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台問

「八戒，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蓮台上的猴子，像一個佛一般端坐。不，他本來就是佛了，斗戰勝佛。

大殿外的人終於還是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神采俊逸的男子。只是這一刻，眉宇緊鎖。

連台上的佛長嘆了一聲，緩緩開口：「那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在意自己的外貌呢？」

那男子並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眼前這個低著頭，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來的大師兄。

終於，他還是開口了。

「是啊。好多年了，好多個五百年過去了。」

「今天怎麼有空來師兄這？」

「師傅走了。」

「走了？」蓮台上的佛終於睜開了他的眼睛,但是還是沒有抬起頭來。」

「走了！」那來訪的男人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

「走了的意思是？」

「死了。」

聖佛長久沒有反應。

「神佛，也會死嗎？」

「神曾是人啊。」男人打量著這個無比莊嚴的殿堂。

「可是，成了神，就不再是凡體了啊。」

「你理解錯了，大師兄。」那男子淡淡開口，「神曾經是人，那現在的人也可能是將來的神。如果神不會死，這天上，怎麼住得下那麼多神啊。」

又是很久的沉默。或許對於神來說，時間的長短，並不那麼重要吧。

「那麼我們還能活多久？」

「活？哈哈哈哈......」那個男子縱聲大笑。

「你在嘲笑我嗎？」

「我在嘲笑我們！」那男子的聲音又提高了，「你管這樣的日子叫『活』？」

「無喜無悲，無來無去，終日在這蓮台之上，享受萬眾奉養。你管這樣的日子叫活？」那個男子又一次神經質地大笑出來。「孫悟空，你只是存在著而已。存在在這天上，存在在這蓮台上！」

悟空沒有說話，眼前的男子時而大笑，時而大哭。弄得他那張原本迷倒眾生的臉都不好看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那男子似乎冷靜了下來，「但是你，大...斗戰聖佛，你會一直存在下去的。因為，你已經是一個純粹的神了。脫去凡胎的你，把七情六慾都完全拋下了了，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能影響你的長生了。會死的，都是我們這樣的，不合格的神啊！」

「師傅他......」

「別提師傅了，斗戰勝佛。」那男人粗暴地打斷了他，「你在知道師傅坐化後，最先想到的是你自己的生死。」

「嗯.......」孫悟空想要開口，但是他的師弟，似乎並不打算給他開口的機會。

「斗戰勝佛，你知道嗎，我還是會常常夢到以前我們一起取經的時候。」那男人露出無比神往的表情，「我還記得高老莊的風情，白骨精的妖嬈，女兒國的嫵媚......」

那佛終於找到開口的機會了：「你記得都是這些......」

「閉嘴，猴子！」那男子的臉突然扭曲了起來，那猙獰的臉，就像是一個妖怪。

「你知道這麼多個五百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我一直想著，一直一遍遍想著，那個聖徒一樣的師傅，那個勤勤懇懇的師弟，那個天下無敵的大師兄，那個懶散好色的我！那些一路過來發生的事！取經大業，真是好啊，太好了，太好了！如果沒有這一段經歷，我該怎麼熬過這麼多的五百年啊。」

「斗戰聖佛，你有耳朵，可是你可聽得那遍野哀鴻？你有嘴巴，可有一句仗義之言？你有鼻子，可是嗅到了這佛殿里腐朽的味道？你的火眼金睛是瞎了嗎？你的如意金箍棒是銹了嗎？你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可是你可有離開這蓮台一步？天下大亂的時候你在哪裡，天庭內鬥的時候你在哪裡，小白龍因為埋怨了佛祖一句而受鎮壓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那些該發生的終究是會發生，縱然我是神，正因我是佛，我不能去干預，那，定數。」

那男子一聲冷笑。

「神佛，不該有自己的感情。」那蓮台上的佛終於抬起頭來。

「那麼，你做一塊石頭多好，何必要迸出來呢？猴子。」

「你去哪？」

那男人徑直朝著殿門外走去：「去找師傅。」

「師傅投胎了，已是凡人，神佛不能干預凡人的事。」

「那麼我就剔去仙骨，去過凡人的一生！」他說得那麼決絕又是那麼自然，就好像隨手扔下一張破紙。」

「就算你找到了，剔去仙骨的你又能幹什麼呢？」蓮台上的佛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這一世，如果師傅要做皇帝，那我就做他的大將軍；如果師傅要做土匪，那我就陪他呼嘯山林；如果他要做農夫，那我就要做那裡的縣官，讓他做他們村能橫著走的農夫。哈哈哈哈。」

八戒在殿門口停了下來，只是停下，連頭都沒回。

「大師兄，你看，八十一難，沒有渡來一個更好的世界，只是渡出了五個神佛。」

蓮台上的佛，你名悟空，可曾悟得，這不死長生，只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