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博弈 -- 長江漂流探險日記1986[5]
8月26日
吃過早飯後,團委一行人告別回洛。
上午,劉平安從巴塘趕過來,批評他一頓。因留他在巴塘,除了進一步等找人的消息外,還有另一個任務,就是失蹤隊員的家屬還要來巴塘,我隊留人在,一個是可以按排接待,介紹情況,另一方面讓家屬看到有隊員在,也是個安慰。可現在家屬還在路途,平安就擅離了巴塘,確實讓人腦火。他是在巴塘等了幾天沒消息,而全隊都撲向虎跳峽,一個人太急了,就搭乘川隊的車,輾轉來了麗江。
中午吃飯時,何立迎從大具趕回,介紹了情況。大具江邊就是水運隊,他把我隊要漂虎跳峽,需水運隊幫忙截船的事說了之後,沒想到水運隊的同志滿口答應,不計條件,要人給人,要船給船,大家聽後甚喜。
下午,又給家裡發電報,讓船、人員儘快到位。8月27日
吃過早飯,與建生、蛤蟆、老何、小波、勤建到江邊看地形。留平安、小霍等在家陪保洛看腰。經過與洛陽家中多次聯繫,得知船還需一周左右才能送上來,遂決定利用這點時間,把虎跳峽以下江段勘察一下。金沙江在麗江地區,圍著麗江轉了個尖頂的「幾」字形,它從雲南德欽入境,一路正南稍偏東,到了「長江第一彎」石鼓,突然掉頭向北,流經虎跳峽後,不出百公里,行至川、滇交界處的三江口,又次掉頭,一路正南,形成了一個很大的「幾」字,而麗江,就在「幾」字中間。察看地圖後,決定從「幾」字的東線——金安橋為切入點,分兩個組,沿江南北兩線勘察。沿江勘查
九點多,乘長途車出發,公路盤旋在橫斷山中,彎彎曲曲,極是驚險,高山大川,盡收眼底。近午,到金安橋,這是金沙江上的第五座橋。下車後,橋頭兩側並無飯店,只有零星幾個小販在賣芭蕉,很便宜,五毛錢一大堆,就此當飯,雖有點澀,但很頂飢,大夥都吃的很飽。兩組分手,建生與勤建、小波一組,順江南下,至永勝縣的金江返回;我與蛤蟆、何立迎一組,逆江北上,至川、滇邊界三江口返回,兩組共勘察江段200餘公里。分手後我們三人沿江西岸北行,剛開始尚有一條小路,走著走著變成一條線了,再後來就隱隱惚惚看不清了,只是把握著不能遠離江邊。山漸陡峭,忽發現山上到處都是芭蕉樹,摘了幾個熟的嘗了嘗,和剛才買的差不多,怪不得那麼便宜。再往下走,茅草越來越高,先是齊腰,後來沒頂,遂拔出腰間的藏刀,一邊砍,一邊走。下午五點多,狂風驟起,大雨傾盆,從金安橋過來已有二十多公里了,但尚未遇到一戶人家,無處避雨,三人出發時就帶了一把傘,不能求全,讓體質稍弱的孫志嶺打著,冒雨前進。又行一陣,眼看天黑,還是無人家,但此時雨住,三人商議,再趕一段路,力求在天黑前能遇到人家。又走了一陣,前面突出現一小山洪,湍急的洪水,順著陡峭的山谷,飛瀉而下,使人不能近前。我試了幾試,無法徒涉,徹底斷了向前行進找人家的念頭。此時再返回金安橋已不可能,只能就地想辦法,天已漸漸黑下來,要抓緊時間。三人分工,蛤蟆拾木柴,我與老何用刀在茅草中砍出一塊空地來。天已全黑,三人在一片茅草中的一小塊空地里,點起篝火。由於柴濕,半火半煙,還要不時的吹一吹,熏的兩眼淚。但有一點好處,可以驅蚊,這裡的蚊子個頭之大,在別處也屬罕見,之前聽說雲南十八怪中就有「三個蚊子炒盤菜」一說,這回也算領教了。沒有吃的,老何到山上摘了一些芭蕉回來,天黑看不清,大多不熟,口感極劣,也顧不得許多了。後半夜,又下起了大雨,趕緊用傘給篝火擋上,三人如湯雞,其狀難名,直至天亮。8月28日
天亮時,雨也住,前往察看,小山洪比昨晚還大,因下了半夜雨之故,仍不能徒涉前行。無乃,只好順原路返回。
午,復返至金安橋,等到下午快四點,終於等到一輛可上人的長途車,三人乘車回。
七點,到麗江,回住地後,看到建生的哥哥勝生從洛陽來了。他告訴我,茂建在家等密封船,過幾天就上來。我則告之建生去看地形,也是明、後天回。他又詳細的詢問了建生葉巴遇險之況,併流露出家裡不願讓建生在虎跳峽上船之意,遂滿口答應。
晚飯後,在院子里碰上戴善奎等一群記者,老戴極不客氣的單刀直入,問道:「你們到底過不過虎跳峽?」我也極不客氣,「過!肯定過,要是不過就回家了,還待在這兒幹啥?」「那你們什麼時候過?」「我在等船,就這幾天。」「那你們有多大把握?」老戴打破沙鍋問到底,「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們會盡百分之百的努力。」保洛回答他,老戴笑了,「我們可是拭目以待喲!」「你等著看吧。」保洛又回應道。
我們感到了壓力,也知道,不僅僅是記者在等著看,還有美國人、川隊,還有更多關注漂流和觀望的人。說實在,在巴塘大家都憋了一肚子氣,兩人遇難,三船破損,物資殆盡,資金凈光。在卡崗以下,我隊幫了川隊大忙,遭挫之後,我向他們借條船,他們都不肯,想借力與之合漂,又遭拒絕,洛陽來人,也是勸我返回,內外困擾,使洛陽隊的處境降到最低谷。我深知,要改變這種狀況,就必須在虎跳峽打一個翻身仗,這一點,是大家的共識,所以大家把一肚子氣帶到虎跳峽來,就是要一吐為快。
想起古言,「哀兵必勝」,在虎跳峽,咱們比試比試吧!
8月29日
早飯後,在宿舍洗衣,又是半月未換衣褲。
午,與洛陽通長途,茂建告訴我已上去一名新隊員,很快就到。根據虎跳峽的複雜地形,深知人少了是不行的,上船要不了幾個人,但地面接應,物資運輸,捆綁船隻,設點截船,均需人手。這幾天,兩個問題一直在腦子裡打轉,一是等船來了,一定要搞次試漂。川隊在巴塘,新密封船來了後,曾在拉窪灘試漂過,聽說不理想,又拉回廠里重做。我們沒條件不理想重做,但是試漂一下,看看密封船在虎跳峽究竟能否抗的住,還是必要的。另一個就是上船的人選,誰上,上幾個?葉巴密封船出事,固然有連結、捆綁的因素,但是不上那麼多人,也可以把危險降低一些。建生葉巴剛遇險,再加之昨天勝生與我的談話,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再上。小霍也是如此,保洛有病,勤建新來,均不利上,就剩我和孫志嶺了。根據目前知道的漂流規則,只要有一人乘船過去,就算全隊過去。乾脆上一個人,還是自己上,這樣危險的百分比,就低一些。這兩個問題,反反覆復的在腦里思索著,不想都不行。
下午四點多,我的中學同學,洛陽園林處的史六虎來到,外號「老虎」,他是受後方指揮部的指派,專送敢死隊員來的。來人叫楊書奎,是洛陽軸線廠的工人,25、6歲,中等個子,身體一般,不是很強健,看我反覆打量,老虎怕我不滿意,趕緊介紹說,「有犧牲精神,不怕死。」楊書奎更乾脆,「你把我往船里一塞,你們就甭管了,漂到哪兒算哪兒,不死拉倒,死了去球!」這人怎麼能讓他上船?除非我們都死完,素質太低。但是眼下正缺人,先留下用吧。
晚飯後,大家去洗澡。在澡塘里老虎對我支唔道,「老茂,要是沒有什麼事,我明天就回去吧。」一聽,勃然大怒,「那你來幹什麼?你就來送個人?人家自己找不到地方,還用你來送?這裡馬上有場大戰,人手正缺,你要回家,你自己看著辦吧!」老虎一看我動怒,馬上「這要有事,我留下,我留下……」
夜,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決戰虎跳峽就要打響,來人也越來越多,但成份也越來越雜,但是人手少了又不行,接應工作需要大量的人,看來有必要開會整頓一下,先從思想上、紀律上入手,要不沒法保證下來的漂流工作。
這個會要儘快開。
新隊員 左起 雷 勝 生 史 六 虎
8月30日
早飯後,在院子里溜達,看到越來越多的記者都住進了招待所。有的認識,隨川隊採訪已幾個月了,但大多數不認識,這給即將到來的虎跳峽漂流,增添了幾分緊張。
這時,川隊駐紮在橋頭鎮,指揮長侯惠仁,也從成都趕過來,坐鎮指揮,其他副總指揮唐邦興、朱劍章等,又新來了個肖書記,也是副總指揮,下面漂流隊、科考組、後勤組、財務組、新聞處還有車隊,不算隨隊記者,已經六十多人。而記者們則住在麗江,兩頭跑。這幾天,我也陸續碰到一些川隊的隊員來麗江,大家很熟,在一起就多說兩句。他們的狀態不如洛陽隊。一方面也是在等船,上次在巴塘送的密封船不理想,遂讓重慶橡膠廠重做,還沒好,但更重要的是侯指揮長帶來了省里的指示,大意為:要吸取葉巴的經驗教訓,要有絕對的把握,不可輕舉妄動,虎跳峽能過則過,不能過則繞。這樣一來,使全隊上下人心浮動,說什麼的都有。怪不得戴善奎那麼關注洛陽隊過不過虎跳峽。
午飯後小休,兩點,平安把我叫醒,有人找,視之,乃貴州廣電局盧主任。今年的長江漂流,唯一的一部電影紀錄片,就是貴州廣電中心拍的,在源頭、通天河地區,還有金沙江上游,多次與他們的記者和攝影師徐心制、忻高明打交道,也算較熟,這會兒陪盧主任來的就是忻高明。忙問何事,答曰「來看看隊員」,我想肯定有事,「別客氣,有啥你但講無妨」,「我想了解一下,你們隊過不過虎跳峽?」「過!」「中國科考隊要是不過,那你們還過不過?」我覺的有點奇怪了,「盧主任,他們過不過我不管,我們隊是肯定過。你是有什麼想法吧?」盧主任人挺好,不到五十歲,中等個,瘦瘦的,「那好吧,都是為了工作,我就直說了,我們這部片子,本來拍不拍,內部爭論就很大,一派不主張拍,認為沒有那麼大的價值,且投資又那麼高,關鍵是長江漂流危險性大,拍片的風險跟著就大,怕錢花了還拍不成功。另一派認為要拍,這個事件畢竟是全國注目,最後經過爭論,我是頂著壓力同意拍的。工作起動後,耗資很大,花了數十萬美金,從國外進口膠片,這部片子能不能成功,關鍵要看兩個地方,一個是長江源頭,一個就是虎跳峽。原來對源頭的困難,估計的多一些,海拔高,近六千米,擔心攝製組上不去,後來結果上去了,鏡頭也有了,這個看來已不是問題了。但虎跳峽就不一樣了,它是整個長江最險要的地方,而且知名度也很高,如果這個地方兩個隊都不過,那麼將要嚴重影響我們片子的質量和發行量。因為長江漂流探險,沒有虎跳峽的鏡頭,做為影片來講,本身就失去了許多色彩,我很擔心這個,萬一虎跳峽沒有人過,我這個影片就不能算成功,而且還要影響它在國內、國外的發行量,我在局裡就非常被動。」聽完他的話,我明白了,「盧主任,你放心吧,洛陽隊肯定過,我們說話算數,我們也不是和川隊比,他們過,我們才過,他們不過,我們也不過,我們隊的態度是,川隊過不過,我們都要過!」盧主任很感動,「另外,告訴你盧主任,我隊今年來漂流長江,和你拍片沒有關係,也不是為你拍片而來的,在虎跳峽,你拍,我過,你不拍我們就不過了?不是那樣。你拍不拍片子,我們照樣過!」老盧激動的一下緊握著我的手,「謝謝,北方人,真豪爽,真是好漢,謝謝……」並一再叮囑,行動前,給他打招呼。臨分手,他取出一條「黃果樹」牌煙給我,一再推辭,他說,「讓隊員們嘗嘗……」。
晚飯時,建生一組回來,還帶回一人,龔林。他們當天和我們分手後,順江而下,正好碰到金沙江水運局中江水運處的龔林,遂同船下漂,不但察看了水情,還在大雨來之前,抵達金江,龔林在這裡上班。當龔林得知我隊要漂虎跳峽,執意參加,建生看他對這一帶水情很熟,經常往渡口市趕漂,操槳駕船很內行,是不可或缺的,遂把他帶回。大家介紹認識後,均很高興。
晚飯後,接洛陽指揮部電話,船後天可到。
後方指揮部部分人員 左一 馬維亞 左三 王茂建 右一 朱俊喜
送劉平安(左二)何立迎(右二)上漂流前方
8月31日
上午,隊員們整理內務。與建生交換工作意見,談了關於試漂的想法,建生同意。
午飯後,接巴塘來的長途,是楊紅林的弟弟打來的。他與張軍的妹夫及從直門達回去的隊員張春明從洛陽到了巴塘,一是看繼續找人的可能,二是處理後事。我關問了幾句,對留下的人不在巴塘做了說明,又囑其在巴塘注意身體,有事可找桑縣長。同時他告知我,美國隊接應人員已到巴塘。
晚飯後,與建生外出散步,藉以談談上船的事。麗江的傍晚,格外舒心,古樸的城巷,彎曲通達,納西人恬靜的沉醉在自己的生活海洋里,無心細賞。與建生交換上船人選,他先同意由一人上船漂流,然後問「你是怎麼考慮的,誰上?」「我上。」我把這幾天考慮的結果及理由擺了擺。建生較深沉,他沉思片刻,語氣莊重的說,「還是我上。」我不同意,堅持要上,遂與之爭論起來,後建生語重心長的說,「還是我上吧,我有兩次坐密封船的經驗,身體條件比你好,關鍵你是隊長,萬一有個好歹……」「是呵,正因為我是隊長,我才必須要上,我上船,你們怕萬一有個好歹,難道你們上就不怕好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萬一有個好歹,你看這個攤子咋收拾?這群人,誰能來帶?死個把人不算啥,但一個隊伍不能倒!」我很清楚,建生和我是在爭什麼,這是在爭危險,這是在爭死亡。洛陽隊是自發組成的一支小隊伍,它的人員構成全部是自願,且一切責任、後果全由自己承擔,在葉巴,已經死了兩個隊員,接下來的漂流,特別是虎跳峽,還會有極大的危險,甚至是生命。建生是在為全隊著想,如果說虎跳峽會要人命,他不讓我面對,由他自己來承擔。建生已經在洛陽隊的漂流過程中,成為一根頂梁大柱。就這樣,先內定了虎跳峽由建生一人上船。
夜,躺在床上,轉輾反側,不能入睡,想著即將到來的虎跳峽大戰。上次在葉巴,是在人們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的一次突然襲擊,這回,準備工作一定要細而再細,峽谷全長是17公里,分成幾段設點 ……
9月1日
吃過早飯,找個單間,制定起草行動方案。虎跳峽,按大的險灘區,可分為三大段,分別是上、中、下虎跳灘區。上虎跳落差最大,但較短;中虎跳灘由滿天星、中虎跳石組成,在峽谷正中,是全峽最窄處;下虎跳灘由倒角灘、平台瀑布、簸箕灘組成,是全峽最長的一組灘。船在峽谷里,是一衝到底?還是進入回水?如果進回水,它會在哪裡進?經反覆推敲,決定設五個點:
1 . 峽口處,兩人擔當放船,保證船順利進入上虎跳;
2 .上虎跳石灘尾,三人以上,觀察船的漂向,一但入回水,拉其上岸; 3 .中虎跳灘頭,三人以上,觀察船隻漂向,一但入回水,拉其上岸; 4 .中、下虎跳之間,三人以上,觀察船隻漂向,一但入回水,拉其上岸; 5 .大具渡口,這是最後一道防線,責任重大,船到此必須截住,要依靠水運隊幫助完成。午飯後小休。下午與建生商討行動方案。
晚飯時,茂建趕到,除送來一條新密封船外,又帶來一名新隊員,李維民,洛陽市五中體育教師,個子不高,但身體健壯,馬拉松曾跑過河南前三名,善長戶外運動,登山、游泳等,去年夏天一人騎自行車到過西雙版納。大家看到船來了,非常高興,就地打開,沖氣檢看。讓平安去找點油漆,藍顏色,親執筆,在船頂寫了「中國洛陽」四個大字。另外,還帶來一部攝相機。
晚上,與茂建交談得知,後方已傾其所有,把人、錢、能花的,能用的全拿出來了。這是多少人的期望啊,深感責任重大!
新隊員 左起 龔 林 李 維 民
9月2日吃過早飯,召集全體隊員開會,現在洛陽隊總共十六人。首先,做思想動員。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單位,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下面就要闖虎跳峽了,我們洛陽隊能不能在這兒打個漂亮仗,就看我們在坐的有沒有信心,勇氣。我們憋了很長時間,客觀上的損失,友隊的歧視,有關部門的壓制,家鄉的不理解,這一切都使我們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但是我們不要忘了,沿江兩岸人們的支持和期待,從沱沱河兵站的官兵,到玉樹、巴塘的干群,從普通的農民、工人、記者,到家裡支持我們的親人、朋友,他們都在看著我們,這是最大的動力,還有已經遇難的紅林、張軍,我們如果打不好這一仗,怎麼對得起他們!我還沒說完,大家群情激奮,紛紛嚷嚷,一個態度,堅決衝過虎跳峽。後強調紀律,要求必須服從指揮,齊心協力,共同奮戰,為衝過虎跳峽盡最大努力。
最後,宣布試漂方案,分派任務。定於九月四日上午十一時整,在上虎跳試漂,霍學義、楊書奎負責放船,並準備試漂用的狗。雷建生、郎保洛、李勤建、李維民、雷勝生在上虎跳灘尾觀察並截船。孫志嶺、劉平安、秦曉敏在中虎跳灘前觀察並截船。我和安小波、史六虎在中、下虎跳間觀察並截船。何立迎、龔林奔赴大具,會同水運隊截船,這是最後一道防線,必須截住,再往下,就沒人了。王茂建在上虎跳石負責錄相。所有人員,務必在四日拂曉前,到達各自指定的位置。因大具較遠,還要先行聯繫,散會後,何、龔二人即可動身前往。後又把今明兩天的工作,做了分工,聯繫車輛運送器材,購買繩索、背包、刀具、乾糧、和部分藥品,另外要找駐軍聯繫借望遠鏡、對講機等,如有可能,借一、兩支槍。散會後,大家分頭行動。
下午,戴善奎等一群記者來,詢問情況,得知我們的船到,急問什麼時候漂,答之先試漂,定在九月四日,老戴較興奮,「終於有人動了……」
晚上,人陸續回來,準備基本就緒,蛤蟆與縣政府辦一小張同志說好,明早去帶車。
看書至一時半,休息。
9月3日
早,八點多,和孫志嶺到縣政府辦公室,小張早已在此等候。通過電話聯繫,解決了一輛大卡車,遂帶車回住地收拾行裝,把船等打包裝車,後出發,前往虎跳峽。
九點半出發,一路上大家情緒高漲,鬥志昂揚,唱了一路歌。中午,抵橋頭鎮,在此吃飯,後前往虎跳峽。這時,天下開了大雨,道路泥濘,多處塌方。來到大理石廠,決定把指揮中心設在這裡,因這裡有虎跳峽唯一的一部電話。通過聯繫,該廠的領導及幹警非常歡迎,熱情的接待我們,胡廠長給我們騰出一間半房,一再表示,「我們條件不好,同志們多擔戴……」。卸下船、器材,匆忙安置一下,我和孫志嶺就各帶一組,向預定地點出發。
一路冒雨疾進,山道緊貼著陡壁,下面是數十丈深的山谷,谷底,是洶湧澎湃的金沙江,雲霧繚繞其間,江面若隱若現。正行間,突聽頭頂「轟隆」直響,初以為是雷聲,後聽聲音至上而下,越來越近,大家趕快緊貼峭壁,就聽一巨物從後面砰然落地,急回頭一看,是一頭牛從山上摔下來,血濺四周,直澎到我們腳下,牛是口鼻噴血,肚開腸裂,肋骨外露,立時氣絕。此牛離我僅七、八步,甚是驚險!
勘察下虎跳 左起 王茂軍 安小波
下午五點多,我們抵達永勝鄉,孫志嶺一組留下,鄉公所山崖下就是中虎跳灘頭,他們明天上午在此觀察並截船。我、安小波、老虎接著趕向下虎跳。晚八點,來到萬丈瀑布下的大深溝,誰知近幾日連降大雨,山洪把橋沖斷,不能通過,無法到達下虎跳上面的核桃園,想返回永勝鄉,天已黑,只好在路旁點了一堆篝火過夜,喝著從山上流下來的泉水,吃了點乾糧。有一隊馬幫,也受阻在此,經詢問得知,要等對面核桃園的村民把路修好,才能通過,不然,他們也出不來,可能需兩、三天時間。
晚十點多,又下開大雨,把火澆滅,只好在一大石頭下避雨,相互擁擠著取暖,但衣服仍被淋濕,在迷糊中睡了一會兒。
9月4日
由於太冷,天剛亮,就睡不著了。三人起來活動了活動,又吃了點乾糧,雖填不飽肚子,但今天試漂,也就不覺的餓了。因橋壞,不能趕到下虎跳,只好在中虎跳上重選了一個地點,把望遠鏡拿出來,就等十一點放船。峽谷中風很大,加之衣服未乾,冷的渾身直打哆嗦。約十點,又下起了雨,三人遂擠在一起取暖。十一點,把望遠鏡舉起來,不眨眼的往前方的江面上瞭望。十分、二十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直到一點,仍不見船過來,心急如焚。此時,眼已看的生疼,模糊不清,遂三人輪流觀察。三個小時過去了,仍不見船影,莫非出問題了……正揣摸時,從上虎跳過來一個老鄉,說我們的船壞了。一聽,三人立即返回。走到永勝,正遇到建生、保洛、維民,他們是來找我告知情況的,郎、李二人順便把地形看看,因他們此前沒看過。他們講,密封船從上虎跳石西側衝下來後,連翻了五、六個跟頭,後被大浪壓在水下長達一分多沒有露出水面,等衝過第三道跌坎後,進入灘尾回水。兩個進出口全被大浪打開,船倉的結合部也撕開約兩尺多長的口子,試漂用的狗,已不見蹤影。
約五點,我們趕回大理石廠,馬上開會。在會上,就試漂的結果及下一步的行動,大家展開了熱烈的討論。看來密封船是經受不住虎跳峽浪的衝擊和水下的壓力,派人再去上海,與廠方共同商量改進,時間不允許,只能就地取材想辦法。密封船是洛陽隊的「專利」,它的設計依據是,我們在看堯茂書報道時,曾描述堯想用兩條敞船合扣到一起,人躺在裡面進行漂流,而向上海橡膠四廠提出,由他們的技術人員和我們共同研製的。李勤建這次上來,帶了兩條118型橡皮船,比104要小許多,如把這兩條船反扣在一起,是最快的辦法。經討論,大家沒有異意,遂打電話給大具何、龔調船,兩條118都在大具搞接應截船。
晚上,保洛、小波、書奎、老虎住橋頭,餘人則安扎在大理石廠。
中虎跳灘頭
9月5日
正在吃早飯,橋頭來電話,一接,是小波和老虎打來的,告知保洛、書奎去大具拉船,又雲許多記者圍訪,要我去談一下洛陽隊的情況。上午,布置了一下家裡的工作,繼續察看地形,就帶著秦曉敏前往橋頭。一點抵達,保洛正好乘川隊車要走,遂交代其將104船一塊拉回來,好在峽谷里截船用。
此時的虎跳峽,記者雲集,僅在橋頭,就有全國各地三十多家新聞單位,百十名記者。大的有新華社、解放軍報,四川、雲南、貴州省級的電台、電視台、日報社等,小點的有麗江、渡口,及上海、北京、天津、成都、重慶、工人報、公安報等等各雜誌社和一些畫報、美術出版社,但是,沒有河南、洛陽一家新聞單位。這三十多家單位的近百名記者,都是為了報道虎跳峽漂流而來,有的是為報道中國科考隊,有的是為美國隊,但沒有一個新聞單位或記者,是為洛陽隊來的,甚至大多數尚未聽說過洛陽隊。這也不奇怪,因洛陽隊是「幾個人的民間組織」,是自發的,沒有隨隊記者,報上也罕有文章顯露,所以他們不可能知道。此時,美國人還在金沙江上游,記者們遂湧向川隊(中國科考隊)。而川隊由於上級有指示,再加上指揮部領導們保守,也不知是下不了決心,還是要等等看,結果整個隊伍便在橋頭陷於停滯狀。隊員們每天打打牌,或者上街喝個酒。他們對指揮部也很不滿意。眾多記者們看到此狀,也深感失望。當聽說還有個自發的隊,人很少,且自費,正在搞試漂,遂又把我隊圍而群訪。我也想藉機宣傳一下洛陽隊,擴大洛陽隊的影響,就把洛陽隊是如何組建,為何要來漂長江,它的目的、動機,以及之前的漂流和現狀,向大家做了介紹。眾人興趣甚濃,遂號召他們進峽谷去看看,去多與洛陽隊談談。
下午,與新華社雲南分社的周東棣、解放軍報的江林、江志順等談洛陽隊的組建、及從源頭下水、一路艱辛,葉巴出事等情況,又介紹了川、洛兩隊關係,以及談到下來的漂流準備等等。晚飯,周東棣非要請我們吃飯,他感動之極。
晚上,又同他們談到很晚。夜宿橋頭。
9月6日
上午,渡口日報記者戴洪芳來找,拿著一張《四川日報》讓我看,是戴善奎的文章,除詳細報道了我隊試船的情況外,最後評論,「在這條江上,沒有過硬的漂流工具,是不可能征服虎條峽的。」非要讓我談談看法,並問洛陽隊打算怎麼辦。我告訴她,什麼是過硬的漂流工具?只要人能乘其漂下去,就是過硬,洛陽隊正在準備。昨天,四川電視台的姚遙告訴我,「老王,你們當時如果坐人,也就過去了,狗不是人,它只能躲,人則可以抓船。」戴女士聽後說,你們可不能聽那些不負責任的記者,說些煽動的話,他們是為了寫新聞、發報道,虎跳峽,你們能過就過,不能過就繞著走,人們會理解的,幹嗎非要把命搭上?我說,我們不是為了他們發報道才來漂流虎跳峽的,是自己情願,如果死了,那叫死得其所。最後,她拿出個本子,要我寫幾句話,稍想了想,寫道:
長江巨瀾 積之於涓涓細流
中華振興 有待於萬千黎元
後我也取出筆記本,讓她簽名,她卻寫了一句「願上帝保佑你們」,我當時就楞了,她說,我沒有豪言壯語,我只能默默的祝福你們。她走後,我又想了半天,是我太華而不實,盡喊空洞的口號,還是她世界觀有問題?
下午,張春明從巴塘趕到橋頭,經交談得知,他陪紅林弟志敏,張軍妹夫馬德才到巴塘,等了幾天還是沒消息,搜索的武警部隊也撤了,根據種種情況判斷,人生還的可能已不存在,他才趕過來,志敏和德才還不死心,還要再待幾天。孔志毅家沒來人。
晚飯後,來一老者,六十七歲,要了解我隊情況。經交談,是廣州詩社老詩人,前編輯楊偉群,來大理、麗江旅遊,聽說有人要漂虎跳峽,專程來橋頭看望。後給我寫了一首詩,作為留念。晚,春明與我在一房間休息,說了他的一些想法,他不太善表達,「上船,請你考慮我,讓我先上。」
新隊員 左起 張 春 明 楊 志 敏
9月7日
上午,《文匯報》、四川廣播電台、渡口廣播電台等記者來,尋問下步行動,與之周旋了一上午。中午,保洛、書奎從大具拉船回來,遂一同趕回大理石廠。
下午,把兩條118船打開充氣,一捆,不行。118的船頭是翹著的,合不攏,怎麼捆,都有一條很大的縫,還不如把破密封船拉上來粘一粘,捆好加固,要比這樣強。經商量後,決定換船,全隊開到江邊,去抬那條破密封船。上虎跳石的江邊,根本就沒有路,只有一大片因塌坊而滑下來的斜坡,儘是碎石。隊員們抬著船往上爬,很吃力,時天又下雨,非常滑,隊員秦曉敏從一塊大石頭上摔下來,肩膀掛爛一個大血口,差點掉江里。後肩扛手拉,用了近兩個小時,才把船從江邊運回大理石廠。時有軍報攝影記者江志順、四川日報攝影記者舒宗琳,把這一過程拍了下來。
晚飯後,詳細檢查密封船,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壞。船最底層全部都揭開了,象這樣大面積粘接,按要求是要拉回廠里修補的,因廠里有模具,要不就是廠里來技術人員,但時間跟本不允許。自己干,可我們沒有一人是干這行的,「沒問題,這和補自行車一樣,都是橡膠嗎。」蛤蟆下了結論,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認為可行,建生又提出讓龔林回來,他在水運隊經常粘補船隻,有經驗。遂著人給大具打電話,讓龔林明早火速回來,分工孫志嶺、安小波等明早去橋頭買補船材料及工具。
晚,在大理石廠打地鋪休息,我隊住地只有一間半,半間房裡有唯一的一張床,由保洛使用,其餘十幾個人在大間席地而睡。
9月8日
早飯後,蛤蟆等去橋頭買補船用品,我找到胡廠長,又要了一間乾淨一點的空房,把破船拉進去,準備補船,胡廠長很快幫我們解決了。老胡五十多歲,個不高,略瘦,頭髮快白完了,人非常好,話語不多,一打交道就知是那種專幹事情,而不會寫總結的幹部,他在公安系統工作近三十年了。
九點多,蛤蟆等回,補自行車的膠水買到了,但橋頭沒賣砂紙的。胡廠長說他們有個木工房,可以去看看。蛤蟆去回來,就借到一把木挫,開干吧。稍後龔林也從大具趕到,大家一起動手,補了起來。臨近中午,從橋頭來的記者越聚越多,一邊圍看,一邊評論,「你們洛陽隊不簡單啊,這『地球上最後的偉大征服』,你們是用小手工業來完成的。」 說的圍觀者哈哈大笑。人群中有一人沒笑,而且緊皺眉頭,他是重慶橡膠廠的技術員劉明祥。川隊的船就在他們廠訂做,今天剛送到橋頭,他是隨船過來,並且要在虎跳峽觀察、收集船的狀況和相關數據,以便將來做改進。當他聽說峽谷里還有一支隊伍,正在準備船隻,近日要漂,出於職業愛好,他就進峽來了。原是想看看我們的漂流船,和他們製做的比較一下,但一看此情,他搖頭了,「老王,你準備什麼時候沖虎跳峽?」「後天。」「不行啊,按規定,這種大面積粘接,需要三天才能粘緊,而且還得要模具。」 我說來不及了,他說你再考慮考慮,這可能不安全。劉明祥這個人很正直,他告訴我川隊剛做好的「中華勇士」號密封船是兩萬多塊錢,問我們的密封船是多少錢,我說一千八。「差別太大啊,美國人的船是將近十萬塊!」由此可以看出洛陽隊的設備和條件是比較差的。老劉很感動,從兜里掏出五十元錢給我,我說什麼都不要,他是說什麼都要給,「王隊長,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 只好收下。
重慶橡膠廠技術員 劉明祥
下午,攀鋼慰問團專程來峽谷里看望我隊,它們原本是來慰問川隊的,因攀鋼有兩人參加了川隊,廠里還贊助有錢,出了一條「攀鋼號」漂流船,在卡崗被大浪沖走。到橋頭看到川隊遲遲不動,而洛陽隊則緊鑼密鼓,於是轉向峽谷里來了。隨行的攀鋼技校書記對我們講,漂流長江,可與「四?五」天安門廣場事件、女排三連冠相比,在很長時間內,將會在全國引起巨大和深遠的影響。
晚飯後繼續補船,一直到後半夜近三點。
9月9日
昨夜隊員補船休息太晚,一大早,沒叫醒他們,只帶秦曉敏一塊去橋頭去灌氧氣,人在密封船里要用。記者們看到我,紛紛圍過來打聽何時衝擊上虎跳,我說還要回去碰頭開個會,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明天上午十一點整開始行動。灌完氧氣返回大理石廠,記者們也蜂擁而至,一路跟蹤過來。
十一點,五個老隊員先開個小會,研究行動及上船人員。因與建生在麗江已交換過意見,心裡已有底,建生也不太著急,先聽聽他們的意見。當我剛說研究一下誰上船,話還沒說完,勤建、保落、蛤蟆就嚷成一片了,建生插嘴,「別嚷嚷,比比條件。」這時記者們已把房間擠的水泄不通,我看在這說不成,也不想讓記者們知道開會的內幕,等上船人員定了,再正式向新聞界公布,遂拉著幾人出來,說找個清靜的地方。來到院內一棵大樹下,誰知我們還沒開始,他們又把我們圍個裡外好幾層,而且話筒、錄音機伸了一圓圈,索性聽吧!
「老茂,在直門達咱就有言在先,虎跳峽讓我上船,」勤建率先表態。「 「你說那是啥時候的事,那是為了讓你回去買船,哄哄你,我從源頭下來,我不上誰上!」孫志嶺馬上反駁,保洛則反覆強調,沒有他,就不會有今年的漂流,要上也只能是他上。我說,「我同意建生的意見,大家比條件,首先講明,為減少損失,只上一人。」建生跟著說「比比條件,我身體素質最好,從源頭下來,有兩次坐密封船的經驗,你們誰有?」勤建說,「你上船,我不反對,但我也要上,上兩人並不多。」蛤蟆、保洛跟著吵,都堅持要上,建生直皺眉「你們這是爭啥?這是爭死亡!」「啊,你上就不會有危險?」蛤蟆反駁。記者們甚感嘆,戴善奎說,川隊六、七十人,報名的就三個,洛陽隊十七人,人人爭先,反差太大。保洛一看比條件就他差,遂說,「咱們乾脆抽籤吧。」「要是抽籤,老茂你抽住,得算我的,在直門達你已經答應過我。」李勤建強調,我說,咱是一個隊伍,以抽籤決定會議內容象什麼話。建生一看說不成,對我說,你定吧,因我倆已達成共識。隨之大家說,那好,隊長定,定住誰,就是誰。勤建還在那喊,「老茂,說話要算數……」我思考片刻,「雷建生、李勤建上船,其餘人接應,明天上午十一點整準時開漂。」蛤蟆、保洛一看沒戲,也知道上虎跳再爭也沒用,一起表示,中虎跳交給他倆,我說等上虎跳沖完再說,勤建則說,「沒你們的份兒啦,一下去就到大具了……」
後商議分工,霍學義、楊書奎仍擔任放船,孫志嶺率龔林、李維民、平安、何立迎、安小波、張春明、史六虎八人,帶一條104船,在永勝鄉中虎跳前截船,由孫負責,船到此,無論如何要將其截住。我和郎保洛、秦曉敏、雷勝生四人,在上虎跳灘尾回水處,如船在此進回水,負責把船截住。王茂建在上虎跳負責錄相。上虎跳漂流完成後,明晚都向峽谷里永勝鄉集結。
開完小會,幾人回到房間召開全體會議,將上船人選、行動方案向大家宣布。又是引起了許多不滿,「上船為什麼不和我們商量」,「這麼大的事你們說誰上就誰上」,「都是你們老隊員的事,啥時才能輪到我們」等等。我說,不要再爭了,已經決定的事,堅決執行,在麗江出發前開會已說過,服從指揮,統一行動,大家才平靜下來。這時,大理石廠的記者越來越多,把房間擠的滿滿的,只好散會,自由活動一下。雷建生找了一個單間,去給朋友寫信,訴說葉巴翻船經過,李勤建也找個單間,給家裡寫遺書,感情激動,熱淚盈眶,記者們把這一切都拍、錄下來。其他隊員則在房間高唱《長征組歌》,情緒激烈,士氣高昂,信心充足,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連大理石廠的幹警,記者們也被這熱烈的氣氛所感染,和我們一起唱起來。激昂、雄壯的歌聲,在虎跳峽里回蕩……
下午四點,孫志嶺組出發前往永勝鄉,其他人把密封船抬到江邊,進行加固,廠里的幹警也來幫忙。我們在橋頭汽車站買了幾個汽車內胎,充上氣,捆在船的外邊,又用繩子把密封船扎個米字形的大網狀,以放止船體破裂,一直忙到夜裡近十點。
趕往江邊 加固船隻
回到住地後,川隊指揮部的肖書記、徐副參謀長找我,他們是八點多來的,一直在房間等。我很奇怪,忙問何事。肖書記說,你們明天要漂虎跳峽,候總指揮讓我來,代他看看你們,另外,讓轉告你,再慎重考慮一下,明天是不是能不漂。我隨之拒絕了他們,申明明天一定要漂,同時感謝川隊領導的關心。二人告辭後,匆忙吃點飯,正準備休息,川隊一把手、總指揮、中科院西南分院黨組書記侯慧仁來了,隨行有指揮部全體領導和大批記者。此時已過午夜,天還在下雨,他從橋頭不顧危險(此路在下雨天塌坊、滑坡甚多),來到峽谷里找我,深知其意。果然,他一張口就是「老王,你們明天要漂上虎跳?」他坐在椅子上用手杖搗著地發問,「是呵」我答到,「你明天是不是停停,把行動計劃取消了。」「為什麼?」「你們這樣做不安全,也不科學。」我明白了,川隊上層是不準備過虎跳峽,看來戴善奎、盧主任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如果洛陽隊堅持要過,勢必將使川隊很難堪,過吧,怕出人命,責任重大;不過吧,小小洛陽隊都過了,川隊資金充足,設備精良,人員眾多,怎麼向輿論交待?「侯總指揮,你講這兩點,不是問題,漂流探險,就是充滿危險,如果安安全全,那還漂什麼?至於科學嗎,我隊已搞過試漂,在現有條件下只能做到這裡,通過試漂,我們心裡已初步有底,對船體也進行了必要的加固。」「有絕對的把握嗎?」「侯總指揮,話不能這樣講,誰也不能說有絕對的把握,但誰也不能說,就跟本過不去!」記者和幹警們一陣稱讚聲。本來洛陽隊住地就小,只一間半,保洛在里半間休息,其餘隊員則都在外間的大地鋪上休息,老侯他們一來,把房內擠滿,門、窗擠的都是人。「你再慎重考慮一下,明天最好不要動」,「已不可能,我已向新聞界宣布過了,而且我的接應人員也已出發,現在已到截船位置……」「那好辦嗎,明天通知他們撤下來就是了,至於新聞界,做個解釋就行了。」看來老侯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和他再說下去也沒啥意思,「侯總指揮,隊員們累了一天,咱們在這說話,他們休息不成,是不是我們換個地方……」「行!換個地方說,讓隊員們睡覺」。本想藉此送客,沒想到老侯倒真的要找地方擺開談了。胡廠長沒有休息,一直在旁聽,他看還要找地方談,馬上又開了一間辦公室,人流隨之而進,老侯與我面對面,「老王,你再考慮考慮,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什麼辦法…」 「除了漂,其他還有什麼辦法?」 我問道,「比方說,再多看一看,你們有什麼困難對我講,要不咱們聯合起來,共同行動。」「侯總指揮,你不說聯合,我不生氣,你不提困難,我也不想提往事。在卡崗,你們沒有密封船,過不去,是洛陽隊在你們困難的時候幫了你們,在葉巴,為了幫你們,我隊三條船丟的丟,壞的壞,到了巴塘,聯合漂流,漂不成不說,向你們借條船都不肯。你現在說,我們有困難可以幫我,我怎麼敢相信?」「老王,別生氣,不是我不幫,是當時上面有通知,不同意。」「那你現在幫我,上面就同意了?」「你,你不能這樣干,你不能拿著隊員的性命開玩笑!我告訴你,這不是你們幾個人的事,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話怎講?」我真的不理解了。「虎跳峽,現在是輿論的焦點,全國人民都在看著這裡,而且國際輿論也在關注,虎跳峽如果過不去,那就不是你們幾個人過不去,對外那就是中國人過不去,你怎麼向全國人民交待?你怎麼向輿論界交待?這個責任你負的了嗎?」(長漂20年紀念座談會上,原中科院成都分院黨組書記、昔日的科考漂流隊總指揮
侯惠仁在講話中五度哽咽失聲,令參會者無不動容) 侯總指揮是抗戰時就參加革命的老同志,九級幹部,我對他一向敬重,但此時我再也按耐不住了,「侯總指揮,不是我不好交待,負不了這個責,而是你不好交待,負不了這個責!你們花著國家的錢,用著國家的財物,設備齊全,人員眾多,你們要是不過虎跳峽,或是過不去,是你們不好向全國人民交待,是你負不了這個責!我們是自發的,錢是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不用向誰負責,也不用向誰交待,虎跳峽,你就是說到天亮,我們是漂定了!這樣吧,侯總指揮,時間也不早了,明天我們要是過去了,就算是咱們兩個隊的勝利,是中國人民的勝利,如果失敗了,你們就當再搞一次試漂,為你們積累點經驗、教訓。」老侯雖很生氣,但也很感動,一再說,「你呀,太年青,太年青……」 最後看我們執意要漂,遂問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我想了想,這次,侯總是有誠意的,就說道,能支援幾個對講機,來一個醫生,老侯滿口答應,我最後說,能否借一支槍,你們來人,過了上虎跳,好鳴槍告訴船里人,胡廠長說,我們有,明天多帶幾根。老侯告辭,邊走邊搖頭,也難怪,六十歲的人了,不是為工作,不是出於負責任,這麼晚了,還冒雨往峽谷里跑什麼?難能可貴啊。回到房間,沒有一個睡的,大家急問何情,遂一一告之,時已後半夜三點。
雖然很晚了,但躺在地鋪上,就是睡不著,輾轉反側,想著明天可能發生的事情,出現的種種意外。萬一船破人亡怎麼辦?沒有退路,還得冒死往下漂,這條船不行了,親自去上海,做條結實的,錢要是不夠,先欠著,回頭再說……
9月10日
早,七點起,叫醒隊員,稍洗,來到大理石廠食堂,走進去一看,我楞了,飯桌上擺了四個熱騰騰的菜,一瓶酒,胡廠長在門口看到我們進來,他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默默的走開,我馬上明白了。我們自進住大理石廠,便在此就餐,象徵性交點成本錢,這裡深處峽谷,條件有限,平時早上都是鹹菜,從廠長到職工均如此。這時,一個幹警走過來對我說,「王隊長,老胡早上專門交待食堂加四個菜,不管好賴,這是我們一點心意。」他們知道我們此一去凶多吉少,搞不好就是最後的送行,說實在的,紅林、張軍都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他們不在了,我心裡是難過極了,但就是流不出淚,可現在,眼卻有點模糊。「吃吧,老王。」幹警催促道,「哦,好,吃,來,一塊吃。」我口裡呢喃,讓他一起來。吃飯時,他告訴我,今天廠里放假,200多名犯人不幹活,統一排隊到上虎跳看洛陽隊闖虎跳峽,接受再教育。吃過飯,急著往江邊趕,因昨天太晚,天黑看不見,船還有一點沒捆完。一路上,只見記者們紛紛從橋頭趕來,附近的老鄉也一群群往這來,有幾千人,大理石廠的犯人正在集合排隊,長年沉寂的虎跳峽喧騰了。趕到江邊,我與勝生、小霍、書奎抓緊捆綁最後幾個輪胎,記者們則在採訪下水前的雷、李二人。後川隊的醫生、王岩、馮春等帶著對講機也趕來,遂讓醫生到灘尾去就位,對講機則擺放在放船處、上虎跳石前、上虎跳石下和灘尾四個點。近十一點,才加固完畢,我對建生說,推遲半小時吧,十一點半下水。又對小霍、書奎交待,船進主流後,馬上趕過來,下面人手不夠用。後勝生與建生握別,氣氛凝重,兄弟倆也無更多的話,小霍與勤建擁抱,熱淚直滾,最後我與建生、勤建一一擁抱暫別,都是北方人,感情不易外露,心裡此時,似已翻江倒海,口中卻又無言以吐,默默的在肩上用力,「下頭見」,轉身和勝生往灘尾趕去。我們快步疾走,還沒到預定位置,就看到遠處江面上,黑色的密封船順著緩水漂過來,遂用最快的速度往江邊跑。下到江邊時,已人山人海,抓緊準備好繩索、鐵錨等。等了二十分種,不見船下來,對講機傳來船進回水的報告,地點在上虎跳石前。我對保洛說,你去,想法把船推入主流,保洛掂了捆繩就趕過去了。又等了半個小時,還不見船下來,心急如焚,就對勝生說,你在這守著,我上去看看。遂攀岩而上,翻到上虎跳石高處的山道上。遠遠的就見保洛在江中推密封船,腰裡綁著一根繩,岸上有人拉著,一看,是川隊的王岩在拉。此處離上虎跳還有二百來米,如操作不慎,人也有可能被捲入主流,危險還不小。後費了很大勁,才把密封船推入主流,船順流而下。急轉身向灘尾跑,邊跑邊看,就見船已經下來了,從上虎跳石右側靠玉龍雪山一邊的主流跌水處,一個跟頭翻下來,被大浪壓了一下,隨之向第二道跌坎衝去,很幸運,船避開了第二道跌坎的高峰,從對岸一側的低峰處衝下去,船沒有翻,而是順著急流飛快的向下衝去。衝過上虎跳
「成功了—— !」岸上的人一陣狂呼,「噠噠噠噠噠…」大理石廠的幹警,舉起衝鋒槍對天就是一梭子,原來約定船過來後,開三槍為號,告知船里人,誰知一激動就止不住了。我看看錶,從1點37分到灘頭,衝過第二道跌坎,剛過39,前後不到3分鐘。幾個記者在爭論,「是38,」「你的表不對,是1點40。」 還有上海的一個記者,把表摘下,拋入江中,激動的喊著「讓時間在這裡定格——!」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個神話被打破,而且破的異常迅速,千百年來不變的事實,被幾分鐘所改變!我雖然很興奮,但更多的是感到渾身癱軟,真正體會到,什麼叫 「如釋重負」!對天就是一梭子
等我從懸崖的大石縫裡下到灘尾時,建生、勤鍵已從船里出來,正被記者圍著進行採訪。他們是在灘尾處進入回水,在岸上老鄉們的幫助下,將船靠在一大石頭旁。三人見面後,緊緊擁抱,記者問道,「你們不喊點什麼嗎?」我稍想,對二人說,喊中國人萬歲吧,隨之三人高呼「中國人萬歲 —— !」勤建在船里被扭了一下,左臂不能動,遂摻扶著向山上的小道爬去。大理石廠的幹警在路旁等著,上去後,圍成一團,相互擁抱。一個藏族老乾警,五十多歲,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你們,……你們真是給咱們中國人爭臉……」原計划上虎跳得手後,中心轉移到永勝鄉,好臨近衝擊中虎跳,但大理石廠的幹警說什麼也不讓我們走,非要再回廠里住一晚,明天再下移,無奈,只好從便。回到大理石廠,先安排工作,楊書奎下去通知孫志嶺組,三點上面放密封船下去,務必截住,然後檢修船隻,以備衝擊中虎跳,晚住永勝鄉。郎保洛、秦曉敏到江邊,三點整把密封船放下去,餘人在大理石廠休整。
中國人萬歲 左起 雷建生 王茂軍 李勤建
晚上,廠里搞了十幾個菜,搬了一箱酒,隊員和幹警們歡慶暢飲,胡廠長這回沒有走,他一直陪著我們,只是不斷的說,「能看到你們又回來,我比什麼都高興……」
晚飯後,川隊副總指揮唐邦興帶幾個人來看我們,送了些煙、酒,表示祝賀,遂表示感謝。後相互交談,我們把加固船體的一些經驗,一一向他們介紹,並建議他們過的時候,在密封船裡帶個指南針,這樣,裡面的人就可據此判斷船是否進入回水,唐總指揮很高興。他們還隨行來有隊醫,給李勤建受傷的胳膊進行了按摩治療。
九點半,何立迎從永勝鄉趕過來,報告說,密封船一直沒放下去,現還在江邊回水裡,保洛又摔了一下,龔林、秦曉敏正在從江邊往上拉他,現在天已黑,放、截都看不見,但在江邊一夜,擔心船被沖走。我一聽,立即背了一捆繩,與老何火速趕往江邊。時天下大雨,峽谷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寒風直吹,靠著微弱的手電筒光照路,根本看不清。下邊江水奔騰咆哮,濤聲震天,山道極滑,步履唯艱。走到上虎跳石處,碰到龔林扶著保洛過來,曉敏在後,遂讓他們回大理石廠休息,我與老何繼續趕往停船處。但到了那一片,卻怎麼也找不到往下的口,光線太差,加之雨又大,什麼也看不清,徘徊搜索一個多小時,還是一籌莫展。兩人判斷了一下,從下午兩點到現在,已十個小時了,船在回水沒有推出去,從現在算起到天亮,還有六、七個小時,船可能還是出不去,等天一亮就來人,估計問題不大。二人經商議後,又冒雨折回大理石廠。
十二點多,回至住處,都沒休息,在一起商討過中、下虎跳的事,直到三時。
江邊接應
9月11日
早,七點起,分工,建生帶幾人去江邊放船,讓孫志嶺在下面截船,中午前完成後到永勝鄉集結,我與秦曉敏去橋頭灌氧氣,買輪胎,李勤建由於左臂還疼,和我們同行,到橋頭診所再看看。路上,只見川隊的車一輛接一輛,正往峽谷里開進,聽路人說,川隊今天衝上虎跳,灘前江中,機動衝鋒艇在江面游弋,準備放船,岸上,對講機、步話機喊聲不斷,那陣勢好威風,象一支大隊伍在行動,洛陽隊和他們根本無法相比。只是圍觀者,明顯的沒有昨天多。
到了橋頭,想往家裡發個電報,好讓他們也知道我隊過了上虎跳。來到郵所,已經八點半多了,但還沒開門,看看門上明明寫著八點上班,怎麼會沒人呢?遂上前敲門,裡邊有個人很不耐煩的嚷起來,「敲么子,敲么子!剛睡下才多大一會兒,又來敲?」「還不上班啊?」 我問道, 「昨天上了一夜,不上了!」「我就發個電報。」「發了一夜你們還沒發夠?」「我是洛陽隊的,就發一個電報。」當他一聽說我是洛陽隊的,馬上應聲,「你等一下子,就來。」開們後,一四十來歲的胖子,兩眼通紅,「我還以為又是記者們,洛陽隊的發、發」,「師傅,就幾個字,我想告訴家裡,我們過了上虎跳。」「哦,就這事,你不發也行,他們發了一夜,全是說的這個事,估計今天報上就可以看到。」 他告訴我,從昨天下午三點多,各新聞單位的記者都在這兒發稿,最後一封發完,已是早上六點,人手不夠,把已退休的兩人找來幫忙,搞了一個通宵,並說,全年的發報工作量,還沒昨天一夜的大。最後,還是給家裡母親發了一封,「媽媽,我隊已成功漂過上虎跳。」這是我離家快四個月,第一次給母親通訊。辦完各項事,最後到橋頭診所,勤建也看完病,所長親送出門,我問多少錢,所長極生氣,「什麼錢不錢的,洛陽隊免費!什麼時候需要,只管來!」真沒想到,洛陽隊已在當地,贏得了這麼高的聲譽。其實人們喜好什麼,討厭什麼,愛憎還是很分明的。
返回的路上,有一些老鄉從上虎跳下來,得知川隊就要放船了,遂加快腳步。走到公路盡頭,碰上侯總指揮,坐在路旁一把椅子上,遙控指揮著川隊。此處再往前,就是小路了,他歲數大,過不去,故將位置擺放在這裡。他看到我後,馬上起來打招呼,「王隊長,祝賀你們吶。」「沒啥,我已說過,這是咱兩個隊的勝利,今天預祝你們成功。」他笑笑,「好的,好的。」再往前,又碰上朱劍章參謀長、唐邦興副總指揮,都在現場,很忙。唐指揮的位置剛好在上虎跳石的上方,我也有心想看看川隊的船性能如何,所以就在這停下來,邊看邊和唐指揮聊起來。唐邦興,五十三歲,我國著名泥石流專家,「竺可楨野外優秀工作者獎」獲得者,中科院西南分院成都地理研究所所長,中等個,四方臉,身體結實,曾隨國家登山隊多年,在我國西部高原活動,做科研考察工作。今年川隊上源頭,還是他帶隊,海拔在六千上下,這麼大歲數,說明他身體確實好。唐指揮在川隊,負責科考這一塊,他人特好,說話隨和,沒有一點專家、領導的架子,事業心很強。我們從源頭下來,一路時有相見,隊員們都對他極其敬重,和他聊天,總能學到很多新知識,關於「冰川重力融化說」,我就是聽他講的。閑聊中他告訴我, 「你們洛陽隊勇敢,這是有目共睹的,說句不好聽的,我們今天能過上虎跳,就是在你們這種勇敢精神帶動下,才拿出的勇氣。要不本來今天是研究試漂的,十五號左右才能正式漂。結果昨天你們一過,記者們都急了,說你們不上我們上,你看,下面情緒很高漲,我們指揮部也沒辦法,只好決定今天過。」正說間,他們的密封船下來了,此時一點多。「中華勇士號」是重慶做的,比我們的船大三倍還多,飛碟狀,中間船倉是一個很扁的橢圓形球體,外面是一圈寬寬的防浪圈,就象飛碟的外環。「中華勇士號」順急流衝下去後,在上虎跳石下翻了一個跟頭,在第二道跌坎處,沒有昨天船的行走路線好,是從高峰處跌下去,接連翻了幾個跟頭,隨後進入第一個大回水,王岩、李大放從船里爬出,向擁來的人群招手致意。也有一些記者在江邊觀看採訪,但群眾比昨天少多了,大理石廠沒來人,後碰到四川日報記者戴善奎,「祝賀你老戴,你們也勝利成功了!」我對老戴錶示祝賀,「這算啥子喲,畢竟是第二次了。」戴善奎很懊喪,有埋怨指揮部的情緒,四川電視台的姚遙也對我說,「本來完全可以走到前面,首闖虎跳峽,結果是落到了後面,他們會後悔一輩子的!」正說間,安小波從永勝鄉來找我,說建生把船放下去後,孫志嶺沒把船截住,向下游衝去,他現在去追船了。一聽,火速往回趕。左起 唐 邦 興 王茂軍
路上邊走邊想,深知這條船是洛陽隊的最後一點本錢了,如果被急流沖走,隊伍馬上陷入癱瘓,無法行動,越想心情越沉重。快到永勝鄉時,恰碰到蛤蟆一行從江邊爬上來,雖氣喘吁吁,但笑嘻嘻的對我說,「運氣大,運氣大,船自動靠岸了,我說嗎,老孫西天取經,從通天河一路下來,啥沒見過···」,「蛤蟆,你少吹,剛才船衝下去時候,你臉都白了。」老何在旁揭發,「那不是餓的嗎?從昨晚到現在水米不打牙,你還想精神煥發?」哈蟆狡辯道,又轉向我,「老茂,肉買了嗎?說好今天改善改善。」「買了一條豬後腿,……」秦曉敏還沒說完,「毛主席的光輝,嘎啦呀西喏喏,照到了雪山上……」蛤蟆就開始邊唱邊跳起來,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永勝鄉,地處整個虎跳峽中間地段,距上虎跳約七公里,到核桃園下虎跳,也是七公里左右,而中虎跳就在鄉公所東邊的懸崖下。下午,重慶電視台、四川電視台、貴州廣播電視廳等一行十餘人,也趕到永勝鄉,他們是判斷我隊明天要衝中虎跳,故提前一天趕來,這樣明天就可從容進入拍攝位子。全隊進抵永勝鄉後,對第二天沖不沖中虎跳,還沒定論,先做準備吧。分了下工,孫志嶺、建生等到滿天星灘前,把密封船再檢修一遍,我,張春明、維民等,下到原來截上虎跳船的點上,把兩條118船扛上來,準備下移,好截中虎跳的船,甚費勁。
兩個組忙完,天已全黑,回到住地,秦曉敏,小波等已把飯做好,一條豬腿,燴了一大鍋菜,大夥吃的很高興。晚飯後開會,我首先把自己的看法談了談,滿天星、中虎跳雖然看了兩次,但都是在懸崖上看的,真正下到江邊還沒一次。尤其是中虎跳,在兩岸絕壁之間,只有一條小道可達江邊,而江邊也只有一個點,勉可立足,中虎跳下面的截船位置放在什麼地方,現在尚不清楚,如果明天要衝中虎跳,還要一大早起來扛著船現找截船位置,這樣,顯然是很被動的。基於此,我的意見是次日先不過中虎跳,再準備一天。大家一聽,都不同意,上虎跳這麼危險都過來了,中虎跳有什麼了不起?再者川隊今天過了上虎跳,比洛陽隊只差一步,他們在中虎跳肯定要和洛陽隊比一比,所以,不應該再耽擱一天時間了。這種由激烈竟爭而引起的求勝心理,充斥在所有隊員的頭腦中,包括老隊員也是如此,儘管我仍感心裡不踏實,據理力爭了一會兒,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原來的主張,不好對眾人的高漲情緒潑涼水。決定之後,分派任務,龔林、秦曉敏、張春明由永勝鄉任書記找一名嚮導帶路,到中虎跳石下面回水處接應,以防船進回水,將其推出去;霍學義、安小波擔任放船,時間定在十一時;茂建在滿天星錄相,並監視船在這裡是否進回水;雷建生、雷勝生、郎保洛、李維民、劉平安,在中虎跳灘以下找一適當地點截船,明天盡量早一點出發,十一點之前就位;何立迎、楊書奎到大具水運隊,商請他們幫助截船,以做最後一道防線;李勤建待所有人出發後,雇牲口把全隊物資馱運到核桃園待命。任務分派完後,大家沒聽到誰上船,紛紛嚷嚷,問個不停,孫志嶺笑了,「也不數數,還剩誰?」「你們倆上?」我答到,「對,剩下的上船。」大家又是一陣嚷嚷,尤其是郎保洛,臉馬上嘟嚕下來,「你給誰商量了?過上虎跳前都說好了中虎跳由蛤蟆和我上!」在會上不能爭,越爭越麻煩,「散會,有啥下去說。」考慮到大具太遠,如果明早走,11點無論如何也趕不到,只能是今晚出發,趕到渡口,在江邊熬半夜,明天一早過江,不耽擱,但今晚卻要受罪了。我給老何一講,果然,面露難色,我說再難也得走,要不明天誤事。老何極不情願,忽想起昨天川隊唐指揮來看望時給了幾瓶「瀘州大麴」,就對老何說,你帶瓶酒,到渡口後暖暖身子。何立迎一聽,來了精神,「走,書奎,現在就出發!」
中虎跳江段局部
保洛一直在旁邊等我,安置完,他和我來到院里,又提出上船一事,「保洛,不要爭了,」我勸說到,「你身體一直不太好,再說,如果出點什麼事,將來怎麼給你媽交待?我得為你負責啊!」他弟兄兩人,哥哥前幾年出點意外不在了,就剩老母親一人在家,「我不用你負責,再說也出不了什麼事。」「不行,……」「茂軍,無論如何我也得上船,」保洛此時動了感情,話說的格外沉重,「今年要是我不說來漂流,哪裡還有洛陽隊?哪裡還會在這兒爭論?我是洛陽隊漂流的發起人,虎跳峽,不讓我漂說不過去!」借著樓上的餘光,我看到他眼眶濕了,非常傷自尊,「好吧,你上船吧。」只有讓步,「你去找建生,讓他給你講講在密封船里需要注意的事項。」保洛馬上好多了。談完後,來到二樓的走廊上,找到孫志嶺,因明天要上船,他有點興奮,睡不著,拿了一瓶酒和勤建、小霍、安小波等人在走廊上喝,我想讓他下船,「蛤蟆,你明天和建生一塊…」「去、去、去,門都沒有。」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讓給保洛了?纏不過他吧?你就等著到大具給我開啤酒吧……」蛤蟆一肚子風涼話。「早點睡,明天可是要起早。」我囑咐了一下就進屋了。永勝鄉,條件比大理石廠還要差,鄉里只能騰出一間房,三張單人床,十五個人,遂將兩張一併,上睡九人,一個擠一個,為照顧我和蛤蟆個子大,兩人一床,勤建等幾人在走廊打地鋪。
在艱難中,迷迷糊糊睡去。
9月12日
早六點,天還不亮,秦曉敏、張春明已把早飯做好,是麵條,大家起來抓緊時間吃。吃過飯,龔林組就在嚮導帶領下先出發了。我和建生因要在中虎跳灘下選點截船,是現選,故帶著118船就太沉,影響速度,正好重慶電視台昨天來永勝鄉時,雇了五匹馬,答應可讓我們用一匹,遂交待平安、老虎,隨後壓牲口馱船過來,我和建生、勝生、維民先走一步,到江邊選點。
我們一路緊趕,邊走邊選擇合適的截船位置,誰知道,快到下虎跳了,還沒找個理想的地點。因為中虎跳,地勢險要,江兩岸都是陡直的絕壁,根本下不去人,更別說截船了。就這樣,到了下虎跳灘前,我對建生說,別再找了,時間來不急了,就在這裡截吧。幾人遂下到江邊,留勝生在路旁等船。等了一個多小時,不見船的蹤影,與建生商量了一下,馬上趕往大具,在這沒船,就是保洛、蛤蟆他們下來了也是干看。復又向山上爬,往大具趕。還沒到渡口,已經十一點了,我對建生說,但願老何他們不誤事。實踐證明,今天的行動草率了。渡口上面有個小村莊,叫友殼,幾十戶人家,在這一片是個大村子,渡口就在村下的江邊。趕到渡口,已經一點多,又等了半個小時,從對面開過來一艘機動艇,能坐二十來個人,它是這一帶方圓幾十公里唯一的過江交通工具,過了江,就是麗江的大具區,友殼則歸屬中甸。江水在這一片還算平穩,但流速極快,過了江,是一很陡的山坡,氣喘吁吁的爬上去,很遠的可以望見上游的江邊有兩條橡皮船和一群人,鬆了一口氣,看來老何他們是按時到位的。「老何沒誤事,」建生對我說道。
我們幾人快步趕向江邊,路上遇到從上面過來的老鄉,遂問,「我們的船下來沒有?」答沒有,見到一塊紅色的東西漂下來,心裡一驚,船出事了?那紅色的東西是氣墊床,密封船在過了上虎跳之後,倉口被浪打破,補不住,向重慶電視台要了一張氣墊床來堵倉口,如果船不爛,它不可能出來。我和建生等聽後,加快步伐向接應點跑去。
中虎跳臨上船 右起 安小波 郎保洛 孫志嶺 李勤建 霍學義
四點半,趕到水運隊下的接應點,老何、書奎都在,介紹我們與水運隊的雷志、張其洪等認識,雷志是龔林的同學、好友,他們非常負責,江兩岸各擺放一船,這樣密封船下來後,就可萬無一失。我用望遠鏡向江對岸看了看那紅色的物品,正是氣墊床,忙問雷志,什麼時間發現的,答4點10分撈起的。遂與建生分析,船肯定是出事了,要麼是進入上面回水了,要麼是被龔林那個小組接應上岸了,現在只能嚴密注視江面,心裡非常焦急,眼一眨不眨的看著江面,看看還有什麼東西漂下來沒有。只見從上面漂下來有死豬、牛、木頭等,但一直再沒發現我們船上的任何東西。
六點多,對岸山上下到江邊兩個人,從望遠鏡里一看,是龔林和一老鄉,坐水運隊的船划過來,他是來報信的。趕忙緊迎,談後得知,密封船於2點50下水,在滿天星被大浪和跌水打的翻過來,翻過去,不知翻了多少個跟頭,船在這浪的強大衝擊下破裂,氣墊床就是在這被衝出船外。當衝到中虎跳時,兩人全被大浪打出船外,但兩人死死抓著船,衝到中虎跳第二道跌坎時,船被一巨浪壓入江下,半分鐘過後,當船又出來時,只剩一個人還抓著破船,另一人再也沒看到浮出水面。衝過中虎跳後,船和人進入對岸一小回水。急問是誰上了岸,龔林說看不清,峽谷里光線太暗。馬上和建生交換意見,連夜過江,救人要緊。正好水運隊把飯送到江邊,但碗筷沒拿,還得再跑一趟,我們從早六點到現在已12小時沒吃東西,也等不及了,乾脆下手吃吧。建生、龔林是一手當碗,盛著米飯,另一手當筷子,在盆里抓菜,我把頭上藏帽反過來盛飯,下手抓菜,端桶喝湯。匆匆吃了點,趕快上路。
連夜過江 救人要緊
臨行前,交待何立迎、李維民等,繼續監視江面,直到天黑看不見為止,如果今天沒發現情況,明天沿江返回,尋找另一人,就是死了,也要想辦法把屍體撈上來。隨即,和建生、龔林及嚮導,用104船向對岸划去。划到渡口上岸,把氣放了打捆,背著一爬坡,不行,104重八十公斤,我和建生雖力大,背起爬山路,搖搖晃晃,龔林一看,拔刀去砍了顆樹枝,兩人抬著,還是速度太慢,照這樣行軍,天亮也到不了。此時天色已黑,遂對建生說,你們在這兒小等,我去友殼找匹牲口來。進村後,找了戶人家,姓單,講明情況,他牽出一匹黑騾子,說好價錢,八塊錢送到核桃園。後下到江邊,把船馱上,抓緊趕路。
一路上遇到許多記者,軍報、新華社、重慶、天津等,他們是從中虎跳出來,要到外面去發稿的。核桃園到大具,要比到橋頭近,所以,他們到這邊來了,也把出事的情況給我們進行了通報。峽谷的夜晚,漆黑漆黑,我們自從進峽以來,天都沒晴過,山道坎坷,又疲奔了一天,艱難穿行,可想而知。走到後半夜兩點,終於趕到核桃園,但往中虎跳下去的路,跟本看不見,夜黑一團,無法下到江邊,只能等天亮。
幾人把船打開,往地下一鋪,倒地便睡。太疲勞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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