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OOFing 的13天及兩年後的再次拜訪

這是一段有趣的經歷，這裡只是記述事實，沒有對我自己之外的評論，因為每個人都有權擁有自己的的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沒有特別的感想也沒覺得驚訝，因為這次我遇到的人跟我的價值觀還算相近；而對於世界觀的不同，理解跟接受對我來講跟已經太正常了。

我的host（感覺稱他們為「主人」怪怪的～）是一對來自瑞士的小夫妻，男生Do(隱去真名)31歲，女生才25歲。他們一年前在匈牙利南部買了一塊地，自己開始建房子，以後還準備自己耕種。最開始我有點好奇，為什麼放著要啥有啥的瑞士的生活不過，跑去荒郊野嶺過原始日子。後來聊多了就理解他們為什麼會做這種選擇了。大概就是對政治系統有所不滿，不夠信任，對經濟形勢資源狀態也沒有信心，希望能自給自足過日子，自由自在不受太多約束。最初Do是想移民去荷蘭的，不過荷蘭的生活方式跟瑞士太像了，他只能放棄了。但他依然特別喜歡荷蘭，還喜歡說自己是荷蘭人。世界盃的時候每到荷蘭比賽就必須要看，荷蘭跟阿根廷踢的時候他一直嚷嚷踢得太「shity」了，輸了之後一晚上都不高興。我說荷蘭還是有機會拿第三的嘛，他很不爽說，我才不在意呢，反正不是第一。同樣，另外一個也在這裡WWOOF的德國姐也非常不喜歡德國現在的政府，不喜歡默克爾，不喜歡歐盟，不喜歡富人，因為她認為他們都只是為了賺更多的錢而已；也不喜歡全球化，因為全球化消除了多樣性，整個世界都變得一樣了。德國姐的工作都是比較自由的社工工作（social work），當然賺錢很少，但是可以有很多的時間出去旅行。這種工作的另一個好處就是隨時可以辭職然後在其它地方再找到另一份。生活的選擇也真是跟婚姻一樣，外面的人想進去，裡面的人想出來，簡單點說，大家想要的都是自己沒有的。

這對小夫妻的感情相當好，男生講話的時候女生總是滿眼愛意一臉崇拜地看著他。女生最開始的時候一點不願意離開瑞士，但是後來還是跟著男生離開家人離開自己熟悉的舒適生活到了匈牙利最窮的地方過日子。男生有個怪癖，睡覺的時候會開很久的吹風機吹自己的臉，聲音很大，但女生一點不介意整晚的噪音，毫無怨言。每天在幹活的時候，一會見不到人兩個人就會互相喊名字。傳說中的真愛不過如此，一個人的夢想變成了兩個人共同的夢想，然後一起實現。

目前他們最大的任務就是把房子建好，來的志願者都在幫忙建房子。現在房子沒有門，牆也沒有完全建好，跟屋頂之間還留著很大的透風的縫兒。屋裡也沒有傢具，唯一的電器就是洗衣機了。雖然有一個手提的電燈，但是基本不用，晚上就點蠟燭跟油燈，也挺有趣的。沒有廁所，就直接在樹叢里解決問題。做飯要點篝火，很久才能做好。我的床就是在幾捆稻草上放個床墊。

一切從頭自己來的農村的生活確實不容易。每天摸泥做磚砌牆建房子這些都沒啥，反正我夠強壯。本來就一臉菜色一身黃色的我曬得跟黑人一樣也沒啥，反正我也不覺得一白就真能遮百丑。一條腿被不知啥詭異的小蟲咬了四五十個痒痒的小包也沒啥，姐的恢復能力不是蓋的，忍幾天就好了，忍不了就撓撓唄。那些本來以為自己打死也做不到的事還是做到了，沒有香皂我竟然忍受得了，一個星期不刷牙洗臉我竟然忍受得了，每天睡在稻草上我竟然比在床上還睡得香，吃微含沙子的飯我竟然忍受了，沒有洗潔精什麼的要拿沙子洗餐具我竟然忍受得了。幾乎每天跟大家一起熬到凌晨兩三點才睡覺，吃飯從來不在飯點這些我視之為大忌的事情我竟然接受了。離開之後回到城市生活我竟然微微有些抵觸。話說這種生活狀態還真挺適合用來嚴肅地思考一下人生的，可惜我已經思考夠了未來好幾年的，浪費了好日子。不過我也進一步認真地認識到，獨處的時間很重要，兩個星期一直處於交談狀態真心吃不消，急需過幾天完全不需要張口說話的日子。

同時，大家都對我超好的。看到我悲壯的被蟲咬的腿，Do找了好幾個地方拿來了防蟲噴霧給我，要知道，在他亂糟糟的家裡車裡鄰居家找東西真不怎麼容易。德國姐總是說會兒德語就轉到英語專門翻譯給我聽，還總是特別照顧我，我都感覺得到。德國小弟總是有各種好奇的問題，當然我問他什麼他也都不介意。女主人不太能講英文，平時交流不太多，最後幾天她就很努力跟我多說話，還叫出了我的名字x*h*，其他人就一直只能發出h*來，送我上火車的時候她一直送到火車門口說你找到一個好位置我才放心。Do跟德國小弟某一天突然把我的名字跟中國功夫聯繫在一起了，於是我的名字H*在他們嘴裡就不再是正常的發音了，而變成了拖得長長的，拐著彎兒的，李小龍風格的發音，還配上了一點武術動作。再之後H*就不再只是一個名字了，變成了一個動詞，誰不老實了，其他人就說：我們H*你！比如德國姐抱怨說她男朋友本來要拿她做的餅乾給祖母，但太懶了，沒去送，餅乾就壞掉了，她很不爽。德國小弟說那你就一周別跟他上床。Do這時候就來了一句：你就H*他！德國姐笑得很無奈，這些男生都在搞什麼飛機。我跟他們講了生肖，得知自己是豬，Do非常滿意，之後就一直以豬自稱，後來寫給我的郵件里就也一直用豬署名。雖然我屬馬，但還是成了red dragon，能噴火的那種···大部分情況下，我的精神狀態一直比較興奮，大家就一直念叨說，h*是荷蘭來的，她肯定有很多drug的經驗，經常我去廁所出來之後，他們就問，你是不是在廁所里吃mushroom了，這麼興奮？我微微感慨下連續工作兩周感覺好累好沒精力，Do就神神秘秘得說送你一件禮物，就是一天的放鬆時間，不需要工作，大家一起出去玩。本來計划去塞爾維亞的，因為大家都想看看海關的人見到中國護照會不會很抓狂，是不是要拿來專門的書來看看怎麼對付中國護照，但一個入境處關閉了，另一個被渡假的車堵了，第三個太遠了，於是只能回到匈牙利的Szeged。結果在城裡沒找到地方消遣，只能先把車子停在路邊，匈牙利哥一直打電話各種問，大家都有點無奈。我就一直在哼歌，後來Do就很開心地說，你一直很開心，這樣對氣氛特別好。然後又說，剛來的時候你有一點害羞，不過也很正常，大家一開始都不認識嘛，後來咱們都成了朋友了，可是你又快走了。可不，離別總是有些傷感的，多次的練習止得住眼淚但停不了心裡的唏噓。 插一句，我確實不太理解外國人到底咋個定義「害羞」的，後來我在布達佩斯當沙發客借住的host也說我「maybe a little bit shy」，難不成剛見面我就各種擁抱貼面大談個人隱私才叫不害羞嘛。別說外國人了，哪怕對認識三個月的中國人我話也超少的。太不解了！我明明一點也不害羞的好吧！另外，當別人認真地說，你還真是個interesting又funny的人的時候，真是超級開心。比誇我其它的都有意義多了，不過貌似其它的我也沒啥好誇的。

交流多了發現男女問題真是全世界共通的啊，我、德國小弟跟德國姐討論了一大堆相關事情。然後德國姐跟德國小弟都跟我講趕緊找個男朋友，keep in practice,不然就會怎樣怎樣。我的戀愛問題就成了大家的共同興趣，沒事就跟我講，趕緊找個男朋友！圍坐在篝火旁的時候跟我講，跟男朋友坐篝火旁多浪漫啊，趕緊找個男朋友；大家抬頭看星星的時候跟我講，跟男朋友看星星多浪漫啊，趕緊找個男朋友；要來新的WWOOFer的時候跟我講，要是個帥哥你就跟他發展發展吧；去溫泉區看到我跟一大叔講話就說哎呀H*有了匈牙利男朋友了...真是無奈的人生沒法解釋啊，我明明不急嘛。

他們還養了一隻狗和一直貓，狗狗的名字Chiwana，大概是這麼拼寫吧。很活潑，跑起來的時候耳朵一跳一跳的。每次玩扔樹枝的遊戲她跑去撿的時候總是會四肢伸直跳過草叢跟袋鼠似的，非常喜感。Chiwana表達愛意的方式就是輕輕咬你，一開始我很不習慣，總是推開她，後來就隨她去了，搞得我胳膊腿經常沾滿她的口水。貓是一隻純黑的公貓，叫Vuk，總是神出鬼沒的，經常幾天不見影子，只有在天氣特別冷或者特別熱的時候才會回到屋裡面來睡覺。我去的第一天，Vuk在晚上就爬到了我睡袋上胳膊的位置睡覺，Chiwana大概覺得嫉妒了，也想要跳到我的床上，但是她總是爬來爬去還想咬我的臉，而且因為下雨她渾身都是水，我只能把她趕下床，她再跳上來我就再推她下去，然後她就用不解跟委屈的眼神看著我，我索性閉上眼睛睡覺。等天氣好了，Chiwana不水淋淋了我也不怎麼趕她了，她經過幾次在我頭髮上睡覺被我趕走的嘗試後，終於聰明了，改為趴我腿上睡覺，於是我們就和平共處了。每天她都在晚上趴我腿上，早上太陽曬到我的腿特別熱的時候她又找個陰涼地方待著了。每天起床後大家都會問一句，Chiwana昨天晚上又在你床上嗎？還經常感慨，Chiwana真喜歡你， 她是個蕾絲狗···我走的那天有個德國女孩要來，大家還討論了下Chiwana會不會跳上她的床。養只狗狗的樂趣真多。

德國小弟有一天在生火的時候頗有感觸地跟我講，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他的朋友們都認為半旅行半工作的日子是最讓他們難忘的，因為真的很有意思，你可以遇到各種有意思的人，接觸各種新鮮的想法，過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哪怕生活條件可能會有些原始與不方便。這就是所謂的行萬里路吧。我一直覺得那句「靈魂跟心靈，總有一個要在路上」不過是騙騙小清新的。很多人根本靜不下心來讀一兩頁有益的書，就算讀了那麼幾頁，也只不過觀其表面而不解其意；就算走在路上，也不過是拍照撒尿，到此一游而已。何必呢。不過所謂認真就輸了，自己覺得開心覺得值比啥都重要。

我還發現我最不知道怎麼回答的問題是最喜歡的事物。我沒有最喜歡的食物，沒有最喜歡的書，沒有最喜歡的電影，沒有最喜歡做的事情。很喜歡的很多，但最喜歡的還真想不到，明明就是都差不多嘛。

熬了十幾年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日子，忍了十幾年做不想做卻不得不做的事情，終於差不多可以「隨心所欲不逾矩」了。本科畢業的時候見到聽到一群人不知是真心還只是跟風在嚷再見青春，我很不解，於我而言，青春還沒開始，他們怎麼就再見了。青春是用來折騰的，不是祭奠的。做不到只不過是沒勇氣罷了，捨不得安逸吃不得苦頭耐不住寂寞。生活確實是操蛋，但跟生活斗，更是其樂無窮。就在我以為我不能再強大的時候，事實給了我一腿的傷疤並且溫柔地告訴我，你行的。不怕髒的技能獲得之後我是真沒什麼好怕的了···果然是沒有最強大，只有更強大。

最後，不得不說，在外面雖然還沒幾年，但沒有太多機會用中文深入交流，深深感到中文退步很大，哪怕不時寫寫讀書筆記也無濟於事。只進不出果然略無益。

2014.07

兩年後，我又一次回去看他們和他們的寶寶。匈牙利還是一樣的繁華和落寞，坐在火車上駛向未知的感覺還是一樣有點擔心又有點期待。與老友重聚，看到生活在彼此身上刻下的改變與痕迹真是有趣。

這幾天每次的火車上除了吹風嗑瓜子就是看古龍，真心被那股飄逸和隱忍折服了。提前發了簡訊確認到達時間，結果Do果然是Do，還是出了烏龍。在荒涼的火車站等了3個小時不見人來接，電話又打不通之後，只好撤退到了大城市Szeged再做打算。火車上接到了電話，Do一個勁道歉，說見面解釋，再一次約好了時間。原來他前幾天去休假，手機沒錢沒電了，回來後充錢充電才發現我的簡訊和電話，結果因為把昨天收到的簡訊當作了今天收到的，就以為我明天才到，沒想到我今天已經到了。當然，最後大圓滿了，順利到達！

兩年不見，房子已經建好了，有了門，窗和屋頂。裡面也隔出了卧室，客廳，有了做飯的爐灶，水槽。連廁所，浴室都有了。變化太大！很驚訝！Do講了這兩年來他遇到的各種人，事，各種稀奇古怪，世界之大，什麼鳥都有。不得不說，跟他的「冒險」生活相比，我的拿著穩定薪水的城市生活總覺得有一點蒼白。並且又像上次剛來的時候一樣，滿滿的距離感，唉。狗狗已經不在了，貓先生繼續過著平時野在外面，下雨回來求安慰的生活。

這次很開心認識了他們的神奇寶寶。寶寶一歲多一點，真的是個媽媽心中的夢想寶寶，幾乎從不哭鬧，一直很開心地玩來玩去。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開心的寶寶。就連我們開車在顛簸得很的土路上時，寶寶也只是隨著車顛來顛去，睜著大眼睛左看右看，沒有任何不滿的表示。我之後跟朋友討論了一下這到底是為什麼。我覺得這是自由的力量。他的爸爸媽媽給了他很大很大的自由，幾乎不會對他有任何限制。寶寶想在椅子上自己站著玩，那就自己站著玩，完全不怕他掉下椅子；寶寶想拿著餐刀在地上跑著玩，那就隨他去，完全不擔心他會傷到自己；寶寶想去跟羊親親，那就親親，完全不會攔著他。而且寶寶生活在可以自由自在在大自然中摸爬滾打的環境中，沒有城市生活的各種限制。都說保護小孩子多麼重要，這裡我卻看到了沒那些限制一樣可以安全又快樂。保護與教育在一個生命的初期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初期教育的目的又到底是什麼，是為了教出一個「聽話」，不讓大人「費心」的孩子嗎？

由於種種原因，這次的相聚很短，只有2天。物是人非的感覺時隱時現，有種不知從何說起的心情。願大家一切都好，忠於自己的心，與生活繼續搏鬥與和解。

201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