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奴隸（下）

6.

這兩天『城建機器人』可忙壞了，先是因為任務失敗被罰，在市區做義工。又忙著四處搜羅人類的生活用品及食物。

什麼？你問我它搜羅人類物品幹什麼？

嘿嘿，還不知道吧。『城建機器人』已經是一個隱形的小富豪了！它擁有了一個古董奴隸！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既是古董，又是活著的高等智慧生物——人類男性一隻！

為此『城建機器人』特地去了一趟拍賣行，它了解到，目前成年人類男性的屍體，如果保存完好的話，可以拍賣到1200升原油！可想而知活體的價值！可惜的是拍賣行並沒有活體的拍賣紀錄，而且若是真的有活著的人類出現，八成也是會被當成違禁物沒收的。

不過『城建機器人』並不擔心這些，它的收藏品也不是用來賣的。

帶著一堆生活用品從街上回來，『城建機器人』迫不及待地進入農場，發現翻圖機器人和『3』正對著邱鳴比劃著什麼。邱鳴雖然醒轉，身體依舊虛弱，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你們讓開，讓我來。」『城建機器人』大聲道。它很自信，雖然自己曾經只是一名建築機器人，但後來為了收藏人類古董而學習了大量的語言文字。包括那種和機器語言千差萬別的...漢語。

「Hello——」『城建機器人』開口就是一句英文。

「...你好。」邱鳴坐在床上，身體微微後仰，有些害怕，他學過一點外語，但是並不熟練，所以習慣性的以中文回答。

「...」『城建機器人』感覺很受傷，它十分希望這個人類會說英語，或者西班牙語，或者法語...為什麼偏偏是漢語！組織漢語對它那老舊的晶元是一種考驗。

「你-好，」『城建機器人』用漢語一字一字說道，「奴-隸。」

它想儘快告訴對方他的身份，就像父母面對新生兒那樣，不停地重複「爸爸」「媽媽」一樣，以加深印象。

「努...力？」邱鳴聽不太清，指了指自己問道。

「對！奴-隸！」『城建機器人』興奮起來，沒想到這個人類這麼聽話。

「...」邱鳴被『城建機器人』突如其來的鼓勵搞得有些迷糊，大概是讓自己快點恢復身體吧，他心想，所以只能禮貌的回應，「好的，我會努力。」

『城建機器人』沉浸在幸福里，忙不迭地把買來的生活用品和食物堆在邱鳴身邊。邱鳴也的確是餓了，從一堆過期的速食麵和餅乾里找到了一顆還算新鮮的水瓜，用力掰了兩下沒能掰開。『3』見狀衝上前來，舉著針筒像縫紉機一樣，對著水瓜一陣猛戳，在瓜身上留下一排細密的針口。

邱鳴看了看針筒，有些遲疑。『3』點點頭，嘴裡重複念叨著「3」、「3」。邱鳴想想也就不管了，掰開水瓜，大口吞咽起來。

「對了，久湘。」邱鳴吃著瓜，忽然想起秦久湘，他回想起自己和秦久湘一起被亂石掩埋失去知覺。現在這是哪兒？秦久湘又去了哪兒？還有...這幫機器人......

這是機器人！邱鳴心中一沉，瞳孔驟縮！連忙甩掉手裡的水瓜，拔腿就往外跑！

『城建機器人』嚇了一跳，這要是給他跑到街上去那還了得？這麼貴重一古董還不得引起恐慌？於是毫不遲疑地伸出機械臂箍住了邱鳴的腳踝。邱鳴一個大馬趴正面朝下摔倒在地。

翻土機器人和『3』搞不清狀況，不知這倆傢伙在玩什麼把戲，只是好心的跑過去扶邱鳴起來。邱鳴一骨碌翻起身，順手卸下農場的破門板（喂！可只有這麼一扇門啊！），逮著翻土機器人和『3』就招呼過去，打得對方抱頭鼠竄。

「奴-隸？！」『城建機器人』覺得，這個人類的晶元八成也有故障，和『3』他們一樣，大概都是應該進處理池的。

打跑了翻土機器人，邱鳴失去了目標，順理成章的把矛頭對準了『城建機器人』。

「去死！」邱鳴用力喊道，那一門板下來，『城建機器人』感覺自己的電路板都被拍散了。

但『城建機器人』卻只是伸出手臂格擋，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誰能體會到這個骨灰級收藏愛好者的兩難心理？剛才邱鳴摔那一跤都令『城建機器人』心疼不已，生怕磕著碰著，壞個角。這下更不敢還手了。

邱鳴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對著『城建機器人』又是一門板。

罩殼破了，『城建機器人』開始漏電。

7.

邱鳴最後還是沒能跑出去。

作為人類，對於曾經是敵人的機械文明懷有深深地恐懼。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幫機器人是怎麼救的自己，為什麼會救自己。在攻擊『城建機器人』的過程中，邱鳴因為剛蘇醒不久，身體虛弱，於是再度脫力倒地。

等室內沒了動靜，翻土機器人才雞賊的跑進來查看情況，然後招呼『3』一起把『城建機器人』拖出去維修。

邱鳴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依舊是在農場的床上，面前依舊站了三個機器人，和上次一模一樣。只不過這次三個傢伙站的離邱鳴很遠。

邱鳴苦笑了一下，把頭埋進枕頭裡。

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死了嗎。

半晌，他忽然坐起身來，問道：「你們看到秦久湘了嗎？」

三個機器人面面相覷。

「就是和我埋在一起的那個，人類，你們是在廢墟里找到我的吧？」邱鳴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理，想先知道秦久湘是不是還活著。

「廢-墟。」『城建機器人』似乎對這個詞很感興趣。

邱鳴接道：「對，就是廢墟，你找到其他人了嗎？」

「沒-有」『城建機器人』如實回答。

一邊的翻土機器人卻咿咿呀呀的嚷嚷起來，但是邱鳴一個字都聽不懂，只能求助『城建機器人』：「它說什麼？」

「它-說，還挖出一個人類女性，在花臨城門口被士兵搶走了。」『城建機器人』組織語言的能力越來越強，連停頓都少了很多。翻譯完，『城建機器人』卻掐住了翻土機器人的脖子吼道：「那麼重要的古董你怎麼不喊我幫忙啊！！」

「咳，那個時候你剛剛進城，警報就響了起來，我來不及逃跑。」翻土機器人分辯道。

『城建機器人』恍然大悟，它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觸發的警報會突然停止了，敢情是有另一具人類軀體成了邱鳴的替罪羊。

「那她現在在哪？」邱鳴相信它們挖出的另一個人就是秦久湘。

『城建機器人』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按照俘虜條例，可能收押在監獄，但如果按照物種保護條例，那就應該在實驗室。」

「物種保護條例？」邱鳴不解。

『城建機器人』繼續解釋道：「就是保護珍稀物種的條例，人類處於滅絕/瀕臨滅絕那一檔，所以按照這個條例是會送進實驗室的。機械文明的醫療水平很高，所以你的朋友應該還活著。另外，對於那些整個物種只剩下一個個體存活的，條例還規定，傾斜資源為其不限期延長壽命，以保存物種。」

「那，」邱鳴激動了，「我能去見她嗎？」

「不行！」

8.

邱鳴被拒絕後，也沒問原因，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你有代號嗎？」『城建機器人』問邱鳴。

「代號？你是說名字吧？我叫邱鳴。」邱鳴答道，他算是看出來了，眼前的這幾個機器人應該是被邊緣化甚至在編製外的那一類，要不然也不會這麼悠閑，在一個農場里私藏人類。

「你呢，你叫什麼？」邱鳴反問。

「城建Ⅱ型2096-X112。」

「...」邱鳴撓撓頭，「記不住啊，算了，叫你小二好了。」

「好。」『城建機器人』點點頭，「邱鳴-奴隸，小二-主人。」

「啥？」邱鳴這才明白過來『努力』的意思其實是『奴隸』，忙搖頭，「不不不，我不是奴隸。」

『城建機器人』不依不饒：「邱鳴-古董-奴隸。」

「我怎麼還成古董了......」邱鳴一時間哭笑不得，也無力辯解。

出不了城，見不了久湘，邱鳴就這樣在小二的農場里住了下來。為了保證邱鳴的身體健康，小二偷偷把『3』也留了下來，翻土機器人則死皮賴臉的抱住『3』，也免遭被丟進處理池的噩運。

小二對自己的這個古董奴隸十分滿意，不僅聰明伶俐，什麼都學，而且踏實肯干，什麼活兒都給他攬了。就連處理『垃圾』機器人的活計也給他包了，小二讓翻土機器人和『3』跟著他幫忙，徹底的解放了自己的雙手，一心搞收藏。

邱鳴像一台高速運轉的火車，從早到晚閑不下來，到處找事干，直到有一次，他提議小二讓他上街去買東西。

小二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我偽裝一下就可以了啊。」邱鳴掏出一個機器人的外殼套在自己身上(應該是處理垃圾時留下的)，再次央求小二，小二受不住自己這珍貴的古董奴隸的再三請求，最後讓『3』跟著邱鳴一起上街。

事實證明人類都是騙子。

小二這樣一個擁有聰明的晶元的機器人，怎麼會放心讓古董和一個晶元有問題的醫療機器人去大馬路上亂晃呢？邱鳴前腳剛走，小二後腳（後履帶）就跟出了門。

這一路，『3』被邱鳴抱在懷裡，瘋狂的喊著「33333333」，示意邱鳴走錯了方向。

廢話。

邱鳴當然走錯了。他壓根就不是出來買東西的，他腦子裡記著花臨的城區改造地圖，往小二口中那所『實驗室』所在的建築跑去。

你問地圖哪兒來的？

...當然是在處理一堆一堆的『垃圾』機器人的時候從它們的設備里看到的。但是每一個送來報廢的機器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硬傷，不巧的是，這張地圖就是那隻『垃圾』機器人的硬傷。

邱鳴迷路了。

人可不比機器，在這樣一座總體改造完成的花臨城，在充斥著千篇一律、只有標識不一樣的建築的街道里，沒有不迷路的理由。

街道上來往的機器人很多，大多是建築工人，也不時有巡邏的衛兵。邱鳴注意到街道兩端同時有兩隊衛兵相向走來，他連忙閃身進了一個窄巷。眼瞧著兩隊衛兵擦身而過。

躲了好一會兒，確認附近沒有巡邏隊伍，邱鳴打算出去。

「停-下！」忽然肩膀一陣疼痛，一隻機械手捏住了邱鳴的肩膀。指力穿透了鐵皮，直接捏在邱鳴的皮肉上。

邱鳴回不了頭，身後的機器人說道：「我是打劫你的，把你的電池和油料給我。」好吧，這段話邱鳴是聽不懂的。他有點懵，甚至不知道抓住自己的是衛兵還是別的什麼。邱鳴聽不懂，但是『3』聽得懂啊，『3』在邱鳴懷裡瑟瑟發抖，瘋狂示警「333333333」...也毫無幫助。

疼在邱鳴身，痛在小二芯，小二都快瘋了，看著自己的古董被一個醜陋的，兩隻眼睛掉了一隻燈泡的大個子機器人捏住，生怕邱鳴的小身板一個撐不住，胳膊就給擰折了。

要不是它個子太大，小二這會兒就衝上去了。眼下它卻只是藏身在街口垃圾箱旁邊，偷偷瞄著巷子里。

「把能源給我！」大個子機器人等不及了，伸出另一隻手臂就往邱鳴腰部掏去，在它的印象里，這種瘦削型的機器人能源一般都在那兒。

「不行不行，古董要壞了！」小二再也忍不住了，啟動履帶吱吱呀呀就往巷子里衝去！

那條幽深黝黑的巷子呀，就像農場里的垃圾處理池。

9.

這場戰鬥保存的最為完好的就是『3』。

小二破損的比上次被邱鳴擊打後的情形要嚴重得多。用來觀察和拍照的『眼睛』被踩得粉碎，機械臂為了支撐那個大胖子的重壓有接近90度的彎曲，箱體更是破破爛爛，電線上閃爍著電弧，一圈一圈垂在胸前，就連完整的話音都說不出來，只有刺啦的電流聲。

邱鳴和小二完全無法抵擋大個子機器人的普通攻擊，找不到武器的邱鳴卸下了『3』的針筒，趁著大個子擊打小二的時候往它的縫隙里扎，可能無意中挑斷了電線，大個子忽然不動了。

邱鳴一手抱著『3』，一手提著碎成一堆的小二，渾身是血地跑回了農場。

翻土機器人從邱鳴手裡接過小二，說可以找到配件替換，還是可以修好的。當然邱鳴聽不懂它的機器語，以為小二會被丟進處理池。

『3』則讓邱鳴躺在床上，從頭部開始治療。

『3』是一個優秀的醫療機器人，卻遇到了令它崩潰的bug。它每次用清潔球清潔完邱鳴的面部，轉眼間就又濕成一片，再擦擦臉，又濕成一片，『3』一直重複著擦臉的動作，卻止不住那兩個惹麻煩的腺體的涌流。

小二被修好了。它依舊保留著聰明的晶元，卻換了兩隻纖細的餐飲機器人的手臂，一個老式電視機的箱殼以及一隻探照燈般碩大的眼珠，據說是燈塔機器人身上的。比起小二，邱鳴恢復要慢得多，身體有些部分是貫穿傷，有些是『3』難以處理的內傷，因為藥物和器械缺失的原因。

小二卻好像很高興，它跑到邱鳴床前轉了一圈：「噹噹！我修好了，古董奴隸。」

「...」

「你的傷口還沒好嗎？古董奴隸？」

「...」

「邱鳴？」小二的大眼珠子快整個兒湊到邱鳴臉上去了。

邱鳴用手捂住了臉，不知是在遮擋小二還是在遮擋陽光，他的聲音嗚嗚咽咽的：「...我見不到久湘了。」

10.

小二是個善解人意的機器人，它就曾經安慰邱鳴說：

「活不久了也不要緊啊，古董奴隸，只要軀體保存得好，一樣可以在拍賣行里賣出好價錢。」

藥物和食物不一樣，就算在人類自己的領地內，這種東西也是嚴格限制生產的，更不要說在已經被機械文明佔領多年的花臨了。『3』在地上寫了很多需要用到的藥物的名字，但是小二一樣也沒有找到。

邱鳴的外傷漸漸癒合，已經可以進行簡單的活動了。但是從『3』每天忙忙碌碌的檢查、報警來看，邱鳴的狀況不容樂觀。

「...還是買不到啊。」小二送了一堆收藏品進拍賣行，獲得了巨額貨幣。它把這些貨幣裝在麻袋裡，每天背著出去，但是卻始終買不到『3』要的那些東西。

直到有一天，小二回來時沒有背著麻袋，翻土機器人和『3』精神一振，但小二直接推開了它們，把邱鳴單獨拉到一邊，給了他一串鑰匙。

「秦久湘在的那所實驗室的鑰匙，從正門到裡間的所有鑰匙都在這裡了。」

邱鳴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但是只能在今天晚上用，那個保安說的。」

邱鳴依舊一言不發。

「我會告訴你那棟樓的位置，你不會迷路的。」

「我會迷路的。」邱鳴拿著鑰匙反而有些猶豫了。他不知道小二用什麼換來的這串鑰匙，但總覺得有些不安。這不是一個正常機器人能幹出來的事，要是換在平時，邱鳴一定會覺得這個機器人的線路搭錯了。

「你不會迷路的。」

除了鑰匙，邱鳴什麼也沒準備，事實上，要是真在實驗室里被發現，那準備什麼也是徒勞。

天完全黑下來後，邱鳴按照小二的說明數著建築一路摸到了一棟陌生建築下。和小二說的一樣，這棟建築的確和周圍鋼板壘成的建築不同，是通透的玻璃幕牆。保安室是黑著的，隱約能看到裡面有機器人的影子。邱鳴管不了那麼多，徑直衝到大門前，用最大的那把鑰匙打開大門，溜了進去。

機械文明建築的內部和人類建築有很大差異，它們的建築沒有嚴格的樓層，而是分為一個個單獨錯落的區塊，內部透明，可以從一個區塊一眼看到別的區塊。道路倒是有很多，只不過沒有明確的目的和精確地定位的話，是沒有辦法按照幾區幾間這種籠統的標識找到目標的。

「這種情況你可沒告訴我啊...」邱鳴揉了揉太陽穴，看樣子的確要迷路了。

忽然，遠處一道雪白的光束打了過來，邱鳴以為被發現了，急忙撲倒。等了半晌卻不見光束移動，他這才爬起來。

再瞧瞧，不對啊，光源是來自農場的方向！邱鳴跑到牆邊再看，正是小二頭頂的探照燈在打光！

光打在實驗樓的一個區室里，一動不動。

就是那兒了！

邱鳴很興奮，他彷彿已經感覺到秦久湘在那兒等自己，只要自己過去把門一開，她就會撲出來！

在破碎的蛛網般的過道里奔跑，邱鳴有一股說不出的輕鬆，所有的臟腑都充滿了能量。越往上跑，視野也越開闊，他看到星光下排布整齊的建築，空無一人的街道，還有巡邏的大隊衛兵...

大隊衛兵？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衛兵？

邱鳴心漏了一拍。他加速向上跑去，想要看得更清楚，越往上，離秦久湘越近，也離小二越遠。

他跑到打光的區塊門前，已經看到了秦久湘，秦久湘也看到了自己。

剛要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只見秦久湘後退了一步，露出了身後的電子屏。屏幕上的畫面在晃動，就像是安裝在奔跑的人的頭頂。那畫面上有一個蠢笨的機器人，瘦胳膊大眼睛，正往天上打著光，那道光那麼強烈，也不知是照向哪裡。邱鳴一回頭，遠遠望向農場的方向，燈光竟忽然滅了。

邱鳴複雜的望向屋內的秦久湘，卻不敢開門。秦久湘又挪了一步，讓開身後另一塊電子屏，這次屏幕上的畫面沒有晃動，也很清晰。

那是邱鳴自己的背影。

如果只剩你一人，你應該可以活很久很久。只是，只是……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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