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戀愛，就老了？

文：魚鮮支

我聽到不只一個女孩子說：念書的時候，父母叮囑她不要談戀愛，可是剛一畢業，又催著她趕緊結婚。

這可能是中國父母「最矛盾語錄」了吧——

最初，是怕她分心、耽誤學習，畢竟，「這個年紀的愛情都修不成正果的」，「學生時代還是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在學習上」。

後來，則是怕她受騙、受傷害，畢竟，「外面壞人那麼多」，「畢業了說不定就各奔東西」，「到頭來，吃虧的都是女孩子」。

有趣的是，等到她一工作踏入社會，畫風突然大變：

「你年紀也不小了，抓緊找個對象結婚啊」，「不要太挑了，女孩子耗不起，眨眼就三十了」，「你那就是眼高於頂，誰你都看不上，誰你都沒感覺」，「結婚過日子，沒什麼感覺不感覺的」……

這些話句句都說得理直氣壯，只是忽略了一件事：識人的眼力，並不是天然就有的；而保持一段親密關係的能力，也不是天然就有的。

被禁錮得最嚴密、保護得最周全的女孩子，往往也是最無眼力、最無能力的。

小的時候讀《簡·愛》，迷上羅徹斯特先生，為他和簡的愛情拋了許多同情淚。

可是，卻有個不知死活的評論者，以過來人的口吻說：這故事其實沒什麼可感動的，不過就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遇上了第一個可供她幻想的男人。

看了這評語，我非常生氣，以為有褻瀆之嫌。

那意思好似是說，一個在修道院里長大的傻姑娘，對初識的男人產生了幻想。而這個上層階級的男人也恰巧對她動了心思，打算把她變成自己的情婦。於是，她就被一擊即中了。

那時的我無法容忍，「偉大的愛情」被撕開面紗，代之以粗鄙的真相。長大後的我卻不得不承認，羅徹斯特的確是不坦白、不真誠的。

他從一開始就打算欺瞞簡。當他的妻子曝光時，他把這種欺騙合理化了：他妻子是個瘋女人；他當初結婚是年少無知；他對妻子早已仁至義盡；他對簡是一往情深。

他的妻子究竟是怎麼發瘋的？我們不知道，因為自始至終只聽到了他口中的那個版本。

可是，話說，哪一個在婚姻之外另覓新歡的男人，家裡沒有一個「瘋女人」呢？當初不是「年少無知」呢？對妻子不是「仁至義盡」呢？對情人不是「一往情深」呢？

簡沒有足夠的眼力去分辨。

無獨有偶。張愛玲的心被胡蘭成一擊即中的時候，胡的家裡也有一個瘋女人——給他生養了四名子女的第二任妻子，全慧文。

同時，他的身邊還有個未正式結婚的「第三任妻子」，應英娣。

為了和張愛玲結婚，他竟同時登報和這兩個女人解除「婚姻關係」。而同他沒有確立「婚姻關係」的女人，更是不知數。

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張愛玲分辨不出嗎？不會的，她有識人的眼力。

她只是自視甚高，誤把自己當成了「終結者」。既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高估了胡蘭成的真心。

悲催的是，越是清高、矜持的女人，越是逃不出遭遇渣男的命運。

從小壓抑、禁錮的教養方式就已經註定了，她們對待愛情總是採取一種自我封閉、對外防禦的策略。她們的教養者，苦口婆心地把這份秘籍傳授給了她們，說：只有這樣，才能從一眾追求者里篩選出最真心的那一個。

然而，結果卻事與願違。她們篩選出的不是真心人，而是最有經驗、最有手段，最沒有底線、最不要臉皮的「無賴人」。

因為，和她們一樣缺少情感教育的同齡男孩子，也是一樣的羞怯、脆弱、笨嘴拙舌，很難攻破她們的防線。

而恰恰是那些長年堅持「自我教育」和「經驗積累」的渣男，最擅長舌燦蓮花、撩撥人心，又總是愈挫愈勇、屢敗屢戰。

於是，戀愛市場的逆向淘汰形成了。

即使幸運地躲過了渣男渣女，這些缺少情感教育的男孩女孩，長大了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嗎？

很難說。

其中許多人，在青春時代沒能好好品嘗戀愛的滋味，一到適婚年齡就「湊合」、「將就」地走入了婚姻。

此時的他們本該擁有「過盡千帆」、「坐看雲起」的安穩心境，可他們卻有種種不甘心：

還沒戀愛，就老了。

什麼都沒發生，一切就結束了。

此時的他們本該具備處理親密關係的能力，可他們卻在婚姻中笨拙地練習，不斷刺傷對方，給破碎的感情埋下伏筆。

假如給每個人都發上一張調查問卷——

會有多少人說Ta這輩子是好好生活過來的？會有多少人說Ta這輩子是忍過來的，是將就、湊合過來的？

會有多少人說Ta這輩子該經歷的都經歷了，該體驗的都體驗了？又會有多少人說Ta後悔沒有好好戀愛一次？

中國人向來是最講求實用的。我們總以為，青春時代那些不能走向婚姻的情感，是完全無用的，可以刪減之。

甚至，它不僅無用，還是個錯誤，是段彎路，是沒必要的傷害和痛苦，應當極力避免之。

殊不知，那些美好懵懂的情感，混合著喜悅、苦惱和創傷，都是寶貴的人生體驗——錯過了，就無法重來。

那些戀愛中的試探、衝突和理解，是每個人情感生活的必修課——逃掉了，就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去彌補。

我們缺少最基本的情感教育，也缺少讓情感自然萌生、自由表達的環境和空氣。

對戀愛這件事，父母、老師即使不是嚴防死守，也至少是諱莫如深、羞於提及。所以，中國人常常在年少時暗自壓抑，而一不小心，就錯過了整個青春。

有一段，日本校園的屋頂告白大會火遍朋友圈。視頻里的每個孩子都在學習——學習如何表達心意、接受心意、拒絕心意、珍藏心意、放下心意，學習如何在戀愛這件事上勇敢而不怯懦，真誠而不掩飾，坦率而不忸怩，尊重而不強求。

看到知乎上有位網友評論說：「我羨慕他們的生命力。我從來沒有過，以後也不會有。」

但願，新長起來的一代人，會有這樣的生命力吧。他們不會感嘆：

還沒戀愛，就老了。

更多文章，請關注魚鮮支的微信公眾號：觀念的牢籠（guanniandelaol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