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個萌梗成就一個袁先生

評徐徐圖之《袁先生總是不開心》

自2014年「凈網」以來，「娛樂圈文」稱霸「後凈網時代」的女頻現代都市類型已經整整三年了。時至今日，一個「明星和他的XX男友」的故事，無論空白處填上的是「金主」、「總裁」、「助理」還是另一個「明星」，對讀者來說都已經不再新鮮。當「娛樂圈文」的書寫模式幾乎窮盡，把故事的起點設置在以上所有套路的「完成時」——兩人在一起之後，似乎是一種可能的創新路徑。

然而，愛情神話作為女頻宏大敘事的核心，其意義結構正是通過充滿矛盾的敘事結構才獲得合法性，因此天然地帶有「非日常」屬性。想要以「日常」的敘事結構出同樣飽滿的張力，意味著敘事的空缺需要用大量的精彩細節去填補。這一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網路時代浩如煙海的「資料庫」面前，成為可能。於是我們看到，一千個此前積累的甜寵「日常」萌梗，催生出袁瑞和鄭秋陽這兩個活生生的人，成就了徐徐圖之26萬字（正文）篇幅的《袁先生總是不開心》（以下簡稱《袁先生》）。

本評論作者購入的《袁先生》個志

女頻讀者從來不缺「甜寵」資源，微博、微信等自媒體網路平台每天都在向我們輸送海量的短小萌梗。這些閃著光的細小碎片，是網友從生活的涓涓細流中偶然掬起的一小簇金砂，它們有著點亮平凡的神奇能量。在其他以日常細節為亮點的小說中，只要恰到好處地撒上幾點璀璨，就足夠畫龍點睛。

而《袁先生》卻無比奢侈地用金線織就主體——所有的敘事都是靠一個接一個的萌梗推動，以一種「仿意識流」的銜接方式，串聯起了全文的時間線索。所有過去時的回憶，包括兩個人從相識到相愛的過程，都是因萌梗而展開回顧；現在時則主要由人物如捧哏、逗哏般不斷「抖包袱」的對話和互動構成。徐徐圖之以她精湛的日常寫作技巧，將「抖包袱」的節奏控制得十分緊湊，幾乎每讀一小段，就會出現一個精彩的萌梗，令人或爆笑、或感動、或心酸，一讀到底，堪稱「全程無尿點」。

《袁先生》廣播劇片尾曲海報

更為難得的是，徐徐圖之筆下的萌梗，並不是對網路「資料庫」資源的照搬，而是在「萌」文化的浸潤下孕育出既典型又具原創性的人物，於是人物的每言每行都透出「萌」意。主人公袁瑞絕不是「天然呆」、「傲嬌」、「大長腿」等標籤的簡單拼貼，花痴、摳門、易知足，這些特質固然已經是純愛類型中小受形象的經典「萌要素」，在袁瑞身上卻發生了奇特的化學反應，融匯成一張「蠢萌」卻不幼稚的可愛面孔。而袁瑞真正區別於以往的經典小受形象的，是他對愛人朋友設身處地、細緻入微的體貼，極度缺乏安全感卻無比「懂事」，屢屢碰壁卻仍願對世界抱以最大的善意。

這些設定疊加在一起，不僅打通了袁小瑞的七經八脈、使他活了過來，更給了他一顆「發糖」的心，令他擁有了源源不斷的愛的能量。在袁瑞身上，我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某個側面，也看到了許多我們也許做不到（或不願做）卻不吝讚賞的特質：他常對著帥哥犯花痴，但在愛人鄭秋陽盯著他追問「你認識的人里我能排第幾帥」時，卻紅著臉說「你這樣看我，我都想不起來其他人長什麼樣了」；他以前很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平均三個月換一個暗戀對象，但在遇見真愛之後便從一而終，因為鄭秋陽看他的時候「眼睛總是笑著的」；他一直擔心鄭秋陽會「直」回去，卻對他報以完全的信任，連難得吃一次醋也帶著卑微的小心翼翼；他會為助理買了五十塊錢六顆的蘋果心疼不已，自己捨不得吃，卻細心地切成小塊，盯著愛人一塊一塊地吃下去，如此才「不浪費」……

《袁先生》台灣個志封面插圖（凌雲工作室）

一個最沒有安全感的人，身上卻滿滿都是為愛奮不顧身的勇氣，即使歷盡涼薄，也會在下一次遇見愛時義無反顧地撲上去——正是這樣一縷明媚的光，擊中了那些越來越獨立堅強、也越來越失去愛的能力的當代精英女性內心深處的柔軟。

已經太久沒有這樣一個角色，能向我們傳遞如此純正的「正能量」了。我們已經走過了「傻白甜」的階段，什麼樣的人一直保持對愛的赤誠能說服我們？不能是「真傻」，也不能是扮豬吃老虎的「裝傻」，唯有已經根深蒂固生長在網路一代基因里的「萌」，才能讓我們不那麼「較真」，才能讓我們重拾暌違已久的「甜寵」少女心，心悅誠服地吃下這口自己給自己發的糖，補充一點對愛的嚮往和愛的能量，重新找到義無反顧的勇氣。

《袁先生》廣播劇第一期海報

這樣一個袁瑞，要怎樣好的另一個人，才能配得上呢？一個「富二代」的標籤或背景板式的陪襯顯然是不夠的，必須得是一個同樣鮮活、同樣有說服力的人。於是，作為袁瑞天造地設的真愛，鄭秋陽身上的所有特質都與他嚴絲合縫、完美匹配，自然而然生成了一個純愛類型中稀缺的、骨肉豐盈的小攻形象。袁瑞花痴，鄭先生就盡心盡職地做一個「醋缸」；袁瑞自帶「萌」屬性，鄭先生就負責每天被萌到不能呼吸；袁瑞蠢蠢的缺根筋，鄭先生練就了一身「在生無可戀和飄飄然之間嗖嗖地切換自如」的好本領；袁瑞骨子裡缺乏安全感，鄭先生就用很多很多的愛來擁抱他。

讀者唯一需要擔心的問題是，「甜」和「萌」不像「虐」和「渣」那樣有固定套路和可複製性，「甜寵日常流」對作者的細節原創能力也有非常高的要求。當一千個萌梗用完之後，我們何時才能等到下一個袁先生？

（文/肖映萱 本文首發北大網路文學論壇微信公眾號：媒後台 歡迎關注微博號「北大網路文學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