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到底想追誰？
1
面對這種事，李方是有些煩的。
年級里傳出來一點不好的話，這話針對他，也針對另一個同學。相比較起來，那位同學的名氣大一點，造成的影響也更大。
但李方不能接受，他很吃虧。甚至他覺得，吃虧的只有他。
這事也引得房子山放學沒走，守在校門口等李方。
「我都聽說了，這種事你不事先告訴兄弟，過分了。」
房子山和李方是要好的死黨，不過李方明白，在這種層次的熱鬧面前，再好的兄弟也沒用，照樣是樂呵呵的看自己笑話。
「事先告訴你什麼？」李方裝作不知情：「今天我被物理老師訓一頓的事？」
房子山神采奕奕：「嚯！你還不知道吶！」
李方其實知道了，但他說：「知道什麼，被訓的時候我在辦公室。」
房子山一拍大腿：「全年級都傳開了，說你在追求黃子梅，你是沒聽見啊，傳的有鼻子有眼。」
李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黃子梅，在年級里非常出名的一個女同學，不是因為別的，主要在體型。這個姑娘大概不到二百斤，臉上皮膚也不好，長相更別提了，一般她的名字只在同學私底下罵人時當髒字用。要罵誰說你跟黃子梅似的，比髒話殺傷力還大。
現在忽然有人傳自己在追她，這不是明擺著坑人。
最氣的是大家還信。
房子山誤會了這個笑：「裝的，哈哈哈，你裝的。你小子，這事提前和我說一下啊。」
說到一半房子山又拍大腿：「張可可那邊你怎麼辦的。」
張可可是李方的女朋友，知道的人少，只幾個好朋友了解。
學校嚴查早戀，倆人又不在同一個班，平時在校園裡不張揚。還因為倆人住同一個小區，見面機會多，沒必要在學校里冒風險。
房子山是知道這件事的幾個人之一。
「你還當真的聽，我瘋了？」李方和房子山說：「幫我找找，誰他媽在背後憋著勁害我。」
房子山一皺眉：「假的啊？」
李方罵了句：「廢他媽話，我瞎么。」
2
房子山還是夠義氣的，他真的打算去盤問謠言的源頭了，可惜沒來得及。
這個事情發酵速度太快，等第二天再止損已經晚了。
上帝創造世界也就七天，八卦傳遍全年級只用一天。等到了全民傳謠的地步，老師蒙在鼓裡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尤其是，女方家裡不開心。
來鬧了。
李方是萬萬沒想到，黃子梅居然惡人先告狀。
直到他站在老師辦公室里，整個人都還是傻的。
班主任還介紹呢：「這位是三班的黃子梅，這位是黃子梅的媽媽，這位就是李方了，我想你們是不是有點誤會，啊？」
李方說：「沒什麼誤會，我不認識她。」
對面立馬生氣了。
女人生氣和男人不一樣，男人善於利用暴力來彰顯自己的力量，女人靠反諷，嘴皮子利索。
女人說：「呀，這小同學話說的，好像我家閨女上趕著倒貼你似的。」
女人又說：「我家閨女有這麼不要臉嗎？罵人？你們學校就這麼教育學生呀，來閨女，我問問你，他們是不是都覺得你賤啊？欺負你是不是？」
女人再說：「你們當老師的管不管！上學來不學習！勾搭我們閨女，孩子考不好怪誰啊！」
李方心裡一沉，感覺這局打不贏，不是因為別的，這女人不要臉。
班主任安慰女人說：「你先別急，你讓孩子說說話，我們還不太了解情況，他們不在一個班，平時見不到面，這裡面或許是有誤會。」
女人說：「有誤會？我可直說了，我們閨女可是受害者，最好是把話解釋清楚了。不然名聲壞了誰擔得起責任，孩子日子長呢，這怎麼辦，得有個說法！」
李方一個頭兩個大。
班主任把李方帶出辦公室：「怎麼回事，你跟老師說實話。」
李方很直白：「老師咱們講良心話，不可能有人追黃子梅，我也不是說自己怎麼樣，但她……」
「行了，你先回去上課。」
班主任在這一回合選擇相信李方。
但李方註定不可能再安安穩穩的上課了。
他一節課要面對五十多個詢問的目光，一個課間要面對五十多個真實的詢問。
李方心裡壓力巨大。
看熱鬧的有個共同點，他們只相信能讓輿論爆炸的消息。比如黃子梅這個事，李方的否認是不能讓大家爽到的，別人就不信，他們面對否認始終保持懷疑。
只有李方承認了，這個話題才能徹底爆炸起來，大家才去信。
所有看熱鬧的都希望李方和黃子梅能承認，共同成為年級里最刺激一對。
但李方委屈啊。
他的身邊整天在重複這種對話。
同學：「你追黃子梅了？」
李方：「沒有。」
同學：「承認了吧，我們理解你。」
李方：「……我真沒有。」
同學：「說個公道話，黃子梅這人其實不錯，雖然我不認識。」
李方：「……」
晚上放學的時候，房子山興沖沖的跑過來：「又聽說你倆見家長了？」
李方四十米長刀一秒出鞘。
他發現這個世界真的冷漠。
一個謠言竟可以把自己害到如此境地。
造謠的毫髮無損，興沖沖看熱鬧。自己無辜的一塌糊塗，在這裡受苦受累。看熱鬧的群眾誰也不去想一想謠言的可能性，誰也不站在當事人的角度想想。
李方問房子山：「找到誰造謠了么。」
房子山說：「這節骨眼，找人還有什麼用，影響這麼大，真抓住了也不敢認。」
李方問：「那怎麼辦有用。」
房子山小聲說：「你要信我，你就去黃子梅班門口罵她，哪怕做戲呢，演給大家看。」
李方考慮到黃子梅母親白天的表現，他覺得這個事可以做一做。
算是以暴制暴。
房子山喜歡看熱鬧，專門給李方準備了稀釋過的顏料水，裝在飲料瓶子里。說到時候去了黃子梅班上，喊她出來直接潑，再罵她丑逼滾吧之類的，一準好用，到第二天就沒人敢傳謠言了。
李方拿著瓶子猶豫了半個晚上。
十一點多，張可可給他發信息：「有家店出了新款的奶茶，一起去喝么。」
李方看看瓶子看看手機。
他不知道張可可對這件事的態度是什麼，但他肯定風言風語有傳到張可可那。都在一個學校里，誤會一旦產生，無妄之災。
李方回：「好啊，明天晚上。」
李方想解決掉謠言，發自內心，也下了決心。
3
第二天上午的課間，李方自己跑到了黃子梅教室門口。
天崩地裂也需要一個過程，這就是開始。
李方手裡拿著飲料瓶子，招呼坐在門邊的人：「同學，幫忙叫一下黃子梅。」
該同學眨巴眼睛：「找誰？」
「黃子梅。」
同學從猶豫不決轉向恍然大悟：「哦！哦！你是李方！」
李方下意識擺手：「不是不是……我那個……」
同學沖著班裡大喊：「小梅！李方給你送飲料來了！」
李方看了看手裡的瓶子，真切的體會到了什麼是尷尬。
他看見黃子梅抬起頭，看見教室里所有人目光聚焦在了門口，看見大家嘴角同時扯動了一下，緊接著就是鬨堂的爆笑。
黃子梅在爆笑聲中低下了頭。
她的同學們開始拉她起來，有些人蓋上了她的課本，有些人搶掉她的筆，有些試圖轟她去門口。
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在這把火上澆油。
李方看著開心的人們，心裡恍惚。他們都只想消遣，自私又無知。李方意識到，黃子梅同樣是受害者。熱鬧被全年級的人看著，事件中心的兩個人，誰都無法幸免於難。
李方拿著瓶子逃走了。
等到中午，他因此受到了房子山的責問。
「潑了就完了，這事在你這就算完了，以後一準沒人折騰你了，幹嘛啊？送飲料？」
李方說：「黃子梅也是受害者，我潑完她怎麼辦，還做人么。」
房子山恨鐵不成鋼：「哥哥，啥時候了，還考慮她，你日子真不過了啊。」
李方又說：「這事歸根結底還是造謠那個……」
房子山一咬牙：「說不定她自己造的謠！你看她丑成那樣，萬一她就想靠這個博眼球呢。」
「你剛剛造了個謠哎，你注意沒有。」李方忽然清醒。
房子山沒醒：「嗯？說她丑可真不是造謠。」
李方嘆了口氣，說。
丑又不是罪過。
4
送飲料的行為在年級里引起了很壞的影響。
當天下午，全年級已經自發完成了一次新聞傳播：李方去給黃子梅送飲料了，但黃子梅沒好意思接。
李方過早地體驗到了一點出名的壞處。
從教學樓走到校門口這段路，他被幾百個人指指點點，平均一米兩個。
更壞的是，本來謠言只是個謠言，現在終於有了些許證明，越發的真實，真實的不再像個謠言。
但對李方本人來說，他更關心張可可那邊。
晚上他們約好去喝奶茶，李方不放心張可可的態度，早早過去等。
他看見張可可從學校方向過來，和朋友分別，再轉身走往奶茶店。
張可可身後有路燈，散出黃色的光，燈光越過頭頂照向地面，把她籠在一汪黑影里。李方看不清這張臉，不知道在燈影下的表情是如何的。
他心裡在緊張，怕張可可因為謠言生氣，怕自己解釋不清。
張可可走近，脫離了路燈的逆光，出現在奶茶店的光裡面，笑著說：「我是不是來晚了？」
李方說：「不晚，我剛到，再早就得你等我了。」
張可可說：「你最近是大紅人啊。」
李方頓了頓，也不知道怎麼說。
他們點了店裡新出的奶茶，李方看向旁邊的樹，樹在陰影里，李方也在謠言的陰影里。
「都是謠言，其實我沒有……」
「我知道，你處理好就行。」
樹在陰影里，李方也在謠言的陰影里。張可可來了，張可可的光把他從陰影裡帶了出來。
「行，放心。」
「一直放心你啊。」
李方不怕了，沒什麼可怕的，謠言又只是個謠言而已。
但其他人不是這麼想的。
其他人只想把熱鬧擴大。
轉過天去，等李方再到達學校的時候，校門口被貼了兩張巨大的塑料海報。
海報上面是一男一女在奶茶店門前，燈光照上去，氣氛曖昧。左右一模一樣，但左邊的海報上用馬克筆寫著出軌，右邊的寫著渣男。
李方心裡咯噔一下。
校領導正安排學生在撕扯這個照片，但使壞的人不知道抹了多少膠在上面，跟牆粘的結結實實。
房子山站在邊上犯嘀咕：「多大的仇，連夜做海報啊。」
李方皺了皺眉，從校門口走了進去，忍著所有人的指指點點。
黃子梅的媽媽下午又殺到了學校。
真的是殺進來的，據說三個保安都沒攔住，一路連闖，誰來都不好使。
李方第一時間知道這件事，因為這個女人沒通過老師的渠道找人，直接在教學樓走廊里鬧了起來，大嚷大叫，全年級都及時知道了。
目標還很明確，就是張可可的班級。
在走廊里大叫著張可可的名字，要她出來。聲音大到李方坐在教室里都聽到了。
於是李方就想，這件事和張可可有什麼關係呢？
這件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這件事似乎和誰都沒關係，但又和誰都有關係。
李方站起來，看見班裡人炙熱的眼神。李方想這件事，只和這些眼神有關係。他拎著自己的椅子出去了，遠遠看見女人在走廊里撒潑，大罵著張可可，言語極其侮辱下流。
李方不由得又好奇，為什麼她能知道的這麼快？
但李方沒有再想了，他把椅子甩了出去，他看見椅子飛到了女人頭上，看見女人閉了嘴。
他又看見血從女人的頭上流了下來。
女人沒有想到李方會這麼做，疼痛和言語一時間無法轉移目標，女人愣住了，看熱鬧的人也愣住了。
但李方還在想，他想這次熱鬧真的夠大，無聊的人們真的該滿意了。
李方走過去撿起椅子。
可為什麼沒有人再次大笑呢？
李方想不明白，他甩起椅子砸下去，一下兩下，三下四下。直到老師過來攔著他，直到女人躺在血水裡沒起來，到此為止，李方是滿意的。
那些八卦的傳播者，應該也能滿意了。
李方坐在走廊里，看著人們手忙腳亂的叫救護車，第一次想笑。
5
李方離開了這所學校。
黃子梅沒有，她家裡沒讓她轉學，她得沉沒在圍觀群眾的歡聲笑語中熬到畢業。
張可可始終風平浪靜，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打人的事，反倒放過了她。
李方不在乎黃子梅是不是無辜的了，倒是房子山很執著，不過這執著沒有意義，他最終也沒能找到誰挑起的這場鬧劇。
李方覺得找到與否沒必要了，當整個學校都在消遣，誰挑起的頭並不重要。
有時候李方也想，舉起椅子的是自己，但把女人砸倒的是自己嗎？
不是，是整個年級。
文章作者：小怪
本文首發於公眾號腦洞故事板
圖片作者：loika
圖片鏈接：http://huaban.com/pins/1249013297/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