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家屬拽到太平間,只因他們認定病人還沒死…..
我的急診故事---第一章
我被家屬拽到太平間,只因他們認定病人還沒死…..
夜深人靜,靜下心來,寫寫自己這幾年在急診的經歷吧。
事情過去快2年了, 但我一直心有餘悸,剛開始那幾個月,每每做夢都會驚醒。
急診科是一個是非之地,節奏快,工作強度高,病情瞬息萬變,估計所有的病房醫生都不願意去出急診。可是病房的醫生又不得不去支援急診,所以每年都得去輪幾個月。
那天我是急診白班,因為是周六,特別的忙。從早上8點接班到下午6點,一直處於被包圍的狀態。連抬頭的功夫都沒有。
上午11點的時候,搶救室呼叫我,說送過來一名車禍外傷的病人,讓我趕緊過去。當時我出的是普外科全科急診,換句話說,就是 「從頭看到肛門」,什麼頭皮外傷、腦出血、肋骨骨折、氣胸、膽結石、闌尾炎、肛周膿腫、痔瘡、包皮撕裂、便秘啊亂七八糟的全歸我看。
車禍外傷自然不在話下,接了電話,我趕緊跑了過去。
到搶救室一看,是名中年男性傷者,120醫生說患者被大卡車從身上碾壓過去,他們去到現場的時候病人已經不行了,救護車上傷者呼吸心跳都沒有了,血壓也測不出。其實就是老百姓說的「死人」了。
初步檢查病人,四肢健全,意識深昏迷,雙側瞳孔散大固定,直接6mm,對光反射消失,血壓0,呼吸沒有,心電圖直線,患者全身是那種發黑的顏色,口鼻及耳朵都有出血,如果幹過搶救室工作,經常接觸死人的戰友肯定知道,就是那種 「死人色」,口唇發黑,因為沒有血液供應了嘛。
病人沒有家屬,肇事方也被交通隊拘著呢,120通過病人手機聯繫到家屬,正從天津往這兒趕過來。
在沒有家屬的情況下,事情很難辦,我和比我年資高的骨科醫生商量後,立刻開始搶救。心臟按壓,氣管插管接呼吸機輔助通氣,多巴胺、腎上腺素給葯,包紮傷口,聯繫床旁心電圖,通知總值班及保衛科,寄存患者衣物並進一步聯繫家屬。
把我們能做到的都做到吧,雖然我知道這個病人怎麼搶救也過不來了。因為我們沒見過家屬,不知道他們的態度,但是積極搶救總是沒錯的,萬一家屬過來了,說是我們搶救不積極導致患者死亡的(其實傷者已經死亡),畢竟這種事情以前可生發生過的。
那個時候,中午,是搶救室最忙的時候,我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多病人。反正很忙,干過急診的同仁們應該都知道,就是那種小跑著幹活都干不過來的感覺。
心臟按壓、機械通氣,升壓葯,全用上了,但是血壓0,血氧0,通過按壓我初步推測這是個多發傷,患者鼻孔、口唇流血,耳朵漏血,考慮顱腦損傷不除外,按壓的時候感覺有肋骨骨折摩擦感,感覺胸廓有塌陷,胸外傷不除外,肚子比較大,可能腹腔臟器有破裂出血。
但是最終的致命傷,失血過多可能,具體我不得而知,只能寄希望於屍體解剖了。
徒勞無功搶救30分鐘後,依然得不到心電監護儀上一個有用的波形。護士們催促我趕緊通知太平間過來拉人。
我依然堅持要求最後再搶救10分鐘,沒有為什麼,只是一種急診練就的本能反應,可能就是這種本能反應,最後幫了我。
搶救40分鐘,太平間的師傅將病人拉走,我一個人書寫搶救大病歷。這期間診室的患者已經不耐煩的催促多次,甚至有人開始罵娘了——「什麼傻×醫院,就××一個醫生看病」!
對於這些,我早已經習慣,本地的老百姓,常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心態自居,一遍遍的罵著我們這個醫院,一遍遍的的跑過來看病。
試問,有多少人是真患了急診的病?
可能只是因為被人扇了一巴掌,來開診斷證明的;又或者是覺得門診人太多,來急診抽血化驗做檢查的。
就這麼持續忙碌著,到了下午3點的時候,我的診室突然闖進來一大群家屬,情緒激動,
問我「你是搶救上午那個***的醫生嗎?」
「是啊,什麼事情?你們是他什麼人?」 我遲疑了一下說道。
「我們是他的家屬,我們認為他還沒有死,你得跟我們去太平間把他轉回來繼續搶救!!!」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咯噔一下,宛如一個晴天霹靂。
你們不會體會我當時的心情,真的!驚訝!懷疑!緊張!
我腦海中浮現的是我上大學時老師講的一個故事。說我們一個學長,去高速公路車禍現場搶救病人,判斷有個病人當時是死亡的。但是家屬要求繼續搶救,結果最後病人居然還活了。最後那個學長被開除處理。
「連病人的生死都不能判定的醫生,不配當醫生!」
這是醫院院長撂給他的話。
難道這種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了,一瞬間這麼多年聽到的醫鬧的場景全都浮現在眼前。
家屬會讓我給屍體下跪嗎???
家屬會揍我嗎???
以後會打官司嗎???
我也會被開除嗎???
那一瞬間,我突然清醒了過來。
按醫院章程辦事,通知醫院外科總值班,通知醫院總值班,聯繫心電圖室。在叫床旁心電圖的過程中,我為自己爭取了幾分鐘時間。
和急診科的護士姐妹們商量了一下,應該怎麼辦?畢竟,這種事情我真是第一次遇到啊。那些久經沙場的老護士們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真的得感謝自己的冷靜。
第一,病人死沒死,家屬判斷不清楚,不能貿然將病人從太平間推到搶救室;
第二,找總值班和床旁心電圖和我也一塊兒去確認情況。
說真的,我是第一次去太平間。雖然腦外科習慣各種搶救,經歷病人死亡再平常不過,但是我還是很忌諱自己的班兒上死人的。
太平間這種地方,離它越遠越好,就連平常見到連接收屍體的那個師傅,我們都躲著遠遠的。
去了太平間,見著病人在哪兒躺在,衣服都穿好了,血跡胃液什麼的都擦拭乾凈了,總算能看了,來了一大堆家屬,圍著病人。
原來,有個家屬,給死者穿衣服的時候,摸著死者的心臟部位,是溫熱的,就認定了死者沒死,要求繼續搶救。
我聽了聽,沒有心音,我100%確定病人是真的死了。
但確實有些餘熱,這是法醫學上很常見的現象,和家屬解釋了這種情況之後,我們又在床旁拉了一次心電圖,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緊張了。
雖然心裡知道病人是死了,但是心電圖波形顯示出來的時候,真怕再出來個什麼波。
因為老百姓,雖然看不懂心電圖,但是直線還是知道的。
當時特別安靜,只有心電圖出紙的「滋滋」的列印聲,一直到紙出完,那一刻感覺好漫長,
-----直線心電圖!!!
學醫的同胞們,你們應該能理解我為什麼用「還好」這個詞了吧。我再次和家屬解釋搶救經過和幾次心電圖的對照,均是直線,家屬最後終於理解,隨即悲慟的放聲大哭。
那一刻,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回去之後,不忙的時候,我把死亡證明給家屬開了。
6點下班,結束了一天的疲憊,回到家躺在床上,心中感觸頗多。
一個年青的生命因為車禍隕落,家屬傷心,我們也很難受。但是急診真的就是急診,很多時候,病人在事故現場就已經死亡了。
120為什麼還拉來醫院呢?
醫院為什麼還對一個死人搶救呢?
浪費固有的資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現在惡略的醫患關係。家屬總認為是醫院的不儘力搶救導致的病人死亡,我們在承擔急診搶救任務的身體精神雙重壓力的同時,還不得不面對來自家屬的這部分壓力,真的感覺心好累。
急診科,真的再也不願去了,可是,那是每個年輕醫生成長過程中必須經過的階段吧,願我急診的兄弟姐妹們平平安安。
關於死亡的定義
死亡是一種正常現象。隨著醫學科技的發展,人們對死亡的認識也在深入。
以往對死亡概念的經典性理解-----「循環和呼吸的不可逆性停止」很難再適應時代發展的需求。
腦死亡時心跳不一定停止,而心跳停止不可復時腦死亡一定存在。
上圖的那個患者就是如此,來急診搶救室的時候,就呼吸心跳血壓都消失,經過復甦也沒有沒有恢復,診斷腦死亡是妥妥的。
近30年來,人們逐漸趨於接受腦死亡的概念,尤其隨著器官移植的發展。
根據專家共識,衛生部(現衛計委)分別於1999年,2003年和2009年分別頒布了我國的一二三代《腦死亡判斷標準草案(成人)》。
但是至今還沒有一個能夠被全世界各國共同承認的腦死亡標準,醫學、法律、倫理上有時認識也不統一,其次因為受到當地社會、治療、技術、檢查方法等各種因素的影響,該標準即使在一個國家內也並不是完全一致。
1984年瑞典醫學委員會提出的「當腦的全部功能完全不可逆的喪失時就意味著一個人死亡」的觀點是相對比較明確的腦死亡標準。
具體的診斷標準有很多,感興趣的同學可以私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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