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個關鍵詞帶你了解收縮的城市

收縮城市並非一種全新的現象。在現代城市的發展史中,約在50 年前便出現了這一現象,只是那時人們認為這只是一種反常現象,而且只在一些特殊的地方才會出現。直至今天,人們一直在迴避這一挑戰,並且還找出一整套的委婉說法來掩蓋這一問題的核心。我們說「城市再發展」而不說城市的「非城市化」,或者用「急需結構重整的地區」來表示那些將要被拆除的部分。即便「收縮也是新潛力」的說法悄然成形,「收縮城市」仍舊不被接受,只是近來方才在公共辯論中出現。

那些通常只能被個人體驗到的或是只能在統計數據中尋獲的東西,在城市裡卻變得顯而易見。社會的變遷體現在城市空間的集聚中,因此城市一直被當作是社會狀況的外在表現,並且對於我們對自身的理解與反思也同樣意義重大。但問題隨之而來:收縮城市的文化內涵是什麼?其背後的社會動因何在?又是什麼樣的心理、思想、行動導致了這一狀況?唯有通過這樣的反思,我們方才有可能找到對待這些問題的合適途徑。

①·收縮也是新潛力?

德國的政客、記者和規劃師們津津樂道的箴言「收縮也是新潛力」,通常是指收縮事實上也造就了一個新的城市中心,一種代表理想的歐洲城市發展模式的緊湊型城市。他們希望這種收縮會終結城市郊區令人懊惱的蔓延,然而事實卻向著相反的方向發展,而且政府的資助更是加劇了這一進程。在德國東部,與那些人去樓空的房屋相對照的是新增的建設工地。隨著人口的減少與經濟活動的衰落,城市水平向地分散開來,並且密度也變得更低。在市中心地區,很多房屋乃至整個住區都被廢棄,而在郊區卻是另一番景象,商業區、大商場、獨立住宅的居住區被不斷開發出來。這一景象與20 世紀50 年代的底特律甚為相似,那時底特律80% 的人口都居住在遠離城市的郊區,市中心的很大部分卻是雜草叢生,甚至都有了些「田園風光」了。

可以認為「收縮也是新潛力」是一種犬儒主義的觀點。因為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收縮本來是一種負面的發展,這在人們棄城而去的時候就立即得到證明。離開的都是那些更有活力的人口,是那些年輕人以及更有活動能力的人,因為他們看到了移居別處帶來的更好前景。但同時,城市的收縮以及由此而來的空間上的「剩餘」也被另一些社會團體視作一種潛力。

對於許多此前與「收縮」相關的概念而言,其問題在於它們往往只關注城市發展的表面現象——例如空置的房屋——而不去探究這一問題的深度與廣度。這在德國的「東德城市重建」中尤其明顯,它實質上無異於為大規模的拆除開具了通行證。因此,雖然這一政府補助非常必要,但是這一方法卻遠遠不夠。

②·緣由

城市的收縮源自多重變遷的綜合作用。就德國東部地區的發展而言,這些因素中首要的是去工業化、郊區化、後社會主義轉型,以及人口老齡化。因此,為了進行國際化的比較,我們集中進行了城區的案例研究,在這些城市中,總有某一個現象非常突出。曼徹斯特-利物浦地區是在去工業化的基礎上進行比較的。這一地區在規模上接近於前東德,它是北英格蘭老工業帶的一部分,在這一老工業帶中,還有其他好多城市也在經歷著收縮的過程。包含這兩個城市的區域的突出特徵在於它的兩極化發展,一部分正在恢復生機和活力,而另一部分則在繼續下滑。在幾十年的危機之後,新的發展計劃終於得以實行,並取得了一定成效。

底特律則是另一個例證,它的收縮乃是由於郊區化。在過去50 年中,雖然這一地區本身得到了巨大發展,但是,100 萬居民離開了底特律城,占該城總人口的一半。如今,這個城市仍在繼續收縮,也是美國「銹帶」(rust belt)的一個典型而極端的例子。

伊萬諾沃位於俄羅斯的歐洲部分,在莫斯科東北300 公里處,它是蘇聯社會主義解體後城市轉型的典型。儘管集中於這一地區的紡織業已經崩潰,並且還有貧窮和人口老齡化等問題,這一地區的衰敗事實上並沒有其他地區——無論是北高加索地區還是遠東或西伯利亞地區——的城市那麼嚴重。因其相對溫和的氣候條件以及始於19 世紀末期的城市化和工業化進程——在俄羅斯而言這是非常早的了,這一地區非常適合與前東德地區來進行比較。自東歐解體以來,許多原先的社會主義國家的城市都日漸萎縮,伊萬諾沃便是它們的縮影。

低出生率和長壽這兩個因素使得日本成為世界上老齡化最快因而社會的收縮速度也最快的國家。就這一類型而言,日本可以作為因人口老齡化而導致城市收縮的分析對象。

在以上的國際性比較中,所有四種發展趨勢都可以在德國東部地區發現它們的變體形式。對於哈勒- 萊比錫的分析證明了有多種不同的發展方向——包括那種快速的收縮(例如比特費爾德/沃爾芬和魏森費爾斯)、相對的融合(例如萊比錫),以及適度的增長(例如A9 高速公路的周邊地區)。這一比較可以達到多重目標。我們可以從其他社會應對這一問題的做法中學到很多,並且不會再把自己的類似情況視作一種例外,而是看作一個更為普遍趨勢的一部分,從而可以從一個全新的視角來看待這一問題,並獲得新的見解。在這種比較中,不僅是那些相似的方面和共同點變得明顯,而且那些根本性的差異也被揭示出來。在那些境況完全不同但最終現象卻相似的情況中,這種差異體現出來。在俄羅斯,都市農業是一種維持基本生存的手段;在美國,它則代表一些小規模團體所專註的烏托邦社會的生活方式;至於在德國東部,它已經成為政府美化這一地區的手段了。

曼徹斯特/利物浦

底特律

伊萬諾沃

日本

③·收縮城市的文化

收縮城市有一個獨特之處,其巨大的變化並非源自當地的物質環境建設。城市空間的使用方式和功能用途在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但是其物質環境卻沒有改變。我們熟知的應對思想和概念在此完全失效,但是一些令人稱奇的本土性發展卻逐漸出現。這在城市亞文化上表現得最為明顯。看一看在城市裡到底有多少新的音樂方向出現會讓人驚訝不已:底特律發明了高科技舞曲(techno),而絕大部分英國的朋克(punk)、高科技舞曲、浩室(house)的音樂種類都來自20 世紀70 年代的曼徹斯特和謝菲爾德。這些也在城市的發展上留下了印記。假如沒有那些音樂景象,曼徹斯特中心區的活力再現將是無法想像的,是音樂把這一中心區從廢棄的工業區變成了都市文化綠洲。

定點跳傘者肯(Ken)從一棟建築的120 米高處起跳

蒂瑞· 古頓創作的「妨礙司法」又稱「OJ 屋」,是對1994 年全美對辛普森審判的過分關注而做出的回應,在他看來這是對於公正的持續性阻礙。1999年這件作品將海德堡項目從拆除的命運中拯救出來,後來它改成了「有價值的屋子」,屋頂由成百上千個硬幣覆蓋。照片攝於1995 年。

兒童經常參與蒂瑞· 古頓的項目

1995 年他們幫助創作了街道上的繪畫

「數字屋」(Number House,1995),

目的之一是幫助兒童學習數字

1980 年代末,卡斯走廊的街道,

斯利姆在他的自行車上

在收縮城市中出現的行為,許許多多都關係到日常生活,比如以上提到的都市農業,以及哄搶物品、偷竊空置房屋裡的傢具,在建築外表塗鴉,故意毀壞建築與公共設施。此外,也會因為退避到私人空間或是汽車城市模式的興起,而重新組織城市公共空間。西歐國家現在也愈益面臨那些通常都是與發展中國家聯繫在一起的問題,諸如自發經濟,自發空間的發展,以及「低品質空間」等。

在這面拆毀的牆的背後,有一條破爛的坡道,

拾荒者便是從這裡進入史蒂貝克公司

李廣場大廈的被剝光了的銅皮屋頂

拾荒者在轉移夜間的收穫

拾荒者在燒掉銅線的外皮

一個拾荒者的燃燒場地

「現金支付」的標誌吸引了很多拾荒者。

他們明白自己不需回答任何困難問題,就可很快賺到錢

垃圾山

比斯頓莫斯垃圾填埋場,伯肯黑德市

④·城市規劃能起到作用嗎?

城市的收縮並非一個有意追求的現象。它是一個計劃外的副產品,也是政治和經濟層面的策略、環境、過程——它們都遠遠超出建築和城市規劃的範疇——的間接後果。以前那些試圖塑造收縮進程的努力都嫌不足或者以失敗告終,因為城市規劃和城市開發的那些傳統方法和工具——如果它們仍然可以得到——是不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的。

這說明兩點。首先,我們必須研究社會中那些導致或者顯著影響城市收縮進程的多種因素。

因此討論可能就由城市規劃轉移到關於價值和政治問題的對話上來,它們可以引出其他進入這些問題的途徑。從那些阻礙城市更新的財產法令中我們得到了什麼?我們又從那些嚴重加劇老齡化問題的移民法案中得到了什麼?從那些交通補貼和郊區發展補貼中我們又得到了什麼?——它們讓現有資源被揮霍浪費,讓城市變得支離破碎;而從那些僱傭政策中我們又得到了什麼?——它們非但沒有賦予人民以權力,反而是剝奪了他們的權力,使他們沉默不語。

一個社區鄰里內的「拔高」生活(Elevated Living),1998 年。

藝術家:埃莉諾· 邦德(Eleanor Bond)

⑤·弱規劃

面對城市收縮的狀況,城市規劃只能被動地響應,因為與當初面對城市增長不同,對於去工業化、老齡化、郊區化等導致收縮的主要因素,城市規劃並無多少應對的手段。我們必須尋求改善城市規劃的方法和途徑,而不是英雄般地失敗或是被動地投降。正是為著這一目標,「收縮城市」這一研究項目進行了大量的分析。我們首先必須努力去理解這些城市具體而獨特的發展,從而能夠以合適的方式來介入。如果我們接受以此為起點,我們的行動計劃就必須以「弱規劃」這一思想為基礎。這種弱規劃越來越多地應用「軟工具」,因為與物質性的建設相比,文化事業發展、溝通的不同方式,以及社會服務網路的建設在塑造城市發展上常常起著更大的作用。完成這一轉變,城市規劃將不會過時,並將基於不同的假設來採用不同的手段。

城市開發商們習慣於通過工程建設——基礎設施、建築和區域建設——來「發展」一個城市,但是收縮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城市轉變形式,它並不改變其賴以發生的城市物質環境。這便提出了如下兩個問題:一方面,空間和使用的關係是否需要重新思考?甚至人們有關空間與使用本身的一些概念是否也需要重新認識?另一方面,在傳統的通過建設來發展城市並影響城市的發展方式以外,是否還有別的介入城市發展的方式?

從物質環境向著社會結構和使用問題的轉變有著根本性的意義,這一轉變逐漸成形並為不同領域的人士所接受。比如在一個研討會上,一個銀行家就這麼說道:「在發放貸款時,我感興趣的不是那一堆堆石頭2,而是這些建築里的人們。」當代的城市營銷活動本來是在20 世紀80 年代為解決美國後工業化城市的問題而出現,它對於城市發展的精神意象的重要性也做出了回應。德國規劃界的爭論最近也從「硬工具」轉向了「軟工具」(比如在發起一個叫做「社會城市」的項目時的做法),雖然直到現在它主要還是採取社會義工(social work)的形式——而不是某種面向城市未來的真正工具——來介入糾紛不斷的社區。在城市收縮的背景下,我們需要把「軟工具」理解成城市規劃的一個重要而有機的組成部分。

⑥由危機到革新

有關收縮城市的爭論是我們發展出新的概念和模型的推動力量。經典現代主義開始時的境況與此甚為相似,為著找到改善工人居住條件的方法而作出的努力最終在20 世紀初導致了創造性解決方法的誕生,而這進一步激發了國際範圍內的建築新發展。有趣的是,建築學上新語言的誕生以及建築和城市建設的新類型並非這些努力的唯一產物,同樣重要的是新的角色的出現,比如地產開發商、新的法律、規劃和金融機構,以及對於市政府職能的重新認識,所有這些最終形成了一個新的社會。

我們對於「收縮城市」這一項目的理解是希望能夠拓寬今後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討論範圍,這一研究尋求不同的途徑(即便這些途徑有時是互相矛盾的),集中關注文化主題和國家間的相互關係。它的目標在於提出新的問題,選取新的視角,形成新的模式。但是在我們看來,希望這一研究能夠提出現成答案或是立竿見影的解決方法都是一種誤導,因為所有這些希冀都是基於對規劃的經典式迷信。任何對待城市收縮的方法,只有當其作為長期過程的一個部分,方有可能取得成功——而且,這一長期過程必須利用異質化方法,打造出新的路徑。

全文及配圖節選自由同濟大學出版社光明城出版的《收縮的城市》,原文為本書序言,作者菲利普·奧斯瓦爾特。

《收縮的城市》

Philipp Oswalt 編

胡恆 / 史永高 / 諸葛凈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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