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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那些從未寫出的故事 -海因萊因

偉大文明的衰落一直都是科幻小說非常熱愛的話題。從亞特蘭蒂斯到銀河帝國、從恐龍到賽博坦人,我們在科幻的世界裡看到了無數發達文明自我毀滅的過程。文明毀滅的理由多種多樣,環境變化、外族入侵、內戰甚至單純的喪失進取心等等。

對於這樣一個熱門的話題,身為三巨頭之一的海因萊因當然不會錯過。海因萊因的未來史系列搭建了一個近未來的世界觀,他的未來史中短篇覆蓋了從20中葉到21世紀末人類一步一步走向太空的過程。這部宏大詩篇中的一個插曲,就是美國的衰落與重建。

作為一個老派的美國人,海因萊因在《帝國邏輯》和《如果這樣下去……》兩篇中隱約表達了自己對美國未來的擔憂(當然,他的擔憂主要還是表現在《星船傘兵》里)。然而這兩篇故事在時間設定上相隔了75年,而這75年在未來史系列裡是空白的75年。在這75年里,地球的宇宙殖民地紛紛獨立,美國建立了一個神權獨裁政體,並轉向了孤立主義徹底退縮回了本土,不再與外星,甚至外國有任何交往。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

下面這篇附言是海因萊因寫在第三部未來史中短篇集里的,解釋了這消失的75年,和他自己對美國衰落的理論。在人類依然沒登上火星的今天回頭看一看,似乎又別有一番風味。

摘自四川科技出版社《瑪士撒拉之子》,譯者Denovo

關於那些從未寫出的故事

這篇附言主要是寫給你們,讀過標題其實相當宏大的《未來歷史》系列前兩部的那些讀者。第一部,《出賣月亮的人》,從現在講到本世紀終結,結束於人類剛剛向宇宙邁出蹣跚步伐。其中一些故事的時間離這個時代太近,現在已經過時——我的職業跟天氣預報員和算命先生一樣,都有這種危險。第二部《地球上的綠色山丘》,關注的是開發太陽系的偉大年代。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公元2000年左右。如果看到本書插頁里的時間表,你會發現這第二組故事好像都發生在25年之內,但這是排印造成的迷惑——把標題印到表裡需要相當大的空間。順序也不重要——有些故事再時間上重合,但講的是不同人物在不同背景下的故事。

本書是第三部,開始與第二部書最後一個故事結束大約七十五年之後——在這兩部書之間,已經發生過許多「未來歷史」。《地球上的綠色山丘》故事結束時,美國領導著一個大帝國,包括所有可居住的行星。然而在本書第一個故事的第一頁,美國就已經沉淪於又一個「黑暗時代」中,對宇宙失去了興趣,甚至在這個星球上也是孤立主義者,處於絕對的神權統治之下。

這對讀者造成的效果可能有點像雜誌上的故事連載編輯失敗的後果——比如說上一期結束時主人公還在蛇窟邊上搖搖欲墜,陰險的壞人正從上方虎視眈眈,而下一期開始,主人公卻走在第五大道上,心情愉快,毫髮無損。

我可以找些借口說這些故事本來就不是一部絕對的「未來歷史」(對未來世界我知道的不比你們多),也不是長篇連載的一部分(因為每個故事相對其他篇章都完全獨立)。這不過是用來娛樂讀者兼養家糊口的小說。

但是,我想你們既然肯花錢買這本小說,就有權利得到更多的解釋,第二部和第三部之間為何會有這樣大的脫漏。在時間表裡,你們可以看到《地球上的綠色山丘》的最後一個故事和本書的第一個故事之間,有三個用括弧括起來的標題;這三個故事如果寫出來的話,就可以涵蓋中間的75年,也很可能成為這個系列中的又一部書。

這些未曾寫出的故事中的第一個,《他翅膀的聲音》,開始在《帝國邏輯》之前不久,並延續到其後幾年;它本該描述尼米亞·斯卡德大人的早年生活,從電視上傳道開始崛起,到後來的政治生涯:他就是後來的「首任先知」和美國總統,他廢除了憲法,建立了神權。

第二個故事《蝕》,某種程度上與美國革命和地球上正在發生的殖民主義衰落並行,因為它主要是講述火星和水星上的殖民地如何變的自給自足,政治體系逐漸成熟,脫離地球母親的懷抱,隨後,行星間的交通幾乎完全中斷。《帝國邏輯》暗示了導致這種脫離的某些原因。首先,行星間交通的成本異常昂貴;如果母星不能再剝削這些殖民地,貿易和交流再很長的時間裡可能會衰落到幾乎不存在——事實上,這些初生的國家可能會通過《非交往法案》。

第三個故事《石枕》有意填充神權的建立與其被第二次美國革命推翻之間的空白。它要描寫革命地下組織的緩慢成長。故事的名字取自地下組織的那些烈士,他們無論入獄與否,都睡在石枕之上。這些革命者近乎陷入絕望之境,但這個故事如果寫出來的話,會致力於說明有些時候刺刀勝過原子彈,高射炮打不了蚊子。

但這三個故事可能永遠不會寫出來了。《蝕》的主題我已經再兩部長篇小說中有過詳細敘述(註:指《嚴厲的月亮》和《星際歸途》),這兩部小說並沒有被強求一致地包括在這個時間表裡面,再寫同樣的主題對你我來說都很乏味。至於另外兩個故事的缺陷,那就是它們都是走下坡路,結局肯定會令人不愉快。我不反對寫悲劇,也寫了不少,但是如今我們在報紙頭條看到的悲劇已經太多。這種時候,我不想寫悲劇,估計你們也不會願意看悲劇。也許哪一年,在局勢更令人樂觀的時候,我們的感覺會有所改變。

不管怎樣,我覺得就算是卡魯索、克利奧帕特拉和聖誕老人都可能會讓人膩味,就算掌聲再熱烈,這部虛構歷史劇謝幕的次數可能也已經夠多了。

對於聯繫第二部和第三部的這些未曾寫出的故事,我知道上面的敘述過於簡短,不足以令讀者信服,有兩個觀點尤其讓人難以接受:曾經顯然發展成熟的太空旅行會被廢棄,以及美國會沉淪於迷信獨裁之中。關於第一點,想想一千年前維京人的遠航和他們在北美建立的殖民地。他們的努力毫無結果;哥倫布和後人只能從零開始。太空旅行在近期恐怕最多只是個因軍事目的而得到資助的無足輕重的計劃。這個計劃可能會漸漸被取消——然後通過新的技術,在新的經濟和政治壓力下復興。我沒說事情一定會這樣,我說的是,「可能會這樣」。

至於第二點,我們可能會屈從於宗教狂熱的浪潮而失去自我,我很遺憾地說,我認為這是可能的。我希望這可能性不大。但是我們的文化中,有一種潛在的宗教狂熱性存在,它根植於我們的歷史中,並曾經多次爆發。它現在仍然存在;幾年來我們國內異常狂熱的教派數量急劇增加,其中一些教派信仰極端神權,反對知識,反對科學,反對自由。

眾所周知,如果擁有了足夠的政治力量,幾乎每一種教派、秘密團體或者宗教都會把自己的教義變成法律,然後壓制反對意見,操縱教育以儘早控制年輕人的思想,將所有異端者殺害、關押或逼入地下。這就是信徒必盡的職責。「正確信仰」的守護者不可能把容忍異端看成美德。

然而,在這個國家裡,這種把宗教信仰寫進法律的事情從來沒有取得過大規模的成功——有些地方法律規定星期天商店不開門,少數地方禁止避孕,有禁酒法律的實驗,也有像沃利瓦的宰恩城、史密斯的納府和其他幾個這種暫時的孤立神權統治點。這個國家分裂出如此多的宗教信仰和教派,彼此權且互相容忍,但這種局面並不穩定;對每一個派別,其他的少數派都可以聯合起來成為多數派共同反對它。

事情可能有不同發展嗎?有沒有一個教派可能獲得有效多數票,接管整個國家?也許不可能——但是活躍的佈道士、電視傳播、足夠的資金,加之現代的廣告宣傳技術,與比利·桑代的努力相比,可能就是西爾斯百貨公司和街角小店的區別。再來場經濟衰退,承諾一個俗世間的物質天堂,同時摻和些反猶太、反天主教和反黑人的因素,以及大量的一致排外和反知識的成分,結果可能非常恐怖——尤其要考慮到我們的選舉系統中,如果有足夠多的州存在一定數量的少數派,他們就能在華盛頓形成足以左右政局的多數。

我想像中的尼米亞·斯卡德是個出身貧寒的傳道士,融合了約翰·加爾文、薩伏那羅拉、盧瑟福法官和休伊·朗的某些特質。直到雷切爾·比格斯太太死後,他的影響力才遍及全國;比格斯太太這位早期皈依者唯一的好處,就是她那個與她持不同宗教觀點的大富翁丈夫先她而去——她留給斯卡德修士幾百萬美元來建設一個電視台。那之後不久,斯卡德與來自同一個州的前參議員聯合起來,將事業交給一家大廣告公司代理,從此踏上了功名與財富之路。很快他們就需要有衝鋒隊員;他們從除了名稱之外的每一個方面——傳單、暗號、手勢等等——再造了3K黨。建立這種組織曾經是一個「好招數」,如今也依然有用。投票時,街頭上,流血事件處處發生,但斯卡德畢竟贏得了選舉。下一次的選舉便再未發生。

不可能嗎?想想二十年前的黑手黨——在沒有一個有力領袖的情況下它都能走得那麼遠。人類思想接受謬論並且用暴力壓制的手段將其推進的能力到底有多大,至今尚無人知曉。

不,我恐怕永遠也不會寫尼米亞·斯卡德的故事;我實在太討厭他。但我希望你能夠同意我的觀點,也認為他可能存在,以便閱讀後面的故事。無論你是否相信這些故事的假設條件有可能存在,我都希望你閱讀愉快——我都這麼老了,實在不太適合再回去靠工作糊口了。

羅伯特·海因萊因

寫於美國科羅拉多州泉市

195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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