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報】你知道嗎?潛意識也會「計時」

本文發表於《北京晚報》2018年3月9日44版來訪者欄目

作者:梁明霞

本期來訪者:L晴,總是擔心諮詢師會消失的中學老師。

諮詢師:梁明霞,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心理學講師,北京大學心理學學士,理工科碩士

初戀在暑假消失,諮詢師在暑假消失,父親也在暑假的時候意外「消失」……

第一部分:來訪者說

來訪者說 01 觸動我的作業

諮詢進行了十多次,說實話,我感慨於諮詢師的耐性,因為我想講的一直沒法開口。有好幾次想說,但心底總有一個聲音說,下次吧……

於是就這麼一次一次拖了下來,其實我依然在試探,我知道諮詢師也感覺到了這種試探,但她沒有明說,只是皺皺眉頭,然後又舒展開,點頭示意我繼續。

我喜歡這樣的節奏,不刻意,不催促,兩周一次,偶爾三周一次,她這裡都OK。

但一次結束的時候,她給我留了一個作業——你有沒有完全相信過某個人?下次我們來討論!

天啊,當這個作業留給我的時候,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像被看穿了什麼,迅速離開了諮詢室……

來訪者說 02 曇花一現的潛水之戀

完全相信一個人?我當然有過,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愛情是怎麼一回事兒。

我的初戀是一個潛水教練,那年高考之後,我去普吉島玩兒的時候認識了他。那是我第一次獨自國外自由行,保險起見就選擇了以前常跟家人來的普吉島。每天游泳有點煩了,於是我報了個深度潛水。

我記得那天,天特別藍。我報的是一對一深潛,運氣很好,教練不但是個中國小伙,還長得特別帥,第一眼就給人很舒服的感覺。一路上,他都在和我講潛水要領,他講得很認真,我聽得也很認真。

終於到了深海區,要下水了,天啊,這也太深了,我不敢往下跳:「不行,不行,我害怕……」我覺得我的臉一定嚇得慘白,於是教練說:「那這樣吧,今天先不潛了,我帶你到淺海區先適應一下」,我解脫地點了點頭。

來到了淺海區,水到胸口的位置,教練說,你這樣把頭沒進水裡,我拉著你往前走。我雖然有點遲疑,但看到他鼓勵的眼神,我還是決定試一試。於是我閉上眼睛,把心一橫,沉進了水裡……突然,我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好安靜,教練拉著我的兩隻手往前走,我看到他的腳踩起一片片白沙,像一幅幅行走的水墨畫……真美,我忍不住張了張嘴。這一張,嗆水了,我趕緊往起來站,站起來發現水才到腰部,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教練鼓勵地說:「我們再練練。」再一次,我把頭藏進了水裡,有了之前的經驗,這一次我決定好好享受一下水裡的世界。教練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他拉著我開始轉圈,在安靜的水世界,我看到一幅幅神奇的水墨畫,像萬馬奔騰一般。

過了會兒,教練開始鬆開了我的一隻手,他拉著我往前跑,我在水面下,他在水面上,連接我們的是一片片的水花,還有那緊緊握著的手。

我突然很想摸摸他那充滿肌肉的大腿,一定相當有力。還好,我戴著面罩,要不估計該臉紅了。我感覺過了很久,他帶我來到了一塊大石頭上,然後扶著我一起站了起來。

「呀,我們居然走了這麼遠……」我想起在水下的那個剎那,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享受那種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一個人的感覺,這種感覺前從未有過。完全信任一個人的感覺,太美妙了。

第二天,我要離開了,總覺得有點遺憾,於是我去找他告別,但潛水站的人說他今天休息。我悻悻然地走了,什麼東西落下了的心情。唉,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一的時候我又去了一次普吉島,在一幫教練照片中我找不到他。之後,我就再也不願去普吉島了,也不願去任何一個島。

我有沒有完完全全地信任過一個人?有,我信任過,結果呢,他真實地存在過,卻又曇花一現,短暫到我都覺得不真實。

來訪者說 03 突然消失的諮詢師

大四快畢業的時候,學校普及心理健康課程,請來了一位心理老師,男性,三十多歲,講課很幽默,同學們戲謔地說:他是心理講師中的段子手,不說相聲可惜了。

而我似乎從那種幽默看到一些別的東西:堅定!堅定的態度,篤定的語氣!「如果你覺得自己心理有點問題,試了各種方法都不好使,可以求助於心理諮詢,你的心絕對是支潛力股,值得投資。」最後這句話把大家都逗樂了,我在一片笑聲中看向他,他的眼神剛好也掃到我。眼光觸碰的那一瞬間,他停留了一下,並且堅定地沖我點了點頭。我有點愣神:他好像知道我的心事。

猶豫了很久,我決定找他諮詢,我覺得我這麼總想著初戀,其實是暗戀,有問題。四年了,我的生活停在了四年前,停在了那曇花一現的「幸福」中,不知道還要停多久。就這樣,我來到了他的心理諮詢室。

獨自面對他和在上課時遇到他完全不同,緊張,慌亂,各種不自在。他先開口了:「你似乎有點緊張,有很多話想說又不確定要不要說。」就這句話突然就讓我平靜了下來,我笑了下,開始了我真正意義上的諮詢。

諮詢進行得很順利,慢慢地我開始走出那段痴迷的時光,試著重新撿起自己喜歡做的一些事情,比如好久沒拉的手風琴,還加入了一個周末驢友俱樂部,開始去爬山。隨著生活的豐富,諮詢由原來的一周一次,變成了兩周一次,有的時候一個月一次。

2017年暑假,我原本打算去做一次諮詢,結果去了趟國外就擱置了,於是想著等到開學再約。但沒想到,九月份打電話預約的時候,聽到:「您好!對不起,某某某已經不在我們這裡做諮詢師了。」「嗯?那他去哪裡了?」「對不起,諮詢師的信息我們不方便透露。」「哦,那以後他還會回來嗎?」「不太清楚……」掛上電話,我愣了很久,算算時間,距離我上次諮詢差不多有三個月了,才三個月,怎麼就找不到人了呢?

接下來,我像瘋了一樣,上網查各個機構的諮詢師,試圖找到他,找了一個多月,筋疲力盡,在這偌大的北京要想找一個人如大海撈針一般。

之後,我在同事的介紹下再次來到了心理諮詢室,新的諮詢師是一位女性,從業很久了,但我還是有隱隱地擔心,擔心她哪一天也會不見了……

第二部分:諮詢師說

諮詢師說 01 你相信過誰嗎?

和來訪者的諮詢進行了十幾次,她總是給我一種試探和欲言又止的感覺,我們談到了她之前的男性諮詢師,她的語氣淡淡的,但眼神中有躲閃,這調動了我那根敏感的神經。

通常諮詢遇到瓶頸的時候,我都會把諮詢拉到我與她的關係中,在一次諮詢中,我問她:「你為什麼找我來諮詢?」來訪者說:「我覺得你身上有男性的那一面,尤其是你的眼神。」來訪者的回答讓我想到了她的前任諮詢師留給她的印象——堅定的眼神、篤定的語氣。

於是我用篤定的語氣問了她一句:「你有沒有完全相信過一個人?」來訪者很快有了反應,依然是躲閃,還有一絲的害怕,我想她需要時間去消化這個問題,於是我把它留成了作業。

諮詢師說 02 周年反應

這之後我們的諮詢開始進展順利,我了解到一個重要信息:初三的暑假,來訪者去外婆家玩,結果父親出車禍意外去世,這之後,每到暑假來臨的時候來訪者都覺得很焦慮。去國外和家人一起旅行會好很多,家人也特別開心,於是每年暑假都會一大幫人去普吉島玩。

暑假這個點引起了我的注意,來訪者的初戀在暑假消失,諮詢師在暑假消失,她的父親也在暑假的時候意外「消失」,很快我聯想到了心理學上的一個名詞「周年反應」。

放在此案例中,一個青春期的孩子在遭受意外的打擊時,出於保護自己的目的,會把一些悲傷的情緒壓抑到潛意識中,但潛意識會「計時」,每年的暑假,潛意識中那些被壓抑的情緒會提醒著一些未完成的事情,比如對父親的哀悼。

在她的講述中,雖然潛水教練和諮詢師佔了相當大的比重,但父親去世,才是她心結的開始。

諮詢師說 03 處理哀傷

了解到這一點後,我用處理哀傷的方式讓來訪者完成對父親的哀悼,讓她把壓抑在潛意識中的悲傷表達出來,或者用哭泣的方式,或者用悔恨的方式,這個過程持續了大概兩個多月。漸漸地,來訪者談起父親不再像之前那樣欲言又止,而是可以以一種更加平和的語氣去表達。

從我的角度觀察,來訪者似乎越來越能接受一個現實——父親的去世是一個無能為力的事實,就像我們在生活中遇到的很多事情一樣,比如那個教練和諮詢師就是找不到了,對此,我們無能為力。

接受各種喪失中的局限性、接受不可避免的失望對來訪者來講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勇敢。帶著這樣的勇敢,來訪者的生活漸漸步入正軌。

附:

—The End—


—「《北京晚報》來訪者」創辦者簡介—

梁明霞/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心理學講師

北京大學心理學學士,理工科碩士

熱愛心理學,喜歡精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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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原文:【北京晚報】你知道嗎?潛意識也會「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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