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人物小記之一】 與城共亡劉茂恩

【按】近期手頭的工作任務略輕,把之前一直想開設又沒空寫的小欄目寫起來。今天開始不定期的更新一些民國時期的人物故事。大抵上會選一些我讀書時遇到的冷知識,冷史料,選取一些人物的有趣側面分享給大家。每篇文章會簡單介紹人物與事件的歷史背景,也會盡量列出不同來源的史料,以供大家交叉驗證,以辨真偽。

我是河南開封生人,兒時也在開封住過幾年。今天這第一篇便顧下鄉誼,講一個國民政府河南省主席劉茂恩的故事。

劉主席茂恩,字書霖。河南鞏縣人,豫西土匪武裝鎮嵩軍出身,因為帶領繼承自軍閥兄長劉鎮華的隊伍投靠蔣介石,從1939年起就當上了河南省主席。劉主席是一條硬漢,在抗戰時期率部參加過中條山戰役,留下過『我堂堂中國軍人,沙場捐軀,死亦光榮,豈能求一時苟安,喪失民族氣節,為人恥笑!』的名言。劉主席正欲拔槍自盡以身許國之時,風雨狂作,山洪滾滾,仰賴天時之助,劉主席趁機脫險。

轉眼到了1948年的豫東戰役,劉主席守在開封城中,解放軍攻勢凌厲,眼看就要破城:

……五時許,三哥茂松勸我趁此時機突走,說:「省府已成一片火海,可以易地與匪周旋。」我以堅定的語氣正色說道:「我已決心與開封共存亡,此地就是我葬身之地!」三哥想再勸我,為了表示我的意志堅決,也顧不得他是三哥,很氣憤的踢他一腳,左右的人看了都為之動容。

……我官兵傷亡殆盡,屍骸枕藉,我眼見此種慘狀,真是悲憤交集,默察以匪軍攻勢之勐烈,轉瞬間即可毀滅「辦公大樓」和「秘書辦公室」這兩個最後的小據點,此時若不成仁,豈不束手就擒,成爲千古之恥?因此乘副官張天河不注意,將其手槍奪出,欲舉槍自殺以謝國人未料被三哥茂松及程振東副官迅速來爭奪手槍,並將我抱住說:「現在還不能承認失敗,只是暫時失利,還可轉移到其他地區再舉。」而守衛「辦公大樓」的新五軍大隊長謝道安和其所部張連長,聞聲亦率兵二十餘名前來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由分說,將我蜂擁挾持高舉,衝出省府西側門外的「福壽衚衕」,輾轉至民宅安身,等待援軍及時到來,以補救於萬一

……再說我於城中民房稽留兩日,仍不見援軍到來,知援軍無望。二十二日午後,我獲悉匪軍調動頻繁,且有大股匪隊正經由大南門出城,正是出城的好時機,於是和隨從數人選定出城時機和路線,經研判雖然援軍是由東向西增援,如由大南門出城,將不爲匪所疑,遂由副官程振東,副團長王東斗夫婦、營長李東方、盧倩(淑貞)夫婦、及營長張濟超、宋士德、參謀丁源炳等男女八人,忠心義膽衛護著,很機警的巧騙了匪軍耳目,大膽的跟隨匪軍部隊,竟然順利溷出大南門。先是程副官鑒於我爭持手槍時,弄得滿手鮮血,急中智生,爲我敷上藥膏,加以包紮,並及頭部,諉稱爲乃父受傷送醫,用手拉膠輪平車載我,當經過大南門時,可以說是生死關頭,那裡有匪軍的檢查站,像是「鬼門關」,雖經嚴厲盤查,幸能各持鎮定,不但沒有露出絲毫破綻,反而能在匪軍大隊擁塞情況之下,平安脫險。這時已是二十四日清晨五時光景。

劉的出逃情節在華野將領陳士榘、唐亮的回憶錄里記錄的更為詳細,這就揭開了故事的另一面。

劉主席可能沒有想到,同他一起出逃的營長張濟超後來留在大陸,詳細記錄了當時的經過。張團長城破後四處找失散的老婆,偶然碰到了劉主席一行:

……劉茂恩睡在一張木架床上,蓋了一條上了補丁的破被子,上身穿了一件老百姓樣式的衣服。我看他的神情,往昔那種威風凜凜、盛氣凌人的嚴肅神態消失一空,換了一幅膽顫心驚,頭髮松亂,愁雲滿面的形象。我還沒來得及向他說話,他卻先開了腔:「怎麼辦呀?城外怎麼樣?城門好出不好出?哪個方向八路軍少?能不能逃走……」。我回答說:「主席,不行!城周圍封鎖很嚴,處處都有八路軍,很難逃出去。」劉茂恩聽了這話,急得目瞪口呆,倒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半小時後,他氣急敗壞地說:「唉! 我的身材高,目標大,逃又逃不出去,投降吧,共產黨又不會饒恕我,我只有等死吧。」我看他那驚慌憂愁的樣子,只好說:「主席,不要急,等程振東回來,我們再想想辦法吧。」當我倆談話時,程振東開門出去,他可能是出去看風聲,或者是找人去了。約過四十分鐘、程振東又領了五個人進來,他們是:李東方,劉的特務副營長。蘆遷(女),李東方的妻子,開封藝師學生。王東斗,河大學生,劉的老部下。范某(女),葉縣人,王東斗的妻子,開封軍統局電台台長。宋石德,保六團三營營長。另外還有我——張濟超,保六團二營營長。加上程振東共七人。

我們七個人開始商議如何送劉茂恩逃出城的辦法。……議論了一陣,決定:一、讓劉化裝成身受重傷的王毅齋教授;二、用雞鴨血做假傷;三、找一輛長架子車讓劉睡在車上運出城去;四、讓王東斗到河南大學找七枚河大校章、我們七人佩帶,化裝成學生。

決定後,分頭去作準備,李東方找到一輛長架子車。就近弄到一隻稚鴨,殺後用鴨血將劉茂恩頭部、腰部塗紅並用紗布纏緊,偽稱被炮彈炸傷,命在垂危,運回杞縣老家。王東斗到河大找來七枚校章,我們七人換上學生裝佩帶校徽,冒充河大學生,並讓蘆遷更名王遷,裝成王毅齋的女兒,遇到盤問要裝成焦急悲傷痛苦的情緒,來取得哨卡的同情和信任。最後又決定行走路線,選定出南大門,經陳留縣北土山崗,羅王、 三義寨東北行,迎上新五軍。

……我們用架子車拉上劉茂恩,他的頭部,面部用紗布纏裹,又裝出一付萎靡不振的樣子,看上去真象一個重傷員。等車行至大南門,突然看到城門兩側牆上懸掛著劉茂恩的六寸大像片。這時,我們膽顫心驚,但是馬上又想,要沉著莫慌張。守城門的崗哨六人嚴加盤問說,「你們是幹什麼的?拉著車子到哪裡去。」我們幾人鎮定的說:「我們是河南大學學生,車上是我們學校的王毅齋教授,解放河大時他被炮彈炸傷。」蘆遷還哭哭啼啼泣不成聲的說:「我爸爸頭部傷情嚴重,人已昏迷不醒,處在垂危之中, 讓我們趕快送回解放區杞縣老家醫治吧,不然就走不到家了。」劉茂恩躺在架子車上呻吟著,裝出昏迷不醒的樣子。崗哨戰士見此情景,仔細地打量了我們一番,見我們身著學生裝,佩戴校徽,又聽說是到杞縣老解放區的,就無懷疑地放了行。就這樣,我們矇混了出城的第一道難關。

講完劉主席開封脫險記,忽的想起來高鶚續寫的《紅樓夢》中最後對襲人的一段評語。就以此結束這個故事吧:『看官聽說,雖然事有前定,無可奈何;但孽子孤臣,義夫節婦,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可道是:

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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