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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斯當論僭主(一)丨我有個朋友叫拿破崙

貢斯當並不是一個出色的學者,但確是一個那個時代的通才。這一點體現在同時代的偉大人物休謨、狄德羅,以及他的老師之一亞當斯密身上,再往前一點,是洛克、斯賓諾莎等等。休謨既以《人性論》聞名後世,又以《英國史》(英格蘭史)顯於當世。亞當斯密有《道德情操論》,洛克有《人類理解論》,倫理學、政治學、經濟學交織的景象,讓人彷彿回到了古希臘哲學的輝煌時代。

貢斯當本人的興趣則在宗教史上,儘管直到去世,他也未能完成心目中的巨作《論宗教》。讓他本人聞名的著作是一本愛情小說《阿爾道夫》,至於讓他現在在思想史上佔據一地的《古代人的自由和現代人的自由》並沒有引起像洛克的《政府論》或者潘恩的《常識》那樣的巨大影響。

那是一個混亂的時代,教士西耶斯(西哀士)在兜售他的小冊子《第三等級是什麼》,打算把國王路易一腳踢下王位;羅伯斯庇爾創辦了《憲法保衛者報》,他的身邊圍繞著磨刀霍霍的雅各賓派。在海峽彼岸,國王被帶上《王位繼承法》和《權利法案》的鐐銬,如果貢斯當再早出生一點,他或許可以碰到另一位文學前輩笛福,此君也熱愛寫政治小冊子,還因此蹲過監獄,只不過看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印刷質量還是知識質量的緣故並沒有成功流傳到全世界。

貢斯當對政治小冊子的愛好不亞於笛福,1796年的《論當前法國政府的力量》,當時的拿破崙已經爬到了義大利軍團總司令的高位,1813年出版的《征服的精神和僭主政治及其和歐洲文明的關係》抨擊了拿破崙,後者正因為莫斯科的大火焦頭爛額。等到拿破崙失而復得再復失,他又快馬加鞭發表了《百日政變回憶錄》。這緊跟熱點的速度大概能趕上了今天的新媒體小編了。

當然,跟熱點的結果是貢斯當沒有像同代的偉人一樣在思想史立刻打下一個此路是我開的地標。雖然他為自己贏得了法國國葬,但並沒有進入塞納河畔的先賢祠,而他的對手、論敵盧梭卻佔有一席。

如果不是因為冷戰的爆發,貢斯當大概只能默默地被其他自由主義的思想家壓住一頭。等到以賽亞·伯林稱讚他「沒有人比貢斯當對這兩種類型的自由(人民行使主權的『自由』與個人自由)之間的衝突看得更為透徹」,貢斯當的「苦日子」也就到頭了。

《古代人的自由和現代人的自由》煥發了理論的第二春,不僅在西方也在東方。在大學的時候,我就已經借著讀完了這本書,在去年又買了一本自用。在2月25日之前,兩種自由被我看做本書的精華,而拿破崙只不過是捎帶的副產品,誰還會去翻1804年11月6日的老黃曆呢?但事實證明,不僅法蘭西出了拿破崙三世,俄羅斯、土耳其、埃及也很有希望嘛,至於朝鮮這樣的老牌強國自然就更不用說了,要是隔壁家有兒子的話,大概還能紅塵作伴,一起瀟瀟洒灑。

如果不算抨擊拿破崙征服戰爭的《征服的精神》,貢斯當的這本中譯本《古代人的自由和現代人的自由》里,僭主政治只佔到100頁多一點的篇幅,而兩種自由演講的正文也不過22頁。但貢斯當並沒有「提出一個嚴密的哲學體系」,從文字上來說,政論小冊子的風格使得全書各篇頗有些重複,前22頁內容同樣貫穿了後100頁。一個顯著的特點是,他把古希臘的歷史和法國的當代史融入到了演講和文章中,這使得他同伯林那樣的觀念史進路區別開來。他注重的不是自由這一概念自身的演變,而是自由紮根的社會土壤和自由理念的實踐後果。這是一條經驗主義的路徑,但並沒有沾染上英國人那種懷疑(一切)主義的毛病。

自由對於法蘭西是個新生事物,長久以來,高盧一直在羅馬帝國里扮演著蠻族的角色,這一點大概和他的鄰居日耳曼人同病相憐。羅馬法的復興源頭在義大利,文藝復興的春風也首先在義大利吹起。當貢斯當提筆為自由呼籲的時候,他所想到的,所引用的是古希臘的歷史,這和英國人喜歡引用的傳統權利、過去的習俗大大不同。

在區分僭主制和君主制的時候,他用的例子雖然是當代的,但區分方法離亞里士多德的《政治論》並不遠。的確,他沒有像亞里士多德那樣,將一人之制的目的作為明確區分標準,但在僭主的危害里,他使用的仍然是亞里士多德曾抨擊過的僭主制的致命缺陷,兩者都同意「僭主制是最惡劣的那種(政治)制度」。

他的文采既富有古希臘和羅馬政治演說家的激情和優雅,又具有英國人那種通俗而直率的性格。他幸運的地方在於,歷史站在他那一邊。否則,這種激情容易演變為馬其頓陰影下,德謨斯提尼無力的詭辯,因為他遇到的是偉大的君主亞歷山大,後者達到的成就和造成的死亡一樣大。和亞歷山大一起死去的,還有因為他的寬容而苟延殘喘的希臘自由。而拿破崙在貢斯當面前被流放,他背後是延續數百年的民主與自由的勝利史。

如果歷史能教導我們一些東西的話,那就是沒有什麼是必然的。輝煌的古希臘城邦覆滅了,羅馬帝國被蠻族人瓦解。雅典這個光輝奪目的城邦滅亡的時候,400艘戰艦彰顯著她的富足,在亞歷山大和平下積蓄的財富足以裝備三次擊敗波斯的薩拉密斯灣艦隊。然而,民主還是敗在了馬其頓軍閥手裡,隨即而來的是自由的千年沉寂。

布爾什維克的崩潰褪去了伯林對鐵幕那一邊所謂積極自由的抨擊色彩。哈耶克、諾齊克,自由主義的原教旨版本換上新自由主義的行頭席捲全世界,自由主義理論家們沉浸在第三波民主浪潮中歡欣鼓舞。但僭主制,這一曾被視為最惡劣的制度,以新總統制之名迎來它的現代復興。從北極到地中海,有的人民滿足於大國的軍事勝利,有的人民甘願再受一次宗教的束縛,只要後者承諾麵包,尼羅河套上了將軍的枷鎖,因為他帶來秩序與穩定。還有的人在大喊「請不要辜負這個時代」,不過,《霸王別姬》里,程蝶衣徒弟小四曾說過「您這話兒要擱在舊社會,我信。要擱在新社會,我不信!」。

本文為《貢斯當論僭主及希臘僭主史》的第一篇,相當於引言部分,後續內容有待著筆,期待讀者們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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