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瑣碎的日常把自我切割成碎片,跑步讓我重新拼回自己」,一位抑鬱症朋友的跑步故事

抑鬱症是這樣一種癥狀,它持續的潛伏在你的體內,消耗你的身心,在和這種消耗對抗的同時,你還需要拿出時間和精力來應付外界生活——此時外界生活的各種細節都變成了壓力,和人交往,外出吃飯,寫一篇文章,逛超市……都成了一場鬥爭。

跑步是一個持續不斷給人能量去對抗這種消耗的活動,抑鬱症在消耗你,跑步帶來的快樂,開心,滿足卻一直在滋養你。

從另一個角度,沒有抑鬱症的人,每天所面對的,何嘗不是一種消耗呢?

耗費你時間和精力的人,事,物,都在無情的剝奪你的時間,把你的日常切割成碎片,讓我們再也沒有機會安安靜靜的做一件事。

讓我們來看一位前抑鬱症患者,如何用跑步對抗這種生命的消耗,如何一片片拼會那個完整的自己。


文/張春

昆明高原國際半程馬拉松賽在五月下旬舉行,自從下了決心跑明年一月的廈馬全程,算算日子,五月也該跑個半程了吧。就這樣糊裡糊塗地去了。

然而直到比賽前一天,我才對這次馬拉松有了一點概念,領號碼布的時候工作人員問我,「有沒有高原反應呀?」我愣了一下,「已經到高原了嗎?」原來昆明是個高原……

睡覺前仔細整理了一遍東西:號碼牌別在腰包上,塞張一百塊,手機充電,耳機纏好,將計時晶元穿到鞋帶里,里里外外的衣服按順序疊整齊,帽子擺在最頂上。都好了。都好了嗎?都好了。又看一遍,點點頭,躺下,兩隻手交疊在胸前。

我並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上次廈馬報十公里時的目標是「按時趕到起點和大家一起出發」。這次的目標是,沒有像上次那樣迷路,沒有坐在路邊哭,就算自己贏了。

作為一名抑鬱症患者,我對自己的進步非常滿意。一月份的廈馬,提前三天要去城裡取參賽用品,我把自己用圍巾帽子墨鏡層層裹起來,咬了無數次牙,坐一小時的公車,一路茫然,好不容易強撐著取到號碼,又坐在體育中心的草地上休息了兩個小時,才有力氣坐車回家。

這一次,我就能千里迢迢來到昆明,報了一個21.0975公里的馬拉松,到了比賽的前夜,沒有弄錯什麼事,沒有因為搞不清狀況被人罵,沒有哭,沒有崩潰。

我想像著明天自己混雜在人群中,一切都按部就班、秩序井然,和其他那些正常的人沒有區別,一點也不顯眼。是的,我對自己很滿意。心中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漸漸睡著了。

睜眼就是比賽日了,呈貢新區本來就人少,參賽的選手更好分辨,人們好像潮水一樣湧向起點。而我還感到些許不真實——我竟然也是其中的一員。

到早了兩個小時,清晨不熱,興奮的跑步者穿得五顏六色,孔雀一樣花枝招展。他們在鬧哄哄地照相,擺出千奇百怪的姿勢,每一張都要大聲歡呼。我還是很害羞,覺得自己不夠健康美麗,拘謹著沒法擺出最自信的姿勢,卻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然而出發後,人群就陷入了寂靜之中。起點沒有一個人在喊加油,出發五十米的路面,觀眾稀稀拉拉,每個人都在舉著手機拍照。

三千多人的參賽者,趕不上熱鬧賽事的零頭,只有鞋子在路面上發出撲撲的拍打聲……靜得太過分,藍汪汪的天空也發出略顯沉悶的迴響。

沒跑多久,興奮煙消雲散。不到兩公里我就不想跑了。

好煩好煩好煩。不為什麼,就是不想跑了。

那種「每次都不想跑」的痛苦念頭冒了出來。

沒有一次跑步在這個時候不痛苦,但是這種痛苦卻含著一絲隱秘的喜悅。

這個喜悅似乎來自「出發了,在向前呢」。我相信所有跑步的人都有不想跑的時候,不知道提醒他們繼續的那個心底的小聲音是什麼?對於我,這個聲音就是:出發了,在向前呢。

五公里不是一個生理極限嗎?過去以後反而會輕鬆起來吧。

會輕鬆起來啊!到底什麼時候會輕鬆起來呢?我問自己的身體。不知道什麼時候,八公里的路標出現在眼前,是的,我完全沒有指望自己能完成這個半程,試試,只是試試。

廈馬時候迷了路,沒有喝到水,這次我要喝一點——像別人一樣喝水呢。裝模作樣地,望著水站的服務人員,挺直身體,伸出手,他們笑嘻嘻地遞給我一杯水,對我說加油加油噢。並沒有人覺得我特別,我不是個怪物。

就這樣,熱烘烘割人的空氣在喉管進進出出,身體各處疼痛源源不斷冒出來,無法言喻的感情把心填得滿滿的。到達十公里時,才意識到我還是有目標的,我希望自己能夠完成十公里,這是上一次廈馬沒能完成的距離。

也是我有生以來跑過的最遠的路程。我居然跑了十公里,並且還沒有昏迷。似乎還可以跑一段!這一段,每一步都是撿來的!只跑十公里的參賽者和半程的選手在我面前分開,我所在的路面變得更加寬闊——也許這條沒有觀眾的賽道,用遼闊形容也不過分。

居然會有這種,沒有觀眾的城市路跑馬拉松!賽道兩側幾乎沒有居民區,那樣空空蕩蕩的馬路躺在大片大片的藍天和白雲下,沒有觀眾,選手們已經拉開了很長的距離。

就這樣,四下無人、寂靜無聲,只有我和照著我的熾烈陽光。時間和距離都被寂靜拉長。我可以倒著跑跑,側著跑跑,伸開手跑跑。把手機打開放音樂又趕緊關上,我被熟悉的聲音嚇了一跳。

有那麼一會兒,我數著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覺得它們漸漸統一起來。肩膀、背、胸腔、小腿、腳踝、腳心,到處吱吱嘎嘎地發出疼痛的呻吟,觸地是一種痛法,騰空又是一種痛法,呼出空氣是一種痛法,吸進空氣又是一種。心肺功能不好,空氣總是不夠用,卻也不夠讓我痛快昏迷。

已經不需要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了。因為這種疼痛彷彿變成了此行的目的。無論跑得舒暢,或是跑得痛苦,並沒有明確的界限。感受鮮明強烈、又很單純,清晰簡單地存在著,並不為了讓我的大腦下什麼指令而產生。

所以疼痛並不意味著什麼是不是?如果不怕痛的話?

這種念頭像一道光掠過我的思緒。

十五公里的路牌邊,有一夥熱情的志願者在幫選手和路牌合影,我本打算停下來,卻發現腿不想停,自然地邁過去了。我路過了十五公里路牌,沒來得及拍張照片。

這一路路過水站、路過上坡,或者是肺被空氣割得難忍,腳觸地像踩上刀子,或者什麼原因都沒有的時候,我也都常常停下來走一段。可路過那個路牌,我想拍張照片時,我的腿竟然不聽我的話。這讓我想大笑一場。

那一刻我還可以跑更遠,這是身體說的,不是腦子說的。

區區十五公里,有什麼好留念的呢。那是一個多麼平凡的時刻,那個時刻,世界上並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

終點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慢,落後到我這個位置的,都累得死狗一樣,拖著要斷掉的腿,齜牙咧嘴。我還有一點點力氣,和一個穿迷彩服的女孩子較了半天勁,最後我們一起超過了一個徹底廢掉的男人,他的全副注意力都用在張望收容車上了。

離終點只有一點點了,收容車不緊不慢地跟著我,不時探出一兩個腦袋對我說話。

有時候騙我說時間到了,有時候騙我說你可以的,加油加油,有時是個男人,有時是個女人。我還在跑,那些模糊成一團的劇烈疼痛似乎再也不會消散,我卻不肯離開跑道,坐到舒舒服服的車子里去。

已經是正午,我連影子都沒有了。

已經過了十九公里,這是我從來無法想像的距離,卻已經存在於我活著的過程中。

我心中一松,突然想:幹嗎非要走完呢?那最後一公里,真的重要嗎?

我轉身對收容車說:我要上車。

車門應聲打開,我上車坐了下來。車裡已經有許多人,他們沒有生自己的氣,大家都很開心。

一些秘密穿透歡聲笑語進入我的寂靜,我想我發現了一些真正的秘密。那些秘密就藏在我的身體里。最初的,直接的,不可思議的,在此之前我從未真正相信過的,屬於我一個人的身體。


  • 本文選自張春的《一生里的某一刻》,由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1月出版,跑步學院經過作者授權發布,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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