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小徑的花園

我受《交叉小徑的花園》影響很深。

這是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的一則小說。文章的最後一句「他不知道（誰都不可能知道）我的無限悔恨和厭倦」，讓我每每在兩難中作抉擇時，都被這種沒來由的悲觀主義色彩所瀰漫。不過，這篇文章一直牽引著我大腦的，是他關於「小徑交叉的花園」的描述，這是一張不斷增長、錯綜複雜的網，由相互靠攏、分歧、交錯，或者永遠互不干擾的時間織成的網路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將來的某個時刻，朋友也可以成為你的敵人；同樣，敵人也可能成為朋友。

人生的一些經歷屢屢印證了這個花園理論。曾經的愛人可以倒戈相向，曾經的戰友可以劍拔弩張，甚至至親至愛的父母也會在某些時刻逼到你窒息。有時覺得，世上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永遠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會站到他/她的對立面。這樣的想法讓我沮喪，心裡不自覺地築上了一道籬藩。

不過，今年發生過一些事，讓我有了新的看法。這麼說吧，假如一個你關係一直還不錯的同事，由於組織架構的調整，突然變成了你職場上的惡性競爭對手；而一個人品上你一直不敢苟同的同事，他意圖成為你的ally，你的同盟，你會怎麼選？

交叉小徑中的男主余准，他選擇了利益為先，儘管這樣的利益也讓他厭倦，但他的選擇其實意味著他被動接受了交叉小徑的概念。對於我而言，再三思考後，還是選擇了放棄眼下利益，放棄與惡同黨。一個善良的人，即便他在人生的某一個節點，成為了自己的敵人，但我願意用心去溝通、交流，能爭取並肩作戰最好，不能，我也願意求同存異，甚至退讓。然而，一個品行不端的人，且不說即便合作，他也極有可能出賣自己，更重要的是，為了利益蠅營狗苟，只怕我也會跟余准一樣陷入無限悔恨和厭倦。青山不改、綠水常在，大不了拍拍屁股換個江湖闖蕩，快意恩仇、無愧於心才能坦坦蕩蕩。

說的通俗點就是，如果是你認定的朋友，不要因為一時的利益而放棄他；如果是你嗤之以鼻的人，不要因為一時的利益而同流合污。說到這兒，我想起兩個猶太人逃命的故事——

戰時的德國，納粹迫害猶太人，一個猶太商人家族商量向非猶太人尋求幫助，兄弟二人意見不一。弟弟主張向父親資助發家的某銀行家求助，銀行家曾多次宣稱該猶太家族是他的恩人，有機會一定要報答；哥哥則認為應求助於在生意上幫助自己家族起步的一位木材商。意見無法統一，兄弟分頭行動，從此失去聯繫。多年後，由木材商冒死相助逃到日本的哥哥回國尋找弟弟，弟弟全家已死在奧斯威辛集中營。哥哥從納粹檔案中找到了舉報弟弟藏匿處的電話記錄，打電話的人，是那位銀行家。

幫助過自己的人，通常還會再幫；然而自己幫過的人，真的會回報你嗎？很難說。曾經，交叉小徑的那張網讓我很消極，我不清楚自己身邊遇到的每一個人，未來會充當什麼樣的角色。也許在另一個時空，你跟他不曾相遇；也許在另一個節點，你跟他成為敵人。但是，現在的我相信，即使不曾相遇，他也能感知到你的愛和祝福；即使朋友成為敵人，也會因為你的愛而重歸於好；即使是一個值得你愛慕而擦肩而過的人，只要你堅信，他會在另一個時空等你。

值得你愛的，永遠值得你愛，不管在任何時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