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的形成：中央政府基礎教育投入的政治影響

04-21

這篇文章是劉瑩老師為「量化歷史研究」公眾號寫的推送，轉載已經公眾號同意，拉到底部可以看公眾號簡介。

小學課本里有一篇文章《最後一課》，其中的一幕令人難忘：法語教師韓麥爾先生在黑板上為教室里懵懂的孩子們寫下「法蘭西萬歲」。

包括著名社會學家韋伯在內，許多學者都強調公立教育在近現代民族國家形成中的重要作用。但鮮有學者量化研究這一點。比方說，公立教育如何塑造了國民的政治偏好，影響了選舉結果？Francesco Cinnirella 和 Ruth Schueler利用1886-1911年普魯士199個選區的追蹤數據，發現中央政府增加對初等教育的投資和控制後，那些以支持建立德意志帝國為目標的政黨，其得票率顯著增加。這表明教育改變了國民的政治態度和選擇。

19世紀之後，普魯士王國的教育發展在歐洲處於領先位置，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統一管理的初等教育體系。1871年，普魯士統一了除奧地利王國外的德意志境內27個邦國，建立了以其為首的德意志帝國。普魯士宣稱：將用初等教育塑造出「普魯士式的國民」。一位標準的「普魯士式的國民」應當具備以下特徵：接受統一教育、參與選舉投票、忠於帝國，等等。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普魯士中央政府增加了教育方面的投入，希冀增強中央對地方教育體系的影響力。

新建立的德意志帝國延續了普魯士的憲政統治模式，採取介於專制主義和議會主義之間的立憲君主制。俾斯麥將當時活躍在德意志帝國境內的主要政黨分成兩類：帝國的支持者和反對者。前者包括民族自由黨、自由保守黨和德意志保守黨；後者包括中央黨和社會民主黨。一個標準的「普魯士式的國民」，應當參與帝國議會投票選舉，投票給前一類政黨。

普魯士中央政府對帝國境內其他邦國的初等教育投資，經歷了從無到有的過程。這使得作者能夠利用教育投入和議會選舉數據，觀測選區內教育資金來源結構與選民投票情況的聯繫。文章利用了Ifo這一機構提供的1886-1911年的普魯士經濟歷史數據，其中包含每隔五年的教育普查數據（Education Censuses）。作者還從Galloway普魯士資料庫里提取了對應滯後每次普查1-2年的帝國議會選舉結果（Reichstag Elections），包括199個選區、6輪教育與選舉的1194個追蹤樣本數據，用以觀測中央教育支出的政治結果（見圖1）。

圖1 教育普查（Education Censuses）和帝國議會選舉（Reichstag Elections）數據採集的時間軸

初步的統計結果顯示：普魯士中央政府對地方初等教育的投入自1886年至1911年穩步提高。1888年/1889年的補貼小學教師工資的法案、1897年的教師最低工資法等幾項提高小學教師工資的教育法案是關鍵的時間點。同時期，除了1898年選舉參與率較低外（作者的解釋是1898年議會選舉的舉辦水平低，導致了較低的選民參與率），到1911年，各省的投票率都達到或超過了80%的比率。也就是說，普魯士中央政府在地方初等教育的教育支出佔比從1886年的10%增加到1911年的40%，這一點可能導致了議會選舉的高投票率。這意味著民眾開始接受作為「普魯士式的國民」參與選舉的國家義務。

作者既考察了中央教育投入總量的影響，也利用分類教育投入數據，進一步研究了教育如何影響選民行為和選舉結果。實證結果顯示：中央對地方初等教育的投入有顯著的政治效果。用於教師培訓和工資支付的花費，能夠換來更多支持帝國的選民。從表1可見，中央政府對地方小學老師的教育投入增加1倍，對親帝國的黨派投票率可提高16.3%，回報率是投資教育設施的2倍多。作者的解釋是：當時的教師身份獲人尊重，接受普魯士中央政府培訓的教師回到地方課堂上所傳授的觀念與思想，會影響小學生及其家長的政治行為，導致他們選擇投票給親帝國的黨派候選人。另外，基於滯後量的回歸分析發現：親帝國政黨的選票，受15年（小學生成長到擁有投票權的年齡）前中央教育支出額的強烈影響。

表1 中央的分類教育支出與選民政治行為

19世紀末20世紀初，德意志帝國境內各選區民眾構成在宗教、民族和語言等特徵上存在差異，作者用天主教教徒佔比、在家說非德語學生佔比、工人佔比等指標區分選區，用以檢驗中央政府教育投入的政治效果。實證結果顯示：俾斯麥政府對初等教育的控制，在非新教、少數裔選區取得了顯著的效果——選民更傾向於親帝國黨。但是，對藍領工人占多數的選區增加中央教育投入，反而會削弱對帝國的支持。被喚起政治投票意識的工人們，投票給了代表工人利益的社會民主黨——反對親帝國黨的黨派。

總之，通過量化分析，作者發現：整體上看，通過增加中央教育投入，普魯士政府加強了對德意志帝國境內小學和學校教師的控制，從而培養了對帝國忠誠的公民（參與選舉投票、接受教育等），達到了鞏固帝國統治的目的。與這一研究相關，Davide Cantoni等人（2017）發現：2004-2010年中國中學政治教材改革後，學生對中央政府的執政評價更正面，印證了學校教育對學生政治態度的影響。

文章來源：Francesco Cinnirella, Ruth Schueler., 2018,「Nation building: The role of central spending in education」. 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 Vol.67, P18-39.

其他參考文獻：Davide Cantoni, Yuyu Chen, David Y. Yang, Noam Yuchtman and Y. Jane Zhang, 2018，「Curriculum and ideology」.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25, No. 2: 338-392.

邢來順，2006，《論德國政治現代化初期的「防禦性」特徵》，《史學理論研究》，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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