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臨高見聞錄5
與封建社會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不同,資產階級崛起的經濟基礎是流通廣泛的商品經濟,資源、技術、市場三者缺一不可。對於明代江南地區的地主兼手工作坊業主來說,他們生產的茶葉、絲綢、棉布、瓷器等工農業商品需要流通商幫他們銷往全國甚至世界各地,張岱也因此在協助父親管理家業的過程中結識了一批來自全國各地的商人及其子弟,包括負責北方與蒙古市場晉商、負責長江流域市場的徽商、負責日本市場的閩商以及負責南洋市場的粵商。
白斯文就是一個粵商二代,早年曾經跟隨父親來張岱家裡談生意,與張岱熟識,在張岱啟程去廣東前,白斯文父子還曾多次向張岱推銷過澳洲貨。
因此,張岱來廣州後,也曾想過找白斯文父子當「帶路黨」,帶他去臨高見識見識。誰知找到白斯文家裡後,卻得知白斯文一家已經搬家去了臨高,房子也賣了,買主也沒白斯文一家的聯繫方式,於是才有了後來張岱
去潤世堂找「帶路黨」的行動——當時張岱想著自己雖然與「潤世堂主人」從未見過,但靠著趙引公這層關係,對方可能會關照自己。
後來,他確實見到了「潤世堂」的「澳洲東家」,對方也表示歡迎他去臨高看看。但在「潤世堂」的那番對話讓他感覺澳洲人似乎有意招攬自己,就算對方不在意自己是否會投誠,似乎也有讓自己當「蔣干」的傾向。為了避免自己被澳洲人「蒙蔽」,為了「眼見為實」,於是張岱決定不讓澳洲人「好吃好喝一路伺候周到的讓自己遊覽臨高」,而是決定要去「微服私訪」(古代皇帝微服私訪多數是虛構的,但官員、文人「微服私訪」倒是很多)。最終,他只帶了書童就登上了去臨高的客船。
此時,在臨高,張岱見到白斯文,也算情理之中,畢竟他最後得知白斯文的消息就是他一家搬去了臨高。
於是張岱道:「是啊,愚兄來臨高看看這澳洲景,咱們也好久不見了,這頓飯我請,我們邊吃邊聊,還請斯文賢弟跟我多說說這臨高的風土人情。」一邊說,一邊讓服務員「好酒好菜都端上來」,並在白斯文對面坐下,迷煙站在一旁伺候。
而白斯文見到張岱,則是意料之外的感覺,不禁小聲道:「石公兄,這裡的澳洲人很是不好相與,來之前你打聽過這裡是啥情況嗎?」
張岱道:「你既然比我先來,這裡的風土人情,想來也熟悉了,何妨告訴我呢。」
白斯文道:「這個叫我那裡說起呢?」
張岱道:「你只揀要緊的,說點也好。」
白斯文道:「我說出來,你可別不信。」
張岱道:「問人不疑,疑人不問,既然我現在問你了,如何不信?」
白斯文又道:「我老實告訴你,這裡與別處不同,這澳洲人禮義廉恥皆無,不念舊情,尤其得小心澳洲人的仙人跳。」越說,聲音越低了下去,張岱對最後一句話差點沒聽清。
張岱驚道:「此話怎講?」
白斯文道:「想當初,因為在廣州買澳洲貨時聽很多人說臨高市面繁華,生意好做,我和我爹被豬油蒙了心,居然聽信了澳洲人說的『投資移民』,就賣了廣州的產業搬來了臨高。誰知到了此地才知,這裡不管是蓄奴還是購房置地都麻煩得很......」
白斯文將他在「移民入籍宣講會」上的聽到的事簡略說了一遍,說話間服務員端上來兩個盤子放在張岱和白斯文面前,又在兩人面前各放下了一把小刀,一把銅叉。這銅叉的形象,也是說不出來的古怪。再看那盤裡時,卻是一塊魚澆上些似湯非湯、似汁非汁的東西,顏色倒是雪白。張岱心想,又沒個筷兒,正不知如何吃法,難把這叉子叉著,往嘴裡送么?卻見對面白斯文已經拿起叉來,叉了一塊吃了,於是依樣畫葫蘆也一刀一叉的運用起來。
服務員又指著迷煙問道:「這位爺,不知這位管家用飯嗎?」
張岱道:「迷煙,你先坐一邊去」,隨後對服務員說,「隨便給他吃點什麼,過會一起結賬。」服務員聽後離去,過會兒給鄰桌的迷煙上了幾片麵包,一杯紅茶。
此時,張岱對白斯文道:「說了那麼多,你還沒告訴我澳洲人怎麼玩起仙人跳了?」
「既然購房置地都麻煩得很,我爹就想著這澳洲人最多在縣城一帶勢大,在鄉下未必能隻手遮天,就讓我去城南看看買地是否方便點。那日我到了南寶鎮,見到一不知羞恥的澳洲女子衣衫不整,還對我含情脈脈,我就上前與之搭訕,誰知對方突然大喊非禮,還喊來了澳洲捕快將我捆了......」
在白斯文眼裡,臨高女學生的校服可謂「衣衫不整」,那女學生沒有迴避男人的眼光反而挺胸向他走來,就有了「含情脈脈」的感覺。當然,自己上前搭訕後對方如何迴避他,自己又如何因為精蟲上腦不顧女生的口頭警告而帶著三個惡仆追逐調戲她,就被他省略了,直接跳到了對方大喊非禮引來了警察的環節上去。
「本來我想,這幫澳洲捕快設下埋伏,以不正經的澳洲女子誘捕我,不過是為了求財,本想破財免災,誰知對方錢收了,依然對我嚴刑拷打,還送我去山裡幹了一年的苦役,三個月前才剛放我回家,真是禮義廉恥皆無。」
在白斯文看來,這少女如此「淫蕩」的做派擺明是有心勾引他,習慣了大明政權不下鄉的白斯文也無法想像元老院會將幾十個「捕快」派遣到南寶這種「偏僻小鎮」,整件事根本是澳洲捕快以「不良少女」為誘餌設下的「仙人跳」。根據他在大明的生活經驗,所謂的「罰款」也被他當成了給「捕快」的賄賂,可不知怎得對方收了錢卻不放過他,依然給他這個斯文人上了「鞭刑」和「勞改」,這做法實在是太不仗義、太無恥了。
「出了這麼大事,你家裡就沒想想辦法?」張岱奇道。
「怎麼沒有?我爹先是去找跟他做生意澳洲人設法疏通,誰知人家根本不念昔日做買賣的情分,理都不理。我爹又去澳洲人的官府鳴冤告狀,也被逐出,還回話說什麼好在這次是未遂,又是初犯,對我已經從輕發落,否則就是什麼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張岱越聽越是心驚,自己來臨高後也曾見過一些「衣衫不整」的澳洲女子,也曾有過上前勾搭的念頭,要是對方也玩仙人跳,也不知會吃多少苦頭。
「你在這吃了那麼多苦,為何還沒離去?」張岱又問了個他感到奇怪的問題。
「我也想走,可我爹說這臨高的生意實在好賺,廣州也被澳洲人佔了,回去一樣要面對澳洲人,讓我再忍辱負重幾年,等錢賺夠了再去其他繁華之地安居。」白斯文嘆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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