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若欲立名，不破不立

04-22

徐皓峰，這位中國公認的武俠大師，奉獻了他的第一部商業電影《師父》。阿飛沒有看過他之前的作品《倭寇的蹤跡》《箭士柳白猿》，大部分觀眾應該也一樣。但大家一定都看過他的編劇作品，《一代宗師》、《道士下山》，兩部作品在王家衛和陳凱歌的鏡頭下成了兩個世界，但總能從中窺探到使兩個世界連通的一個豁口。這個豁口，就是民國時代以火器為代表的軍閥暴力，對傳統武術界的衝擊。在《師父》當中，這個命題被更深刻地刻畫了。

粗糲逼真的動作設計

第52屆台灣金馬獎，蟄伏九年的大師侯孝賢和中國新世代武俠頭號大師徐皓峰都交出了自己的答卷，同樣是武俠題材，《刺客聶隱娘》和《師父》。而最佳動作設計，花落後者。兩部影片的動作設計，同樣劍走偏鋒，不再是漫天飛舞、大開大合的「表演式動作」。《刺》中，只見舒淇白刀進紅刀出，交手不出五合便分高下，一豎一橫，站著的沒有喝彩，倒下的來不及呻吟。古龍筆下的「他的刀很快，快到沒有人看見刀出鞘」，「高手比武，只用一招」到了鏡頭裡，大概就是這個效果吧。

《師父》中，要比真實度，絕不比《刺》要低，但若比觀賞性，阿飛以為，莫說《刺》，就是拿所有香港武俠片出來一較高下，《師父》都能像廖凡手中的八斬刀那樣，分寸不讓。雖說硬橋硬馬，沒有花里胡哨，但招招近身，刀刀入肉，驚得一身冷汗；出招制人、卸人兵刃，容不得半點走神，稍一走神，你就看不明白這兵刃是怎麼被卸的。

大放異彩的豈止詠春八斬刀，詠春六點半棍、單鋒劍、日月乾坤刀、岳飛刀、站身刀、方天畫戟、三尖兩刃刀、子午鴛鴦鉞一眾奇門兵刃紛紛亮相。《卧虎藏龍》中的楊紫瓊換用多種兵器的情景歷歷在目，但械鬥的血腥、殘酷，甚至這些「械」的真正使用方法，在這部影片中的展現才謂「武林至尊」。六點半棍招式簡單，單鋒劍陰辣歹毒，子午鴛鴦鉞吃力足宜絞鎖，各有各的魅力。而最值得一提的莫過於陳觀泰客串領銜的站身刀隊，以腰力揮刀，配合以步法攻守，出刀引人格擋，然則收刀一抹才為殺人技。刀背藏身，再造武林！

搖搖欲墜的武林

「工具是人的延伸」，兵器正是工具的一種，是武者的延伸，以阿飛對「武」的認識，不用兵器者應該比用兵器者的境界要高。華山掌門岳不群曾經這樣比較「劍宗」和「氣宗」「劍宗重視劍招上的突破，氣宗注重對內功的修為，資質相同的兩人若是分別練劍宗氣宗武學，兩三年內劍宗一定勝過氣宗，但若是二三十年，氣宗則一定勝過劍宗。」到了民國武林，只剩下了練兵器的武者，因為外家兵器可以速成。即使是廖凡扮演的陳識「南拳北傳」立名，用的也是八斬刀代表詠春拳。

天津，作為北方武林中心，也一直面臨各門各派不教真的，武館十九間，高手卻還是白髮長須的老一輩，傳下來的只有規矩。「要在天津開武館，就必須要連踢八館」，「若是連勝八場，天津人面子掛不住，一定會聯名推舉一位高手，逐此人出天津」，「要向你學武，定要叫你一聲師父」，「兩邊的是朋友，中間的是敵人，對敵人，可以不擇手段，喝了茶就是同意」。電影劇情連貫、打鬥勁猛，但一到了這些規矩，徐皓峰一定讓說的人和聽的人安安靜靜坐下來，慢條斯理的說，生怕觀眾聽漏一個字。然而，武行確實只剩下這一個充滿條條框框的空架子，內因說過了，還有外因，民國時期軍閥割據，黃覺飾演的林副官要使武行為軍界所用。主動放下內家功夫，拿起冷兵器的武行，現在遇到了殺人於百步之外的槍，在熱兵器的暴力壓迫下，金士傑飾演的鄭天傲被拿走了名，天津武林的規矩不再是武行的人說了算，武行的好日子結束了。

只見武不見俠

武俠世界的魅力何在，可能很多書迷影迷，第一反應會是兩肋插刀的喬峰，會是耿直忠良的郭靖，會是李尋歡在哪我就在哪的阿飛，會是俠影縱橫南北的沈浪。但是《師父》里，只見武，不見俠。天津頭牌鄭天傲是俠嗎？不，他改裝祖上鎧甲進入軍界為了留名，他欲出戰楊洋扮演的耿良辰，並確保必勝，為了留名。詠春宗師陳識是俠嗎？不，他娶妻為了掩飾，他收徒為了借他人之手踢館，而徒弟最終只是棄子，一切都為了立業。還有蔣雯麗扮演的鄒館長，黃覺扮演的林副官，以及一眾武林前輩，都不能稱其為俠。我們滿目看到的只有算計，整個故事的劇情連貫也正是因為這一環環的算計。

《師父》整部影片中，能看到俠氣的，只有耿良辰。一個對茶湯小妹有情，對腳行兄弟有義的少年，一個對師父師娘如敬神的徒弟，一個對沽名釣譽武林前輩視若糞土的狂士，一個誓死不離開天津的一家長子。但他卻是為了看美女一個正臉而遇上師父，誤打誤撞成了師父在天津立名的真傳高徒，最後踢完八間館未被武行圍攻卻被軍界捅刀橫死街頭。在他主觀客觀上還未成為一個真正的「俠」的時候，耿良辰被這個容不下他的江湖，抹去了。

這就是徐皓峰筆下的、鏡頭裡的江湖，一個兒女情長里沒有你儂我儂深情對白的江湖，一個打鬥廝殺里沒有上天入地絕世神功的江湖，一個只有「犧牲一個天才，成就一個幫派」卑鄙算計的江湖，一個在新世界裡固守舊規則的江湖。我們何嘗不是處於這樣一個江湖，若欲立名，不破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