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多年前的「好笑」情書,那個時代真正的戀愛

1962年,我讀大二。

暑假回家。有一天,在堂屋吃中飯時,堂妹紫花講起她在洞口師範的同班同學袁委花,說她為人善良、性格好,經常幫助別人。

堂妹與她不僅同班,而且同居一個寢室,同睡一張床,經常一起吃飯,可以說是「同學、同住、同吃」。當時堂妹家中十分困難,在生活中,常常得到袁委花無私的幫助:冬天冷了,沒衣服穿,穿袁委花的;鞋子壞了,袁委花也十分慷慨地借給她;在生活用品等物資上,袁委花也很樂意與她共享。

堂妹對袁委花的為人十分了解,言語中,對這個同學充滿了感激和欣賞。

我當時一聽,不知怎麼的,就對堂妹這位善良的女同學上了心。出於對堂妹的信任,我於是委託她去袁委花所在村梅溪提親。

堂妹回來後卻告知我說唐文鑫(我初中同學,化名)已經向袁委花提親了,我感到很失望,但又不死心,便裝成郵差去梅溪打探情況。我匆匆而去,也屬於頭腦發熱,對袁委花具體住在哪裡,在不在家都不清楚。

剛到村口,迎面走來一位中年婦女,便上前詢問:「大姐,我是送信的,請問袁委花在家嗎?」

中年婦女見我是個生人,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這才慢吞吞地說道:「委花到唐家坊街上去了。」

我一聽,滿腔熱情如被淋了一桶冰水,情緒瞬間就低落下去,只得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裡。至今梅溪那邊的親戚還流傳著我假裝郵差的趣事。只要我到梅溪,就說「送信的」來了。

那時,快開學了,我過幾天就要回長沙。雖然出師不利,但委花回到梅溪後,聽別人說我到梅溪找過她,被我感動了。

就在我去長沙的前一天下午,她獨自一人找到唐家坊街上的唐帶珠(委花的同學),和她一起趕到楊家坪來了。

我還清楚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在屋後的落子口路上。我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個子不高,打著赤腳,褲腿捲起來的女孩正看向我這邊,走近一看,正是袁委花。當時她留著短髮,臉圓圓的,有點嬰兒肥,目光溫潤柔和,讓人感覺非常舒服。

第一次見面,我還有些拘束,相互問候了幾句,委花就直截了當地對我說道:「唐文鑫確實找過我,但家裡沒有同意。」

委花直爽的性子讓我有些驚訝,對她更有好感,也直覺她對我有意,隨即也不再扭捏遲疑,和她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先信上聯繫。」

委花笑著點點頭,應道:「可以。」

初次見面,雖然我們對彼此的印象都很好,但畢竟是初識男女,那時候的人思想也比較保守,戀愛方式也很簡單,談戀愛都不敢太張揚,發乎情,止乎禮,不像現在的青年男女這麼大膽。

我們互相留了通訊地址,就各自回家了。

直到現在,委花還完好無損地保存了我回校後不久給她寫的第一封信。我整理舊書信的時候,還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

親愛的委花同學:

您好!

第一次見到您很高興,您樸素、善良、單純、上進,……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很喜歡您,希望今後保持聯繫,互相幫助,互相鼓勵,共同進步。在這個基礎上,加深我們之間的友誼和感情,最後發展成伴侶。……

信寄出去後,我既興奮又忐忑,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歡上了樸實爽快的委花,雖然感覺她對我有意,但還不是很確定,這種患得患失的狀態大約持續了十天,直到我收到委花的回信。

親愛的友堯同學:

你好!辛苦了!

來信收到,續看了兩遍。

關於處理個人問題,我的看法是這樣的:青年男女如果找到真正的伴侶,互相幫助,互相學習,互相鼓勵,互相批評,就會使雙方的事業心更加旺盛,工作更加積極,因此,青年男女發生這種願望可以說是健康的,也是正常的。

平常的愛情關係是建立在雙方具有遠大目標、努力學習、做好工作、互相幫助、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的基礎上的。

真正的愛情是需要建立在政治的基礎上的,需要經過相互認識和了解,要有長時間的考驗階段,而不應草率從事。

最後,若是你真正地有這種情感的話,我們攜起手來加強聯繫,互相幫助,共同進步。

祝你身體健康,生活愉快!

愚友袁委花

1962.9.10晚

附註:

若你真的有這種感情的話,今後可以來信聯繫,但不可以告訴別人,我是沒有讓其他人知道的,我家裡人也不知道。等成就以後,才使人知道,那才是我倆真摯感情。

可能對於現代的年輕人而言,我們的通信內容十分好笑,沒有半點戀愛的溫情。但是在當時,我們這樣的通信,可以說是時代「情書範本」。20世紀五六十年代,價值觀比較單一,尤其是接受了教育的大學生從思想深處把國家的命運和自己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就是男女處對象,都將革命理想作為考量結婚對象的重要因素,而這樣的革命愛情在情書中得到充分的體現。所以,我和委花的書信來往,都是相互激勵,建立革命般的同志之誼,雖看似缺少戀人般的濃情,但這才是我們那個時代真正的戀愛。

我和委花正式確定戀愛關係兩個月後,一件意外事件差點拆散了我們這對有情人。

唐文鑫回到通道縣某小學教書後,多次給委花寫信,但不見迴音,便特地從通道縣跑到李西糧店,纏著委花問這問那,給委花工作、生活帶來很大不便。在這種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不給自己的聲譽帶來不良影響,委花只好假意「答應他」,讓他先離開,有什麼事情寫信聯繫。

這本是委花的緩兵之計,哪知道唐文鑫回去後的第五天又來到李西糧店。這次他可能聽到了一些我和委花在一起的風聲,擺出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他一見委花,就很嚴肅地直接問道:「你同不同意和我好?」

委花也想早日說清楚,擺脫唐文鑫的糾纏,因此盡量用很委婉的口氣拒絕道:「我們不合適,我全家人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們還是算了吧!」

唐文鑫聽了以後,臉色立即變得相當難看,一句話也不說就越過委花,直接躺在委花床上,委花喊他起來,勸了半天,他也不作聲,一直到了上班時間,委花只得無奈地出去收谷了,這是她在糧店工作的內容之一。

待委花下班回來,唐文鑫還躺在她床上,委花趕不走他,便換了個方式,叫他起來吃晚飯,唐文鑫依然緊閉著嘴巴,一句話不說。

委花再三勸說,口水說幹了,甚至一再妥協,勸說他先吃了飯,其他事情吃了飯再商量,唐文鑫依然不理睬她,擺出一副「除非委花答應他,否則死也不吃飯」的架勢。

委花心軟,擔心唐文鑫餓壞了身體,權宜之下,便敷衍著答應了他,讓他先把飯吃了。唐文鑫達到了目的,這才懶洋洋地爬起來。

哪裡知道唐文鑫吃飽喝足後,向委花提了很多過分的要求,並要求委花永遠忠於她,還惡狠狠地威脅委花說:「若你不同意,以後見到你,就把你打死,或倆人到河裡吃水(意味跳河),同歸於盡。」

在這種情況下,委花只好違心同意。唐文鑫緊接著打蛇隨棍上,提出要看我給委花寫的信,委花機警地推說毀掉了。

沒有達到目的,唐文鑫又提出要與委花合影,並威脅說,如果不合影,同樣不回去,並永遠不離開這裡。唐文鑫步步緊逼,且精神狀似癲狂,情緒極為不穩定,為了不鬧出人命,委花只得同意了唐文鑫的無理要求。

沒過幾天,委花忍受不了這種被唐文鑫威脅的日子,而且,唐文鑫也已經知道了我的存在,為了不給我的生活帶來麻煩,善良的委花給我寫了一封信,信中說道:「近來我生活在苦惱中,不知怎麼為好。原因是文鑫連續兩次來到李西。他很頑固,死都不放手,若不同意,要將我拉下水。我拿他無法可制,只好答應他。

「你是一個前途遠大的人,既聰明,又能幹。而我呢,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處處都不如你,只不過在其他方面對不住你,給你精神上帶來莫大的痛苦。我想,比我更好的女人在等待著你。

雖然我倆今後不能成夫妻,但仍然可以保持表兄表妹的感情。」

收到這封信後,我猶如遭遇晴空霹靂,感覺天一下子塌下來,不知如何是好。那段時間,我吃不好,睡不好,整天處於痛苦之中。既痛恨唐文鑫對委花的無理糾纏,又痛心委花這樣一個好女子遭遇了這樣的麻煩事,同時也恨自己遠在長沙,有心幫助委花,卻又鞭長莫及,也擔心委花經受不住唐文鑫的騷擾,放棄我們之間的感情。

那時候,雖然我與委花相處不久,相知不深,但我已經深深喜歡上了委花,並將委花視為我未來的人生伴侶。經過一番思索之後,我給委花寫了一封長長的信,講起我們的感情,講到我對我們未來的憧憬,並鼓勵她要堅強,堅定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的信念……

信發出去不久後,我收到委花的回信。委花在信中說:

「我將此信看過兩遍,深知你為我的苦惱,而感到更為苦惱,是兄對妹的同情、異人一心的結果。

這件事給你的精神帶來莫大的痛苦,會影響到你的學習和身體健康。我為你的痛苦而感到遺憾。

正如你所講的,今後我倆要緊密地團結,絕不要有絲毫的動搖情緒,一定堅持到底。」

收到委花的來信後,我更喜歡堅強的委花,更加堅定和委花的感情。從此以後,我和委花又恢復了正常通信。

那時高校管理很嚴格,有三大紀律:不準談戀愛、不準結婚、畢業後絕對服從分配。如果談戀愛,就會被開除。

我和委花就這樣偷偷地保持通信來往,一直堅持了五年。

委花苦等我五年,一直不離不棄,結婚時,也沒有很看重這些結婚的形式,這些都證明,我當初的眼光是多麼正確。

生活雖苦,但我們相伴幾十年,過得很幸福。

-END-

作者介紹:

唐友堯,男,1941 年生,湖南省綏寧縣人,華中科技大學教授。1966年畢業於湖南大學土木系給水排水工程專業五年制本科,已出版圖書《在風雨中前行:一位40後老教授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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