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那麼好,我們上哪浪?
四月不是讀書天,陽光燦爛,春意正濃,春風越暖,心就越盪,是不是已經拿好攻略準備出去浪浪浪了。關於浪這種事情,唐朝的文人既有攻略也有心得,不僅浪得有詩意,還浪得特別有文化。
唐代文人漫遊指南
本文節選自尚永亮《詩映大唐春——唐詩與唐人生活》
漫遊是唐代文人,特別是初、盛唐文人非常重要的一種生活選擇。而文章要做得好,一是要多讀書,二要多遊歷。在遊歷中還可以師法自然,從名山大川中吸取無形的養料,來怡情養氣。由於遊歷可以助長文氣,所以中國人就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說法。從做文章的角度來看,遊歷是文人天生就應該具有的秉性。
同時,文人的希望在仕途,其理想是做位極人臣的宰相。做官不能在家做,就要出門奔走,無論是那些在家的文人,還是那些在山中讀書的文人,都要到外邊去奔波、去遊走、去見世面。而這種奔波、遊走,不是一時一處就能夠見效的,所以就有了長時段的遊歷。後人把這種歷時較長、範圍較廣的遊歷,稱之為「漫遊」或「壯遊」。在唐代,特別是初、盛唐,文人群體性的漫遊形成了一股非常洶湧的風潮。
// 出外漫遊,需要哪些條件呢?
首先是安全。因為無論是遊學還是遊宦,都要離開熟悉的家園到陌生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也潛藏著危險,如果外出非常不安全的話,那麼遊歷的人就不會那麼多了。社會秩序穩定,治安情況良好,遠行之人無須為自己的人身安全擔憂。據《通典》記載,當時「遠適數千里,不持寸刃」,哪怕走一千多里路,也不必帶任何兵器。《唐語林》記載當時的情況,是「路不拾遺」。這恐怕是漫遊風氣得以形成的一個基礎條件。
漫遊除了安全,還要交通便利。唐代的交通可以說非常發達,這和當時貿易、商業的興盛有直接關係,城市與城市之間都有四通八達的大道連接。據《唐六典》記載:全國驛路總長將近五萬餘里。東邊到汴宋,西邊到岐州,路邊都有肆店待客,「酒饌豐溢」。從南邊的荊、襄,到北邊的太原、范陽,西邊直達蜀川,到涼州,都有客店,「以供商旅」。《冊府元龜》記載得更明確:「千軸萬艘,交通往來,昧旦永日。」說那時的水路白天晚上都有客船運送客人。有路好走才能一路走好,唐代文人外出漫遊,總不能老用自己的雙腳來丈量全部的漫遊旅程,有車、有船才能夠走得更遠,才會有更多的人樂意漫遊。
// 漫遊的地域
與東晉以來南北長期分割的國家形勢相比,隋、唐尤其是唐代實現了空前的統一,疆域非常遼闊。初唐和盛唐時期,那種高昂的社會精神和豐足的物質條件又促使人們可以作全國性的漫遊,所以當時人們的遊蹤所至,應該是無遠弗屆的。
· 燕趙之地 ·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比如燕趙之地。這裡既是邊塞,又非絕域,文人來此漫遊不會經受太多的艱難。加上燕、趙古來即是慷慨悲歌之地,有一種豪士之風,漫遊其地可以增加自己的壯氣,擴展自己的情懷,所以有不少文人就來到燕趙之地進行漫遊。燕趙之地有當年燕昭王修的黃金台,其中蘊含著一段招賢納士的歷史故事,因而很多漫遊者到這裡後都要登上黃金台,憑弔古人,並抒發一番自己懷才不遇的感慨。初唐的陳子昂到燕趙去過,盛唐的李白、中唐的李益去過,那位曾經參加過邊塞幕府工作的高適也去過。在這些去過的人中,以陳子昂的那首《登幽州台歌》最為著名:「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詩僅四句,卻前承古人,後啟來者,具有穿越時空的永恆魅力。
· 巴蜀之地 ·
噫吁嚱,危乎高哉!
再如巴蜀之地。巴蜀農業非常發達,向有「天府之國」的美稱,在唐代又有「益一揚二」的說法,也有的說是「揚一益二」,總之,無論誰在前,說的都是兩地在天下非常富足。從規模看,成都恐怕也是除了長安、洛陽之外的第三座大城市了。蜀地又有很多的仙山,有很豐富的人文景觀,因而吸引不少文人前往漫遊。「初唐四傑」就都到過蜀地,大詩人杜甫、李商隱等人曾入川,依人做幕,留下了不少優秀的詩篇。限於篇幅,我們就不去細談了。下面我們僅以江南的吳越和帝都的長安為例,作一重點介紹。
· 江南風景秀麗地——浙東 ·
山陰道上行,如在鏡中游。
江南風景秀麗之地,首推浙東。據學者統計,僅收入《唐才子傳》的278個人裡邊,就有174個人游過浙東。唐代共有322位詩人游訪過浙東的山水,這樣一個人數可以說約佔唐代詩人總數的1/10了。
元·黃公望 富春山居圖
浙東確實是非常秀美的地方,早在魏晉南北朝的時候,就有大批的文人寫下了關於浙東山水秀美的文字。比如王羲之就說:「山陰道上行,如在鏡中游。」 在他很有名的《蘭亭集序》里,他進一步地讚歎:「此處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世說新語》也記載了很多關於浙東山水的佳話,如著名的畫家顧愷之從會稽還,人問山川之美,顧回答說:「千岩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另一位名士王子敬形容說:「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若秋冬之際,尤難為懷。」這樣好的景色,著實令人神往。加上這一地區人文薈萃,文化氣氛濃郁,兩晉王、謝家族的聲名,謝安的東山再起,謝道韞的詠絮詩,謝玄的蘭芝玉樹,謝康樂的山水之趣,王羲之的蘭亭之會,王子猷的雪夜訪戴……所有這樣一些歷史佳話,都對人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所以到了唐代,很多文人對浙東之地充滿嚮往之情。
此外,浙東還是道教的發祥地之一。道教典籍中記載的「十大洞天」,有3處在浙東;「三十六小洞天」,有7處在浙東。道教又有「七十二福地」,其中有15處在浙東。這樣的一種道教的氣氛,也染濃了浙東一帶文化的內涵。道教之外,還有佛教,佛教也非常青睞浙東之地,因為這裡的名山非常多,所以佛教徒也把他們的寺院建造在浙東。著名的天台宗實際上就和浙東的天台山有直接的關係。名剎古觀,佛跡仙蹤,在在處處,遍佈於浙東,這叫文人怎能割捨得下而不去遊玩呢?
唐人到浙東漫遊,目的之一固然是去尋山游水,希望藉助名山大川的形勝來增加自己的文氣、增加自己的壯氣。但另一目的,也是為了尋仙學道。唐代好道術者不乏其人,有不少文人還曾經加入過道籍,受過道籙,李白就是其中之一。而受道籙要經過一個比較繁雜的儀式,要經過體膚的磨難,最後才能加入,李白也經過了這一關。他曾經寫詩說:「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而在名山裡,最令文人嚮往的,大概就是遍布古剎名觀的浙東了。於是唐代的文人從初唐開始即紛紛來到這裡,經過盛唐而達於極盛,到了中唐,仍然有大批的文人把目光投指向浙東,並在遊覽過程中,留下了一篇篇精美的詩作。
浙東還有很多的人文景觀,比如古代有堯舜禹三聖,越地就佔了兩個。虞舜,據說是上虞人。浙江餘姚,傳說就是舜出生的地方。治水的大禹起碼到過越地兩次。而且越地又是吳越爭霸的古戰場,有一種慷慨而壯烈的歷史氛圍。當年越王勾踐和吳王夫差交惡,勾踐戰敗,最後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卧薪嘗膽,積聚力量,終於打敗了吳國。這樣一些歷史遺迹,使得來到這裡的文人,不只是領略山川之美,而且可以領略到一種歷史的深層內涵。於是像《越中覽古》《越中懷古》這樣一些詩作就紛紛產生了。
· 揚州 ·
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
浙東之外,地處長江之畔的揚州也是非常為人歆羨的一座城市,這裡是天下少有的繁華之地。南朝梁代有一個叫殷芸的人寫了一本題名《小說》的文章,其中記載:
有客相從,各言所至,或願多貲財,或願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欲兼三者。
說有客人提出了幾個願望,有的想多得一些金錢,有的希望成仙,飛天上升。其中有一個人說:腰間纏著十萬貫錢財,騎著象徵飛騰的鶴,到揚州去消費。這一來,富有、升天、享樂這三者都有了。這裡記的是南朝或南朝以前的事,而到了唐代,揚州的繁華就更不是以前所能比的了,前面提到的「揚一益二」或「益一揚二」,就是揚州高度繁華的佐證。李白到過揚州,非常瀟洒,據說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就揮金三十餘萬,大把大把地花錢,非常痛快。
揚州的特色不僅在於有美麗的風景,也不僅在於它有非常發達的經濟,還在於那裡有從事娛樂業的眾多的女性。唐人有很多詩篇寫過揚州的美女,比如張祜寫了《縱游淮南》:「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在月色的照耀下,看橋上那些女性,一個個像是神仙中人一般,以至於他說人生只應該死在揚州。連死都選擇在了揚州,由此可見他對揚州的迷戀。徐凝寫了一首《憶揚州》:「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長易覺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說揚州的女人長得非常漂亮,天下明月如果有三分的話,有兩分就在揚州。杜牧寫了《寄揚州韓綽判官》,也是一首很有名的詩:「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還有《贈別二首》:「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最有名的是他那首《遣懷》:「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這樣一些詩人,都在維揚飽覽過在別處不曾見到的女性構成的風景線。既是求官之游,又是欣賞山川之游、欣賞美景之游,還是欣賞女性美之游。所以唐人的漫遊,可以說是多種多樣,非常豐富。
· 長安 ·
殘杯與冷炙,處處潛悲辛。
除了浙東、揚州等地之游,唐代文人漫遊的主要目的地,就是名都大邑,也就是大城市。當時的城市最大的恐怕就是帝京長安了。長安是皇帝待的處所,是政治、文化的中心,所謂「長安自古帝王都」嘛。文人漫遊,有一個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做官,要做官就要結識天下的高官和貴卿,要結交這些著名的人士來給自己延攬聲譽。這些名官巨卿在哪裡才有呢?最多的就是長安了。所以幾乎每一個希望求仕進的文人都到過長安,王維來了,李白來了,杜甫來了,韓愈、柳宗元、白居易、元稹等等,一大批著名的文人都從四面八方向長安進發,希望在這裡參加科舉考試,結識達官貴人。而考場失利、求官不遂之後,又由長安向四面八方走去。雖然離開了長安,但不少人心心念念的還是要重回長安。於是就在來了、離開,離開了、又來這樣一種往複的行動中,度過了他們漫遊的許多光陰。也於是,圍繞長安,就上演了一幕幕令人牽腸掛肚的悲喜劇。
唐代文人的長安游,很多情況下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瀟洒。有相當一批文人游得非常艱難、非常困頓,在漫遊的旅途中,他們飽嘗了人間的辛酸。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杜甫,來長安遊了,遊了之後就困居在此,長達十年之久。他的《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描述當時情況說:「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處處潛悲辛。」早上去敲富人家的門,晚上隨著別人的肥馬在奔跑。坎坷、困頓,在非常不得意的環境中度過,以至於殘杯和冷炙,處處都潛藏著悲酸和艱辛。由此可知,盛唐文人的漫遊雖然有浪漫的一面,但是也有非常沉重、非常痛苦的一面。盛唐尚且如此,那麼到了中唐,到了晚唐,這樣一種悲辛的場面就更多了。在《寓居對》中,晚唐孫樵這樣描寫他在長安時的情狀:「一入長安,十年屢窮。長日猛赤,餓腸火迫。滿眼花黑,晡西方食。暮雪嚴冽,入夜斷骨。穴衾敗褐,到曉方活。」別的不說,僅飢餓、嚴寒就讓他感到似乎到了世紀末日。這樣一種漫遊,其中自然包含著諸多難以盡為人道的困頓和無奈。
詩映大唐春
——唐詩與唐人生活
尚永亮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
本書榮獲2017年中華讀書報年度百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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