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前的江西三湖，還是橘紅橙緑的小南京

04-21

今日不談雨，偶然看到一幅畫，想起了一首詩，煙熏底色，蜿蜒小路，一個模糊前行的背影，只不過有楓樹，卻無枳花與槲葉。

印象中，老家房子隔壁有一片枳樹，終年青翠，我們也稱作橙樹。這片橙樹生長在我上學路上，不知何年栽種，打我記事起就已經存在了。

橙樹花葉均與尋常橘樹一般無二，差別在於橘子味清甜，橙極酸苦，而且橙樹遍生硬刺，令人親近不能。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然則橙與橘，在我們那一直是共生般的存在，老家房子屋前院後，總少不得幾株橙樹或橘樹的陪伴。

橙與橘，曾一度是我們那主要經濟作物，早在千年前，商州枳殼與紅橘就已經是貢品。我老家東瀕贛江，西臨袁水，曾經是江南水果、竹木、土布集散中轉重要之地，有「小南京」的美譽。紅桔、九月黃、溫州蜜桔、椪柑、贛南的橙，小金橘，「芳林不斷清江曲，倒影入江江水綠。」講述的就是當年橘林的盛景。

我不止一次聽父親提起過去橘園的故事，那個會功夫的看橘園老頭，房間里堆積成山的橘子。有時候聽著聽著，眼前似乎能看到贛江碼頭，載著成堆青黃色橘子的輪船，來往穿梭。

可惜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接連幾場大凍，老家的橘子林遭受了滅頂之災，雖然後來有人陸續重新栽種，不過早已不復過去的景象。然則歷史的底蘊總歸是有的，橘子在我們那仍然是再尋常不過的廉價水果，記得上市旺季時，只要花上五毛塊把錢，便可買回成筐的橘子，攤主有時候甚至直接將竹筐贈與你。

走在路上、橘子樹下，隨處可見剝去橘皮後被人倒掉的橘子肉。橘皮是個好東西，可以入葯作為藥材出售，或晒乾作為陳皮燒菜用，還能加上辣椒豆豉，腌一罈子桔皮醬，咸辣口，又有桔皮特有的清香，好吃極了。吃不完的橘子肉就只能丟棄路邊腐爛後成為橘樹的養料了，對比如今在北京商城中動輒幾塊十幾塊一斤的橘子，著實暴殄天物了。

相比較橘子而言，橙顯得低調許多，橙花落後，結深綠色的果實，嫩的時候浸泡腌制，搭配紅辣椒、蒜瓣、生薑末，拌上麻油，是一味去火排毒開胃下飯的冷盤，然而味道總是不大好的，吃著苦苦的。果實愈大，愈發酸苦難忍，這時候是不能直接吃的，切片晾乾就是一味好中藥，也就是傳說中的「商州枳殼」了。

橙的葉子，也是一味中藥，我們那家中有人感冒了，只需摘幾片橙葉煮水，再用這煮過橙葉的水煮麵，吃了還真有立竿見影的效果。記得曾經有一回，我半夜發燒了，晚上不方便就醫，母親急得不行，找來幾瓣舊年晒乾的枳殼，泡了水給我喝下，守了大半夜燒漸漸退了，我母親才算放了心。橙葉四季常青，即使是大風大雪的寒冬季節，看著青翠的橙樹，便覺得春色即在眼前。冬日晚飯後，母親會用新采來的橙葉煮水泡腳，可以驅寒，這又是老家人流傳下來的偏方了。

橙樹最美的時候在春季，渾圓的樹冠，深綠的橙葉間開滿了潔白的五瓣小花，黃色的花蕊，蜂蝶嗡鳴不斷，空氣中散發著一陣陣極清幽的香氣，其間又蘊含著如其果實一般的微苦氣息。我們那春天是多雨的，連綿不絕的細雨整月整月的下，春雨過後，橙樹下花瓣落了一地，白色的花瓣，翠色的草尖，濕潤的泥土，異常凄美。

我們那的小孩，春天多半是圍繞在橙樹下度過的，橙花開時，花蕊間蓄著一汪花蜜，極清甜，我們也學那蜂蝶，藏身樹下偷食花蜜。橙花落去，橙子剛萌出時，我們在樹下撿小橙子，極嫩的回家腌制入菜，大一些的當作竹槍的「彈藥」，竹槍由一小節竹筒、一個帶手柄的推桿組成，兩粒小橙子，一頭一尾於竹筒中放好，推桿推出去，打在人身上生疼。再老一些的橙子，晒乾了，等著收橙的人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的吆喝「賣橙子嘞」，便央求母親拿了去換幾角錢買零嘴吃，自然大多數情況下，這幾角錢多半是被母親拿走充了公。

橙樹榦上還有一種橫行霸道的昆蟲，喚作「天牛」，這種蟲子有著漆黑的甲殼，頭頂長著兩根細長長的觸鬚，如孫悟空的鳳翅紫金冠，觸鬚下方有一對鉗子，不小心被鉗到是要掉眼淚的。比誰捉的天牛多，已經成為一種驚險刺激的遊戲了。

春天要種樹，挑著成捆的樹苗出售，大多是橘樹和橙樹，也有一些諸如毛桃樹苗、李樹苗之類的，樹苗根上還帶著濕潤的泥土，已經成為我們那多年不變的市集風景。買樹苗時，印象中總是在下雨，許是春季本來就是多雨的天罷，雨幕中，挑選幾株樹苗，種下，便又是一年新的期許。

春季除了雨多，還有一種被很多人淡忘的聲音，在冬水消融，樹梢萌新芽的時候，在春風拂過，柳葉兒剛要成蔭的時候，在五線譜一般的電線上如跳躍的音符般靈動，在風裡，在雨里，在夢裡，「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春雨將歇的清晨，伴隨著清脆的鳥啼聲醒來。鳥兒總是多嘴的，一天到晚嘰嘰喳喳，婉轉纏綿，總也聽不懂它們在唱什麼。我的小夥伴還在橙樹那頭的小路上等我，我背著書包，踏著落花，穿過那片花繁葉茂的橙樹林，隨我的小夥伴一起上早學去。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牆

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本文源自微信公眾號：有閑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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