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聰八達」發微

出獄首發，諸君給個面子啦～

此篇文章是受@奉命在先同志的啟發所作，在此特意致謝

四聰八達三豫，乃是魏明帝年間所涉浮華案諸人，共計十五人，由於此人群，有結黨之嫌，故而明帝將其免官廢錮。

《諸葛誕》傳引《世語》：是時，當世俊士散騎常侍夏侯玄、尚書諸葛誕、鄧颺之徒，共相題表，以玄、疇四人為四聰，誕、備八人為八達，中書監劉放子熙、孫資子密、吏部尚書衛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父居勢位，容之為三豫，凡十五人。帝以構長浮華，皆免官廢錮。

但在別的傳記中，也作「四窗八達」，在前人的研讀中，曾對「四窗八達」一詞產生疑惑，不解其意。

《鍾毓傳》：前此諸葛誕、鄧颺等馳名譽，有四窗八達之誚，帝疾之。

《曹爽傳》：明帝禁浮華，而人白勝堂有四窗八達，各有主名。用是被收，以其所連引者多，故得原，禁錮數歲

前輩對《曹爽傳》中「勝堂有四窗八達」這一句不解，認為如果僅僅是堂中有四窗八達，沒必要因此獲罪。於是推測堂字應是「黨」的誤字，以結黨作解釋。

◎官本《考證》云：堂有四窗八達，未必能得罪，或「堂」字為「黨」字之誤。

這個理解也頗為牽強，但後面的推斷思路卻是非常正確的。

◎官本《考證》云：《諸葛誕傳》注云「以元、疇四人為四聰，誕、備八人為八達」，是其證也。「窗」與「聰」古字通用。

有人可能要問了，窗字是怎麼跟聰「發生關係」的，這還是涉及到一個異體字的問題，我們先擺一個聰的繁體看看：

聰的繁體是長這個樣子滴

那麼窗的異體字呢：

再來兩個：

不說一模一樣，最起碼去掉聰字的偏旁，這倆字也有90%的相似度了。《官本》考證認為，這二字古作通用，但我查了下《說文》、《康熙字典》都沒有這種說法，不知他們的依據是什麼，應該是我才疏學淺，不懂小學的緣故。我個人比較傾向是傳抄錯誤，而非二字通用。

另外，也有人會問，為什麼放著正經的窗字不用，去用異體字。在當時的時代，書寫用異體字貌似並不少見，比如在新疆出土的西晉《步騭轉》殘卷，與今本相比，異體字就多達550+。當然，也就是這些異體字，為史書的傳抄帶來了困難，當傳抄者遇到不認識的異體字，就很容易想當然，造成傳抄錯誤，而傳抄下來的錯字，也為史料研究者造成很大的困難。

解決了「四聰八達」，我們來看看下一個問題。由上文引《曹爽傳》，我們可以知道，四聰、八達、三豫一共是15個人，4+8+3=15 沒問題。

問題出在人，按傳「以玄、疇四人為四聰，誕、備八人為八達」，給人的感覺是，四聰有（夏侯）玄、（某）疇等四個人，八達則是（諸葛）誕、（某）備等八個人組成。某疇、某備成為其中的兩個人物。

看上去好像確實是這樣

看上去是而已

對此，方詩銘先生在其書《三國人物散論》中，持此認識，認為是「僅有其名而無可考的疇、備二人」。

柳春新先生的《漢末晉初之際的政治研究》也引方詩銘說法，與別家說法相互比較，但並未明確表態。

《通鑒》對此有不同的記載：

尚書琅邪諸葛誕、中書郎南陽鄧颺等相與結為黨友，更相題表，以散騎常侍夏侯玄等四人為四聰，誕輩八人為八達。

在這裡，疇變成了等，備變成了輩，與《三國志》不同。

前人將注意力放在《通鑒》與《三國志》記載的不同，只將區別以「文義較通」的理由進行認識。然而，我倒覺得是司馬光對整理史料的慎重，可能是由於他也不清楚疇、備所指，又怕出錯，因此，將二字改變。雖然改變，但原句主旨意思依舊，不影響大意。

很顯然，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疇、備二字的意思。

《康熙字典》對疇字有兩類解釋，一個意思是類（同類之義），另一個意思是匹（跟類意思相近）然後一一舉例：

《尚書·洪範》：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傳】疇，類

《戰國策》：今髠賢者之疇也。【註】疇，類也。　

《易·否卦》：九四，有命無咎，疇離祉。【疏】疇謂疇匹。

《嵇康·贈秀才入軍詩》：咬咬黃鳥，顧疇弄音。【注】疇，匹也。　

如此看來，疇字與儔字一樣，都有同類的意思。

軍既得出，公大喜，諸將問之，公曰：「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

備，查了字書，並沒有發現與輩相關的意思。但我又有了個有趣的發現：

又是一個異體字的梗，會不會又是哪位抄寫員手抖眼花，一哆嗦抄錯了？不得而知，但由疇字的意思，可知備、疇二字意義相對，如果單純的無視疇字的含義，將備理解為人名，是完全錯誤的。還有某百科，把疇直接理解為田疇，更是錯上加錯，殊不知田疇此時不在人世十幾年，怎麼可能能跟活人一起互通生氣？

故而曹爽傳這句話正確理解應當為，以夏侯玄為首這類人為四聰（四個人），以諸葛誕為首的這一撥為八達（八個人）。所謂的（某）疇、（某）備，都是史料誤讀產生的自創武將。當然，從史書源流的角度來看，可能北宋時，這個錯誤就已經形成，以至於司馬光在編纂《資治通鑒》時對其進行了部分修改，以此也可見溫公的慎重。

故而我認為，這一句產生的問題，主要是源自於古文中異體字的傳抄錯誤。

因此，原句「以玄、疇四人為四聰，誕、備八人為八達。」玄疇、誕備皆為特指，不必斷句。

在現在的出版的《三國志》中，都對這句話做了斷句，這是錯誤的，引起理解歧義不說，還破壞了原文的文義，故而不應當加頓號為是。

讀史當十思

我去我不是被禁了么居然還能發文？？？？？

害我沉默這麼久我去？？

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