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楊絳先生——兼談知識分子的階級成分

2016年5月25日凌晨1時許，著名女作家、文學翻譯家和外國文學研究家、錢鍾書夫人楊絳先生，在北京協和醫院溘然長逝，享年105歲。

楊絳先生和辛亥革命、中華民國一起誕生，原名楊季康，祖籍江蘇無錫。少年時代先後在北京、上海、蘇州等地讀書。1932年畢業於蘇州東吳大學，獲文學學士學位，當年考入清華大學研究生院，為外國語言文學研究生。1935年與錢鍾書結婚，同年夏季與丈夫同赴英國、法國留學。1938年秋回國，曾任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學院外語系教授、清華大學外語系教授。1949年後調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楊絳先生著作等身，一生中書寫了《璐璐，不用愁！》，戲劇《稱心如意》、《弄假成真》，散文《幹校六記》，小說《洗澡》等，同時還有譯著《堂吉訶德》等。楊絳先生即使到了百歲高齡仍筆耕不輟，她創作的《洗澡之後》於2014年出版，這時她已103歲。

《幹校六記》與《洗澡》是反映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知識分子生活的兩部著作。分別反映了「文化大革命」中知識分子下放勞動，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以及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這些文學作品，體現出的是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對於知識分子階級成分認識的曲折變化。

中國共產黨對知識分子階級成分問題的曲折認識

對於知識分子問題，共產主義者長期以來的認識是將這個階層劃為小資產階級的範疇。馬克思、恩格斯並沒有明確提到這個問題，到了列寧時代，由於蘇俄的成立，共產主義者需要解決如何對待「舊專家」的問題，列寧指出要善於利用他們，同時加快培養出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各個領域的專業人士，實際上已經談到了知識分子的問題。

在中國，毛主席的名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中指出：「小知識階層——學生界、中小學教員、小員司、小事務員、小律師，小商人等」屬於小資產階級。在《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中，對知識分子的階級成分問題做了進一步的論述：

「農民以外的小資產階級，包括廣大的知識分子、小商人、手工業者和自由職業者。……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並不是一個階級或階層。但是從他們的家庭出身看，從他們的生活條件看，從他們的政治立場看，現代中國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的多數是可以歸入小資產階級範疇的。」

這段話中一方面指出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不是獨立的階級和階層，但是從他們的生活條件、政治立場看，他們大多屬於小資產階級。因此，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之所以被劃入小資產階級，是因為兩個標準：生活水平和政治立場，而從生產關係角度看，知識分子既有獨立作家（自己掌握著生產資料），也有被僱傭的腦力勞動者（不掌握生產資料，出賣勞動力）。毛主席對知識分子的成分判斷，是符合革命時期的實際情況的。中國共產黨一直視知識分子為「革命的動力之一，是無產階級的可靠的同盟者」，非常重視知識分子問題，努力發展革命的知識分子入黨；而大批進步知識分子，為中國民主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做出了巨大貢獻。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掀起了一次對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運動，使知識分子「拋棄地主階級和資產階級的思想，接受工人階級的思想」，而經過這次運動，周恩來總理在1956年1月14日的中共中央關於知識分子問題會議的報告中指出，舊知識分子「絕大部分已經成為國家工作人員，已經為社會主義服務，已經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

同年，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劉少奇在大會上作的工作報告里作出結論：

「知識界也已經改變了原來的面貌，組成了一支為社會主義服務的隊伍」，「我國知識分子的基本隊伍已經同工人農民結成了親密的聯盟，並且有相當數量的知識分子變成了共產主義者，加入了我們的黨。」

由上面的史實可知，在這一年，中國共產黨已經將知識分子看作勞動人民的一部分，儘管生活水平上和其他勞動群眾存在一定差別，但是知識分子在生產關係上已基本成為社會主義國家的腦力勞動者，經過思想改造，也基本認可了社會主義的制度。

然而，中共八大以後，在「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要求下，社會各界普遍開始「大鳴大放」，冒出了許多反對社會主義制度的言論。毛主席認為這是一次「右派的猖狂進攻」，他在《事情正在起變化》中寫道：「資產階級和曾經為舊社會服務過的知識分子的許多人總是要頑強地表現他們自己，總是留戀他們的舊世界，對於新世界總有些格格不入。」共產黨政權要「使他們逐步地工人階級化，走向現狀的反面。」也就是說，毛主席在這裡將知識分子視為勞動群眾以外的一個階層。在《打退資產階級右派的進攻》一文中更確證了這個判斷：「資產階級和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非常之怕改造，……那些人的『階級覺悟』很高，他們認為他們本身不要改造，相反要改造無產階級。他們要按照資產階級的面貌來改造世界，而無產階級要按照無產階級的面貌來改造世界。」斷定「在我國社會主義革命時期，反共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資產階級右派和人民的矛盾是敵我矛盾，是對抗性的不可調和的你死我活的矛盾。」（毛澤東《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勢》）

1958年5月，中國共產黨召開了第八屆全國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會議認為中國現在有兩個剝削階級和兩個勞動階級。兩個剝削階級：一個是反對社會主義的資產階級右派、被打倒了的地主買辦階級和其他反動派；另一個是正在逐步地接受社會主義改造的民族資產階級和它的知識分子。兩個勞動階級：一個是農民和其他原先的個體勞動者，一個是工人階級；對目前的主要矛盾，會議認為：

「在整個過渡時期，也就是說，在社會主義社會建成以前，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鬥爭，社會主義道路同資本主義道路的鬥爭，始終是我國內部的主要矛盾。這個矛盾，在某些範圍內表現為激烈的、你死我活的敵我矛盾。」

由此，1956年對知識分子階級成分的判斷被否定，舊知識分子成了「兩個剝削階級」的一份子；而且被當作你死我活的敵我矛盾來處理。此後，知識分子階層成了歷次政治運動的鬥爭對象，被冠以「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牛鬼蛇神」、「反動學術權威」等種種「名號」。在「文化大革命」中。知識分子階層普遍遭受重大衝擊，被視為「階級敵人」，不能很好地開展本職工作。

「文化大革命」結束後，鄧小平在1978年3月18日的全國科學大會開幕式上的講話中，確定知識分子已經總的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

「在社會主義歷史時期中，只要還存在著階級矛盾和階級鬥爭，知識分子就需要注意解決是否堅持工人階級立場的問題。但總的說來，他們的絕大多數已經是工人階級和勞動人民自己的知識分子，因此也可以說，已經是工人階級自己的一部分。」

如何認識知識分子階層

要認識知識分子階層的階級成分問題，還是應該回到階級本身的核心標準——生產關係的角度上來。

在當代，我國已經不再是單一的公有制經濟了，而是多種經濟成分並存。公有制經濟以外，還有個體經濟和私營經濟。而知識分子階層，由於受教育程度的普遍提高，腦力勞動分工的精細化和需求擴大，已經成為了一個龐大的社會階層。知識分子階層也是分布在公有制經濟、個體經濟和私營經濟三大經濟成分中的。公有制經濟成分中，有在公有制企業中工作的技術人員，事業單位管理人員、官員、教師、醫生等等；而在個體經濟成分中，有獨立學者、獨立作家、獨立律師等等；在私營經濟中，則有受雇於外企、私企的管理人員與技術人員等。

當前，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居於主導地位，公辦企事業單位中的知識分子階層是知識分子的主體；而私營企業中的知識分子，主要是被僱傭的、受剝削的腦力勞動者；另外，大批的獨立知識分子，他們屬於小資產階級成分，但他們同社會主義制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總體上也是依附於社會主義的「皮」上。因此，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這個判斷是符合實際的。但是，共產主義者既不能由此認為不用改造思想，犯右傾錯誤；也不應認為知識分子是「剝削階級」，犯「左」傾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