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問她:「為什麼選擇我?」她說:「我會用一生來回答。」

他曾問她:「為什麼選擇我?」

她說:「我會用一生來回答。」

◎ 林徽因與梁思成

1940年,冬,李莊上壩村。

這地處西南邊陲的小村子原本只有幾十戶人家,卻在1939年到1940年間,陸續迎來了一大批高等學府和科研機構。許多人流徙千里,冒著生命危險來到這裡,使得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突然成了中國大後方的學術中心。

一個隨父母而來的孩子問母親:「媽媽,如果日本人打到這裡,我們怎麼辦?」

「中國讀書人不是還有一條老路么?」母親神色平靜而淡然,「咱們家門口不就是揚子江么?」

孩子愣住了,他仰頭看自己的母親。她的眼神告訴他,她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打算,無論如何也不會向日寇屈服。那個瞬間,他突然覺得這彷彿已經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慈母了,她眼裡有一種堅定的神采,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許多年後,長大了的他才明白,那種堅定便是知識分子的氣節。

這位母親便是林徽因,著名的建築學家和詩人,中國20世紀30年代有名的才女。

林徽因

林家是個大家族,翻譯過《茶花女》的文學家林紓,寫《與妻書》的林覺民,都是林家人。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也是時代翹楚,曾兩度留學東洋,投身辛亥革命,推行「憲制運動」,終身致力於公理與和平。

然而,林徽因的母親並不受寵。林徽因八歲時,父親又娶了一位程姓太太,很會說話,又接連生了兒子,很快便贏得了林家的一致喜歡。在林徽因的童年記憶里,母親的形象總是和怨言、淚水聯繫在一起,她幾乎不記得母親的笑容。

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林徽因一生都對封建思想深惡痛絕。她厭惡男子的「三妻四妾」,也不願做恭順謙卑的「賢妻良母」。

就在林徽因出生後不久,林長民去了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然後投身於辛亥革命。等到革命勝利,他出任了參議院秘書長,又一路升遷,直至國務院參事。隨著林長民的升遷,林家也由南及北,從杭州到了北平。

林徽因漸漸長大,開始幫著料理家務。有一段時間,林家暫居天津,林徽因承擔了家中一半重擔。那段時間,她照顧著兩個母親,照應著所有的弟妹,「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親戚把她當成一個成人而因此騙走了她的童年。」

是環境將她逼得如此早熟——如果她不夠優秀,在這大家族裡沒有任何地位,她將會和母親一起被摒棄。

林徽因

十六歲那年,她迎來了轉機。

父親寫信給她:「我此次遠遊攜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觀覽諸國事物增長見識。第二要汝近我身邊能領悟我的胸懷抱負。……第三要汝暫時離開家庭煩瑣生活,俾得擴大眼光,養成將來改良社會的見解與能力。」

那是1920年的春天,在中國的許多地方,女孩子們甚至還在裹腳,而她卻有機會走出國門,隨父親遊歷歐洲。

父親對她的喜愛改變了她的命運,而她為改變命運付出了努力。

他們乘坐Pauliecat號郵船抵達法國,爾後,她陪著父親開始了長達四個月的旅行。在父親身邊,她扮演了翻譯和小女主人的角色,替父親接待客人,陪同父親參加各種社交活動。她專註地聽他們談話,汲取其中的知識養分,幾個月下來,她已在不知不覺中提升至一個新的層次。

旅行結束後,她和父親在倫敦定居下來。她進入了聖瑪莉女子學院(St.Marys College)學習。在那裡,她習就一口純正的英文,許多年後,她還以一手漂亮的英文文章贏得眾多讚賞。

離開了充滿母親的淚水和抱怨的大家庭,她在英倫的晨霧裡漸漸長成一位美麗的少女。

她十六歲了,一些莫名的情緒潛滋暗長。

就在這時,一個長她七歲的男子出現了,他便是徐志摩。

林徽因和徐志摩

他是林長民的朋友,出身浙江海寧一個富商家庭。在家中,他有一個名叫張幼儀的妻子,是上海寶山巨富張潤之的次女,替他生得一個兒子。

林徽因第一次見徐志摩的時候,張口便叫他「叔叔」,因為他是她父親的朋友。之後,他們便熟悉了,徐志摩介紹了許多書給她,她一一讀了,再見他時,他們便一起討論書中的內容。

他驚訝於一個十六歲的少女會有如此犀利的見解,她的靈氣打動了他。在她身上,他找到了他作為一個詩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愛、自由和美。

他全心投入到對她的迷戀當中。

張幼儀和徐志摩

張幼儀是個賢惠的妻子,將家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可她並不知道,他的心早已不在她身上,她做再多,他也只是視若無睹。他對她的淚水毫不動容,堅決地要求離婚。

然而,那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他根本沒想過,林徽因是否接受。

徐志摩的「愛情」於她而言只是悲劇,林徽因不願陷入這樣的三角關係中,就像母親、二娘與父親那樣,那不是她要的。

她不否認喜歡徐志摩,喜歡聽他談詩論文時充滿靈光的話語,和他一起讀書時會心有靈犀,可那不是愛情。對於這個男人的才情,林徽因是有景仰之心的。林徽因的好友、哈佛大學教授費正清的夫人費慰梅說:「在多年以後聽她談到徐志摩,我注意到她的記憶總是和文學大師們聯繫在一起——雪萊、濟慈、拜倫、凱塞琳、曼斯菲爾德、伍爾芙,以及其他人……他可能承擔了教師和指導者的角色,把她引入英國的詩歌和戲劇的世界……」

父親林長民也反對他們交往。林徽因是林長民最鍾愛的女兒,他不允許這樁「緋聞」毀了她,他寫了一封信給徐志摩。

志摩足下:

長函敬悉,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悚,徽亦惶恐不知何以為答,並無絲豪(毫)mockery(嘲笑),想足下悞(誤)解耳。星期日(十二月三日)午飯,盼君來談,並約博生夫婦。友誼長葆,此意幸亮察。敬頌文安。

弟長民頓首,十二月一日。徽音附候。

林長民為徽因做主,利落地結束了這段感情。

1921年10月,林長民帶著林徽因回國,與徐志摩不告而別。

1931年12月,徐志摩飛機失事而亡。

當時他是為了趕去北平聽林徽因在協和禮堂的建築講座。轉眼,時光已倏忽十年,十年前,他為她離婚,十年後,在那個大霧瀰漫的冬日清晨,他死在了去見她的路上。

林徽因將失事飛機的殘骸收藏了一輩子。可是,她還是靜靜道:「他若是活著,我待他恐怕也是不能改的了。」

成年後的她,比十年前更清醒自知。

很多年後,林徽因和兒子談起這段舊事時認真道:「其實徐志摩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的浪漫情緒想像出來的林徽因,可我其實並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樣一個人。」

她最終嫁的那個男子,名叫梁思成。

林徽因和梁思成

梁思成是梁啟超的長子,最得梁啟超鍾愛。在清華學堂念書的時候,他便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清華學生中的小領袖之一」,他的同學評價他「具有冷靜而敏捷的政治頭腦」。

十七歲時,梁思成隨父親前往林家,第一次見到了林徽因。十四歲的林徽因面容仍帶稚氣,卻生得亭亭玉立,「梳兩條小辮,雙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緻有雕琢之美,左頰有笑靨;淺色半袖短衫罩在長僅及膝下的黑色綢裙上;她翩然轉身告辭時,飄逸如一個小仙子。」

他們第二次見面是在林徽因從英國回來之後。那時,林徽因正對建築痴迷,她不斷與梁思成談著她的新興趣,而他呢,「我當時連建築是什麼還不知道,徽因告訴我,那是包括藝術和工程技術為一體的一門學科。因為我喜愛繪畫,所以我也選擇了建築這個專業。」

那時候,他們還沒想到,建築將成為他們畢生的追求。

1924年的夏天,志同道合的他們一起去了美國,入讀於賓夕法尼亞大學。

林徽因非常適應美國的生活,她活潑的靈性在西方的獨立民主精神中得到了釋放,她在這環境中如魚得水,受到了美國同學的一致歡迎。但是,她與梁思成的性格差異也在這時凸顯出來。

「徽因舅媽非常美麗、聰明、活潑,善於和周圍人搞好關係,但又常常鋒芒畢露表現為以自我為中心。她放得開,使許多男孩子陶醉。思成舅舅相對來說比較刻板穩重,嚴肅而用功,但也有幽默感。」梁思成的外甥女如是說。

一個踏實沉穩,一個飛揚靈動,一個是大漠孤煙塞北,一個是杏花煙雨江南,他們的感情最初磨合得異常艱難。梁啟超曾說:「思成和徽音,去年便有好幾個月在刀山劍樹上過活!」

然而當這磨合期一過,兩人卻顯示出「珠聯璧合」。判若水火的性格反而讓他們能奇妙地互補,在建築一事上,他們配合得十分精彩。

「……母親在測量、繪圖和系統整理資料方面的基本功不如父親,但在融會材料方面卻充滿了靈感,常會從別人所不注意的地方獨見精彩,發表極高明的議論。那時期,父親的論文和調查報告大多經過她的加工潤色。父親後來常常對我們說,他文章的『眼睛』大半是母親給『點』上去的……」林徽因的女兒回憶道。

他們在賓大的成績非常優秀,作業總是能得到很高的分數,除了偶爾第二,其餘都是第一。建築系當時的一位年輕講師,也就是日後成為著名建築師的哈貝森,曾誇獎他們的建築圖作業簡直「無懈可擊」。

他們彼此成就了對方,若梁思成是巍峨渾重的朗闊宮殿,林徽因便是殿外掛著銀鈴兒的檐角。她缺了他便沒有根基,而他缺了她,便呆板毫無生機。

1928年3月,他們正式成婚。

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家的「午後茶聚」

他和她的結合,總被稱作「金童玉女」,其實他們遠非人們想像中的完美。梁思成跛腳,1923年,他參加5月7日的「國恥日」遊行而受傷,從此落下終身殘疾。而林徽因有嚴重的肺結核,低燒和咯血始終伴隨左右,他們真實的生活也與「詩情畫意」絕緣。

1937年,抗戰爆發,他們流徙西南,為了有處居所,他們甚至「得親自幫忙運料,做木工和泥瓦匠」。

在聯大的時候,他們應校長梅貽琦的邀請,為聯大設計校舍。他們一心想設計出中國最美的校園,可因為經費短缺,他們被迫將設計案由「高樓變成了矮樓,矮樓變成了平房,磚牆變成了土牆」。

每次改動心血,林徽因都傷心不已,可最終還是完成了。聯大的校舍最後成了每一個中國農民都會蓋的茅草房。

可是,那是全中國建造費用最低的茅草房。為了最大限度節省用料,爭取以最少的經費修築最多的校舍,曾經專註設計藝術品的他們為建造茅草屋竭盡了全力。

落成的那天,她流下了眼淚。

西南聯大校舍

昆明只是一個開始,更艱難的時期是在李庄。

林徽因舊病複發,卧床不起,肺結核導致大口咯血。然而,整個李庄沒有醫院,也沒有一位正式的醫生,她根本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治療,唯一的一支溫度計也被女兒打破,大半年無法測量體溫。

因為戰亂,他們的薪水不得不削減。就在那樣的境況下,她的病情一天天加重,「眼看著她消瘦下去,眼窩深陷,面色蒼白,幾個月的工夫,母親就失掉了她那一向煥發美麗的面容,成了一個憔悴、蒼老,不停地咳喘的病人……」

梁思成學著照顧她,為了給她增加一點營養,他把派克鋼筆、手錶都當了,換了錢買雞蛋,還學會了腌鹹菜和用橘子皮做果醬。他一手承擔了所有的家務,煮飯、做菜、蒸饅頭,甚至還充當「護士」的角色,學著給她打針。細心的他扎血管幾乎沒失過手。

50年代梁思成去美國學術訪問的時候,別人帶回來的紀念品都是服裝和工藝品,他買回來的全是電子小玩意兒、可以調整的靠墊、活動讀寫架、錄音機、擴音器……他想用這些小玩意兒豐富林徽因病床上的生活。

旁人提起他對她的寵愛,語氣里都有微微的嫉妒:「一起工作的時候,林徽因啊,從來只肯畫出草圖就要撂挑子,後面,自有梁思成來細細將草圖變成完美作品。而這時,她便會以頑皮小女人的姿態出現,用各種吃食來討好思成。」

她不是不能自己畫,可是,她更願意讓他寵著她,而他,甘之如飴。

解放初期的梁思成與林徽因

林徽因去世得很早,離開的時候只有五十齣頭。然而,她的一生雖短,卻成就斐然,建築學家、文學家、詩人……對美和藝術,她確實有著過人的天賦和敏銳的感知,然而,若沒有他,她無法有此成就。

梁思成與林徽因一起撰寫了《中國建築史》,走訪了中國十五個省,兩百多個縣,考察測繪了兩百多處古建築物,他們寫出的《獨樂寺建築調查報告》,在國內外建築學界都引起了轟動……

在她身軀變得病弱後,他始終是她堅固的支撐。

許多年前,他曾問她:「為什麼選擇我?」

她說:「我會用一生來回答。」

她真的用一生給出了這個答案。

本文選自許嵐楓新書《歲月滿屋樑》

整理:名師樓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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