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哥怎麼老看我:遊戲中的反烏托邦世界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這是一個智慧的年代,這是一個愚蠢的年代;這是一個光明的季節,這是一個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絕望之冬;人們面前應有盡有,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踏上天堂之路,人們正走向地獄之門。
本文大約寫於公元前10000年,文風極不成熟,輕噴
約兩千四百年前,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自己的著作《理想國》中刻畫了一個完美的國家形態,並稱其為烏托邦。兩千多年後,資本主義在歐洲崛起。在為人們帶來生產力發展的同時,卻也帶來了剝削與壓迫。英國政治家托馬斯.摩爾在那個時代寫出了《關於最完美的國家制度和烏托邦新島的既有益又有趣全書》一書,簡稱《烏托邦》,意為「烏有之鄉」。並藉此書表達了自己對美好社會的期許。又過了百餘年,一群思想家設想出了一種沒有資本主義存在的未來社會形式,他們的驚人創想被稱為空想社會主義,即烏托邦社會主義(utopian socialism)。
二十世紀,人們經歷了慘烈的一戰、血腥的二戰。凡爾登的亡靈還未散盡,廣島的巨響猶在耳畔,他們卻又被捲入兩個超級大國間的冷戰之中。全面核戰爭的達摩克斯之劍懸掛在全人類的頭上長達數十年,普通民眾從未像那個時代那樣對未來無比絕望。
科技迅猛發展雖然為人類帶來生活上的便利,卻也悄悄地偷走了人類內心深處的幸福與存在感。當人們長久以來所盼望的富裕物質條件逐漸變為現實時,他們卻已無法體會到真正的快樂。在這一歷史條件下,人們開始懷疑烏托邦(utopia)理念的現實性,反烏托邦(anti-utopia)主義也應運而生。
反烏托邦主義主要見於文學,特別是科幻文學作品中。其恐懼人類文明不受限制恣意發展的精神內核與科幻文學這一文學形式十分契合。新千年之後,大眾傳媒開始興起,反烏托邦主義也隨著傳播方式的豐富尋得了新的載體,眾多以反烏托邦為主題的動畫、電影及遊戲相繼面世。
今天我們的話題就是,遊戲中的反烏托邦主義。
耶和華說、我若在所多瑪城裡見有五十個義人、我就為他們的緣故,饒恕那地方的眾人。
——《聖經 創世紀18:26》
奧地利心理學家西格蒙特.佛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滿》一書中指出「現代文明中理性的進步是以對本能的隱抑為代價的,人類雖然在現代自然科學、技術應用方面取得了驚人的進步,但幾千年來人類渴望實現的對時空的控制、對自然力量的征服,並沒有增加他們的快樂和滿足。人民並沒有體驗到現代科技文明所帶來的精神滿足感,反而更加深刻地感受無限發展的科技可能對人類的生存帶來巨大的威脅。」 2K Games在2013年發行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生化奇兵:無限》就向我們展現了科技為人類文明以及人類自身帶來了怎樣的災難。
遊戲發生在一座漂浮在雲端由高科技打造的天空之城-哥倫比亞中。與前作隱藏於深海的銷魂城不同,這座看似永遠沐浴在陽光之下的城市使人很難想像在它的陰影里到底藏有多少罪惡與污穢。
歸功於虛幻3引擎強大的光影表現力,當年筆者隨著主角第一次進入這座天空之城時也驚異於他的瑰麗與壯美。整潔的街道、彬彬有禮的路人、修剪得當的草坪,一切的一切都讓人感受到科技為這座城市的帶來的文明與富足。但是,在隨處可見的細節中所透露出的宗教狂熱,以及全體居民對落後文明的仇視都讓人感到一絲不安。主角無意中闖入一場對異膚色通婚者的審判暴行後,這座美麗的城市開始向玩家顯露出它醜惡的真面目。隱藏在光鮮外表下的巨大貧富差距、被濫用的科技以及對生命的極端漠視都隨著遊戲流程一步一步的展現在玩家的眼前。
作為哥倫比亞這個偉大奇蹟的締造者(並且也被認為是主角本人)關於扎卡里·康姆斯托克這個人物,筆者在遊戲流程前期,原以為他會是一個如同托尼.斯塔克那樣的天才,亦或是個像邪神洛基那樣野心勃勃的陰謀家。然而,在哥倫比亞的巨大力量面前他放棄了理性之路,將自己的靈魂寄託於宗教所帶來的瘋狂之中。科技讓曾經自稱為先知的他異變成了一個靠瘋狂與殺戮維護統治的惡魔。雖然在遊戲的最後解釋了他為何走向了這樣的道路,但依舊無法迴避科技讓他的靈魂產生了畸變這一事實。
在康姆斯托克的統治下,曾經美麗的天空之城變成了滋生種族主義與狂熱信仰的溫床。從身為剝削者的富裕居民到受到剝削繼而成為反抗軍的底層平民,所有人的體內都流淌著罪惡的血液。時間線合一之後,這座城市就如聖經故事中的蛾摩拉與索多瑪那樣,消失於虛無。我想,這才是這個城市最好的結局吧。
群眾是軟弱的、無能的動物,既不能面對真理,又不會珍惜自由,因此必須受人統治,受比他們強的人欺騙。人類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自由,二是幸福。對大多數人來講,幸福比自由重要。
——喬治.奧威爾《1984》
對於極權的恐懼,也是反烏托邦作品的一個重要主題。
1661年,由於首相馬扎然的去世,太陽王路易十四召集國務委員會,並聲明:「今天我把各位召集到這裡,是為了對各位說:從現在起,朕即國家,國家的事務由我自己處理。我需要的時候,各位可以用你們的建議為我服務。」這也標誌著絕對君主制在歐洲的首次建立。
在此之後直到二戰,國家權力隨著文明的進步不斷擴大。無論是納粹德國的國家社會主義還是蘇聯的計劃經濟制度,都加劇了人民對不受限政府權威的恐懼。1949年,喬治.奧威爾所著的政治小說《1984》發行,該作品描繪了一個讓讀者倍感恐懼和壓抑,以權力為終極目標的極權社會。即使進入了二十一世紀,平等、民主、自由的普世價值觀也已經得到了廣泛認同,但人們卻發現自己似乎離政客們所承諾的社會愈行愈遠。越來越多精細與隱蔽的控制剝奪了人們的主觀情感,個人意志也被社會無情奪取,這本身就是一種極權主義統治。
一座破舊的城鎮在當局的努力下逐漸發展並成為了一座現代化的國際大都會。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城市交通四通八達,地鐵、輕軌連接各大商業中心,高效地運送一批又一批旅客;巨大的玻璃幕牆倒映著城市的美景;整齊劃一的地磚點綴著乾淨的街道。這不是哪個新興商業都會的現代神話,而是由瑞典EA DICE遊戲工作室開發的《鏡之邊緣》的故事背景。
與現實中的城市的興起往往伴隨著流血與醜陋一樣,《鏡之邊緣》故事中的那座無名城市也有著不為人知的黑暗面。城市中幾乎每一種生活享受品的價格都極其高昂,以便讓當局從中牟取暴利。曾經帶領城市走向輝煌的政府成為了依附於財政的吸血蟲,屠龍的勇士在殺死了惡龍後長出犄角與鱗片變成新的怪物。為維護自身的統治,政府在城市的每個角落的裝滿了攝像頭。在許多情況下,他們甚至會監聽民眾的電話、翻閱他們的信件、審查網路中的個人通信。幾乎所有的反抗意識都被扼殺在苗頭階段,高壓政策也讓許多居民選擇安於現狀。不過,仍有少數人清醒地意識到民眾們做人最基本的自由已被政府所壓制。他們在黑暗中與政府作著鬥爭,用最原始的方法-跑步來傳遞手寫信息。當然,這一行為讓他們遭到了政府的敵視與追殺。
對政府權力的擔憂同樣體現在2016年的獨立遊戲《奧威爾(Orwell)》中。在遊戲的開場,一顆炸彈在在廣場爆炸,巨大的威力瞬間就把這片以自由命名的土地變成了人間地獄,恐怖分子趁亂逃走。為避免慘案的再度發生,政府秘密的開發了新的安全防護系統「Orwell」,對所有被懷疑的民眾進行全方位的監聽。Orwell系統可以調用包括通話、瀏覽記錄、郵箱文件在內的幾乎所有隱私信息。
這一設定讓筆者想起了911事件後布希政府推行的《愛國者法案》。恐怖襲擊帶來的巨大衝擊使無數美國公民陷入了群體性恐慌之中,這份恐慌致使他們不假思索的就將前人們為之奮鬥數百年也不曾放棄的諸多權力拱手讓給了政府。在《愛國者法案》在得到國會的通過後,警察機關開始有權搜索電話、電子郵件通訊、醫療、財務和其他種類的記錄等,聯邦政府搜集和分析美國民眾私人信息的權力被大大增強。
2014年的稜鏡門事件更是直接促使了《奧威爾》的誕生,與《鏡之邊緣》不同的是,這一次我們玩家不是站在人民的立場上對抗極權,而是化身政府的爪牙對民眾的信息進行監視。
在遊戲中,玩家扮演一名專員在政府開發的Orwell系統中對被懷疑的民眾進行調查。玩家所取得的任何證據都可以被提交給系統,當局將會根據玩家所提交的證據來決定未來的行動。也就是說,玩家對被懷疑者的調查可以避免一場恐怖襲擊的發生。但是,錯誤的證據也可能使一個無辜的平民終身受到政府的監控乃至面臨牢獄之災。扮演政府一方,親自掌控這巨大的權力有助於玩家從另一個角度親身體會到公權擁有著怎樣的力量,以及對這份力量的不加約束會帶來怎樣可怕的後果。
人們感到痛苦的不是他們用笑聲取代了思考,而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以及為什麼不再思考。
——赫胥黎《美麗新世界》
工業革命之後,人類時常感慨於自己依靠智慧所建立的輝煌文明。征服了天空、征服了海洋、征服了全世界之後人類以一個整體來說,在這個星球已經完全沒有對手。全面核戰爭的威脅更是壓制住了人類的自我毀滅的天性,大規模內耗的戰爭逐漸成為被人們所遺忘。科技的進步也帶來了物質的極大豐富,但就如圖拉真時期之後的羅馬帝國一樣,人類文明在經歷了黃金時期後陷入了快速的腐朽與墮落。
《美麗新世界》被認為是反烏托邦三部曲中對當今現實預測的最為準確的一部,其塑造了一個在物質的極其富足的情況下人類逐漸失去自我的世界。書中的「世界國」將汽車大王福特尊為神明,因其為人類帶來的流水線生產方式極大的提升生產力發展水平。除生產力崇拜之外,「世界國」還有著典型的消費主義經濟體制。為了保持經濟增長,國家鼓勵民眾捨棄舊財產,購置新商品,而新商品的生產和流通將為全社會帶來了大量就業崗位。擁有終身工作和物質享受的民眾會因此一直處在開心與滿足之中,社會秩序與經濟發展也得到了保障。在這一體制下,「世界國」的人甚至對新生兒進行電擊,讓他們形成對鮮花和書籍本能的厭惡。因為書籍可以讓人學會獨立思考,而以花草為代表的大自然容易使人工作懈怠。更重要的是,人在讀書時是不能工作的,而自然風光是不需要收費的,這兩者都無法推動生產。
有著這樣消費主義世界觀的遊戲很多,筆者無法一一贅述。但是有一款遊戲必須著重談談,它就是長期以來被嚴重低估的《DMC鬼泣》。
作為《鬼泣》系列唯一的外包作品,該作除了保持系列作品一貫的高水準打擊感外,英國的Ninja Theory工作室還為這個著名的動作遊戲系列新作創造了一個無比貼近現實社會的現代都市作為故事發生的舞台。
在商業高度發達的城市背後是化身為銀行家的魔王蒙德斯在暗中操縱著一切,他手眼通天,甚至連總統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無處不在的惡魔之眼化作攝像頭緊盯著城市的每個角落,他的情人莉莉絲與舊愛魅魔則通過夜總會和碳酸汽水腐蝕人類的靈魂與肉體。
除此之外,他還讓手下惡魔巴巴斯控制城市電視台,用無聊的娛樂報道麻痹人民,靠虛假的社會新聞控制輿論。近幾年,每每有呼聲稱西方記者的不實報道間接導致了歐洲的難民問題時,筆者都會想到《DMC鬼泣》中的這個惡魔主播。那些製造恐怖事件與悲劇的難民,誰能保證他們不是惡魔的化身呢?
在蒙德斯的大廈中,也有許多人類員工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將靈魂賣給了惡魔,並在最終的決戰前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了代價。
歌德曾在其作品《浮士德》中寫道「不用的東西乃是沉重的負擔。只有應時的產物,才能有應時的用場。」有人說,慾望是推動人類進步的根源力量。然而,無用的、過於巨大的貪婪卻往往會將人推向毀滅。我們這些凡人,沒有浮士德那樣對生命的熱愛,也沒有鹿目圓香的自我犧牲精神。所以我們永遠都不會遇到讓我們重返壯年的靡菲斯特,也永遠成不了馬猴燒酒。但是,我們卻也時時受到自身貪慾的誘惑。在這個物質、信息爆炸的時代,如何把握住靈魂不然它落入慾望的陷阱?這是每個現代人都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這也是反烏托邦主義作品所共同要傳達的思想。
反烏托邦這一文化主題始於工業革命後的超高速發展,文明的進步並沒有為人們帶來應有的幸福感。濫用科技、極權主義、物質泛濫如同幽靈一般在每個人的內心散播恐懼,渺小的個人在這種情況下無力反抗並畸變成社會的怪物。反烏托邦主義的盛行其根本是在於人類對自身的極端不信任,荀子早在公元300前年左右就提出了性惡論,十九世紀最著名的現代派詩人波德萊爾還在《惡之華》中用浪漫主義的手法描寫了人性之惡。我想,對未來的警示以及對於人性醜惡的揭示,就是反烏托邦作品最大的魅力所在吧。
最後,貼上一幅流傳頗廣的漫畫當作本篇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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