多新意,但在日本的社會環境下,確有一個作家的勇氣彰顯。

故事結尾「我」和真理惠了解到出色的《自殺騎士團長》之所以被畫家雪藏,是因為畫家只是用它來「鎮魂」。歷史過去既能「鎮魂」,便無人再提及,換個表面的風平浪靜,但「我」偏偏打開了這幅畫,了解到了被抹殺掉的年輕人,和鄰國被這些年輕人屠殺的無辜平民。這當然不是「我」的選擇,而是村上寫作所做出的選擇。

而這段歷史反思和其他小說人物有著類似的模式。

蓋茨比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接近黛西

神秘鄰居免色涉獨身住在山上的豪華的樓宇中,他過去做過什麼,並無從知曉,我們只知道現在的他,選擇了這個住址,架起望遠鏡,只為了能看一看對面或許和他有聯繫的人。

這個人物太「蓋茨比」了,窮小子蓋茨比愛上女神黛西後,餘生所做的各種努力都是為了能夠靠近黛西,在見到黛西之前,蓋茨比這個見慣了各種場面的富豪會手足無措。這和免色涉見到真理惠如出一轍。

最後蓋茨比孤獨地漂在池塘里,一生沒逃出記憶中美好的他,最終葬送在了原地。蹲過監獄的免色涉,如今衣食無憂,他卻會覺得:

「有時我一下子冒出這樣的念頭: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我成就了什麼,無論事業上取得了怎樣的成功、積累了多少資產,我也終不過是將一對遺傳因子從誰那裡繼承又引渡給誰的權宜性、過渡性存在罷了。除卻這種實用性功能,剩下的我不過純屬一個土疙瘩罷了。」

所以他渴望能和別人建立連結,唯一的指涉只能是真理惠,於是想方設法接近她。

人在多大程度上是自由的?「我」和免色在談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時,認為他的作品裡「有很多人物為了證明自己是獨立於神和世俗社會的自由人而做傻事。

而一直抗拒有孩子的「我」的妻子柚在懷孕之後卻不再選擇打掉,她認為「看上去我好像具有自由意志什麼的如此活著,然而歸根結底,重要事項我本人也許什麼都沒選擇。」一如免色,那次結合到底有沒有導致真理惠的誕生,恐怕也在他的掌控之外。

「人總要為與生俱來的東西大大左右」,這是「我」面對逝去的妹妹會有的感受,雨田家族面對歷史會有的無措,過去的「惡」勢必無法擺脫時,村上給出的答案是,我們還是應該選擇相信,正如理念既非善也非惡,而是要看我們決定相信什麼。

免色涉和真理惠的姑母對笙子相愛,和他人重新建立了確定的連接,他一點也不再去探尋真理惠是否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擁抱著這種未知性而自足,「有」和「無」各佔一半可能的時候,總是有的那部分佔主導力量,給人希望。

「我」看著聰明過人的真理惠時也不自覺地把她當作去世的妹妹,「我」甚至選擇相信妻子懷孕是自己夢中的那次性交導致的,真相重要嗎?影響我們每天行為的無非是我們的記憶和相信的東西。

[「騎士團長真有的喲!」我在甜甜沉睡的室的身旁對她說,「你相信為好。」]村上用這段話結束了第二部。

這個看起來頗有點雞湯的故事,完成的是作家對歷史、人生態度的聲明,小標題里又一次出現了「雞蛋」和「高牆」。

「掉在地板上碎了,那就是雞蛋。」

「牆有時候也用於關押人。堅固的高牆讓關在裡面的人變得無力,在視覺上、精神上。」

他選擇相信,因為雞蛋生下來就要為翻越高牆而生生不息。人要在強權面前捍衛自尊,在雨田政彥身上就是自殺式的抗議;人也要在束縛自我的一座座高牆裡保持掙扎:相信「凡事總有光明面」,載著或重或輕的過往,仍不忘去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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