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對話丁健:沒有一個真正的牌手會跟某一手牌較勁|甲子光年

這幾年說起金沙江創投,人們往往想到的是滴滴、ofo和「台柱子」朱嘯虎。但金沙江創投還有另一位風格迥異的關鍵人物——金沙江創投董事總經理丁健。加盟金沙江以前,丁健創辦了亞信科技,並領導亞信成為第一家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的中國科技公司。丁健目前仍擔任亞信董事,並擔任百度獨立董事。

今天,「甲子光年」帶來對丁健的獨家訪談。我們聊了聊投資風格、AI、大小公司的關係、估值、百度、共享單車、技術價值觀等等。

朱嘯虎給人一種「快」和進擊,但在丁健身上,我感受到更多的是「慢」與從容。


作者|甲小姐

設計|孫佳棟

今年4月初,我隨行體驗了李開復老師在海南組織的「冷撲大師」人機德撲比賽。

比賽最後一天,是主辦方特意安排的「名人體驗賽」,幾十位國內知名投資人創業者齊聚一室,藉機體驗一把和電腦打德撲。其中,丁健給我留下了最深的印象。

每名體驗者有200手牌的體驗機會。很多人意思一下圖個好玩就結束了,轉身回酒店組個真人牌局繼續鏖戰。但丁健一直坐在賽場的角落裡,對著電腦,一手牌一手牌安靜打了一下午。期間很多人聚了又散、喊喊口號、拍照留念,他坐在那,一手托腮,一手握滑鼠,平靜思考著每一手的打法——為了完成這200手牌,他甚至先後兩次改簽推遲了當日離開的航班。

兩個月後見到,我拿此事問他,他笑著說:「我主要想看我能不能predict它的表現。」

他喜歡德撲,已有20年之久。他喜歡撲克所包含的「空間性」。「空間性」就是概率,概率逼著玩家要學會和運氣和平共處。在他眼中,這是基本的投資訓練。空間性要求著投資的紀律性,「你的回報和概率根本不匹配的話,你是沒有辦法贏的。」

這幾年說起金沙江,人們往往想到的是「台柱子」朱嘯虎。朱嘯虎給人一種「快」和進擊,但在金沙江的另一個關鍵人物丁健身上,我感受到更多的是「慢」與從容。

丁健不是一個狂熱的人。這當然與他曾走過的歷史密切相關。丁健的事業起步,極其精準地踩在了中國互聯網呱呱墜地的節拍上。

1994年回國創業的他和搭檔田溯寧,幾乎是我們能追溯到的中國符合名校、海歸、高科技、創業這幾個時下最火標籤的最早代言人。1995年,中國電信開通了北京和上海兩個接入Internet的節點,中國互聯網商業歷史自此徐徐打開。至今二十多年過去,丁健作為最早一批弄潮兒,身份先後經歷了CTO、上市公司CEO、董事長、投資人,沉澱出他今日看待市場的從容感。

如今,作為金沙江創投董事總經理,丁健在向我聊起金沙江幾位合伙人時說:「我們都是『見過錢』的,所以對於一般的忽悠就沒那麼大激動,我們不怕丟掉一個公司。」

提及時下最火的AI,丁健說,自己已過了AI的蜜月期,「因為你看的時間太長了,有些東西你看不上」。他說如今市場土地里不適合AI生長的東西太多了,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可擴展性——人們紛紛拿著AI的技術和O2O的場景一起講故事,但這兩個東西是沒有辦法嫁接的。

在他看來,AI浪潮遠未到來,「你投AI,就像你投電,你不一定非要投一個發電廠才行」。他給技術公司的忠告是:不要讓自己一下走到天價,你要給自己一個台階。

而面對金沙江所置身的共享單車等市場定局的追問,他卻希望以耐心等待答案,「讓子彈飛一會,這個東西著什麼急呢?」

他不僅不會像朱嘯虎一樣跳進賽場去爭論、戰鬥,他甚至有意迴避太細節和激進的東西。他對我說,「我更關注水的流向,但是我不會去鑿洞——水多走點彎路,少走點彎路,我覺得不是最重要的,最後從A匯到B就對了。」

「你要給上帝留一點空間,讓他做他的事情。什麼叫給上帝留空間?我要撞一張牌的時候,我就是給上帝留空間了,撞上了就說我很幸運,沒有撞上但我概率在那個地方我也不用去擔心,因為只要我按照這個方向去走,時間長了,上帝是在我這一邊的。」

以下是我和丁健的對話。

「你投AI,就像你投電,

你不一定非要投一個發電廠才行」

甲小姐:作為投資人,您怎麼評判技術初創公司?

丁健:如果他對自己領域的技術判斷低估了這個領域的複雜度,我會很小心。像很多NLP(自然語言處理)公司,很多創業者往往想得比較簡單,「我在哪兒哪兒做過NLP」,實際上他遇到的挑戰會非常大。無人駕駛是另一個比較挑戰的領域。現在L3沒有問題,但按照福特定義的L4,我覺得很難在中國做,因為它的道路條件挑戰太大了,尤其是在跟行人的關係方面。

甲小姐:我記得您之前說過「沒有不好的市場,只有不好的企業」。

丁健:對。企業是可以去調整的,不需要說這條路不通我還繼續在那兒死磕。

甲小姐:2015、2016年AI突然火了,但似乎你們也沒有加快投資?

丁健:正是因為我們進場時間早。我大概兩三年前就看AI。這麼說吧,因為你看的時間太長了,有些東西你看不上,因為你太知道怎麼回事了。現在AI領域我們已經過了蜜月期。我們曾經很積極地看的時候滿眼找不著,等它出來的時候,我們已經看得比較透了。我們還是喜歡紮實的公司。我們對估值很看重,在不確定性很強的時候,你的風險和估值必須match。現在所有人都在說自己有AI,一有AI恨不得估值後面加一個零——這對於我們來講,笑一笑就結束了。

甲小姐:你覺得現在是AI的浪潮之巔嗎?

丁健這個浪潮我還沒有看到呢!

甲小姐:現在每10.9個小時世界上就誕生一家AI公司。

丁健:今天還有多少公司不是互聯網公司?還有多少公司不用電腦?還有多少公司不用電?AI是個基礎設施,你投AI,就像你投電——你不一定非要投一個發電廠才行

甲小姐:所以現在的AI還是在「建發電廠」的階段?

丁健:對!現在大家有一點技術就恨不得覺得自己就是未來的BAT了,不是這麼回事。現在AI最大的問題是沒有scalability(可擴展性),沒有辦法應用到其他領域——沒有可擴展性你憑什麼要這麼高估值呢?你不能拿一個AlphaGo告訴我你就是未來的super AI(超級AI),然後拿未來的估值來賣給我。現在大家在用AI的技術和O2O的場景一起講故事——這兩個東西是沒有辦法嫁接的。O2O是可擴展的,AI是非常深的,你用O2O的估值去想AI,好像說做成這麼一個東西將來市場全是我的——我們看不見啊,看不見的時候我們就不會寫這個支票。

甲小姐:你們怎麼去給一個技術公司定價?

丁健:要我給這些技術公司一些忠告的話,就是不要讓自己一下走到天價,你要給自己一個台階。滴滴我們進來的時候也是相對比較低的估值,道理很簡單,他們很清晰地知道還有風險需要去克服。你不能說因為未來有可能做成滴滴這麼大,今天就要把估值做得很大。今天每一個人來坐在那兒就說我是下一個滴滴,所以我應該怎麼估值,很多投資人也在這麼思考,把市場弄得很扭曲。

甲小姐:這種市場普遍的定價對你們有什麼影響?

丁健:沒什麼影響,他願意燒錢就讓他燒,燒到一定程度,會給我們培養人才,培養市場。我們金沙江幾個合伙人自己都做過比較成功的公司,我開個玩笑,我們都是「見過錢」的,所以對於一般的忽悠就沒那麼大的激動,我們不怕丟掉一個公司。永遠有好公司,你不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就不會投。你看拉手,我投的賽道對,但這個公司就失敗掉了。每個企業如果都按天價估值,都按成功率很高的假設去估,最後我的回報肯定很差。這跟打撲克一樣——其實撲克是一個非常基本的投資訓練,你的回報和你的概率根本不匹配的話,你是沒有辦法去贏的

甲小姐:5年10年之後,這一波新興技術創業浪潮會形成一個什麼樣的格局?它跟你當年形容移動互聯網的「彩票經濟」會是一樣的格局嗎?

丁健:還真不是很像。往遠了看,出現通用型AI還要有一段時間,在出現這種突破之前,我覺得AI的能力會相當程度地局限在每一個垂直場景里,但它的深度、厚度會比現在的O2O厚很多,因為它要重塑價值鏈。

甲小姐:你指的是AI會重構產業,一旦建立起來之後,門檻會很高?

丁健:是,將來和現在的價值鏈完全不一樣。比如醫療,原來你需要醫生,現在你需要數據;你要數據,可能現在的數據沒用,那組建有用的數據是一個什麼樣東西?就又會有新的公司起來。可能新的診所里需要有新的voice to text(語音文本轉化),可能NLP起作用。所以你看,像搭積木一樣,現在最大的挑戰是,將來的積木和原來的積木是完全兩套東西,現在的積木在新搭起來的積木里沒法用

甲小姐:現在很多公司想直接在原有基礎上去「+AI」。

丁健:能夠加一些lower hanging fruit(低掛的果實),NLP弄過來,圖像處理弄過來,還可以做到挺好,但你要一個案例一個案例去分析,你會發現它們的限制性還是很強的。

甲小姐:是,現在很多數據採集的起點就是不對的,採集上來沒法交給機器學習。也許我們應該從最開始,從起點重新設計,讓整個架構都適合AI?

丁健:或者你要修建一些場景和平台,給大家一個大概的圖,說「積木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這樣大家在做每一塊積木的時候就大概有一個方式。

甲小姐:你現在腦海中有這樣一塊大概的圖嗎?

丁健:有。現在我們正在做一些大的規劃,期待讓生態系統能更適合AI公司生長。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看到的是,這個土地里不適合AI生長的東西太多了

甲小姐:你期望以此讓AI公司少走一點彎路?

丁健:對。從最基礎的層面做,解決問題反而會更快。

甲小姐:你想做的事已經超出了一個投資者身份的範疇了吧?

丁健:某種程度上來講是的,但這些角色對我們投資是很大的幫助。

甲小姐:你怎麼看科技巨頭和初創企業的關係?

丁健:從長遠角度上來講,平台幾乎是沒辦法躲開的。初創公司很難獨立生存,最後還要依託於大平台。

甲小姐:你指的「平台」是BAT嗎?

丁健:不一定,可能是新的。現在像BAT、滴滴這些潛在的mobile的平台,PC的平台,還有IoT的平台,現在還很難一下說定,可能根據垂類不同會有差別。

甲小姐:平台對於初創企業的價值是什麼?

丁健:賦能方面並不是最重要的。首先用戶要找到它們,這是你沒有辦法離開平台的原因;第二是上下游之間的鏈接,如果客戶還要一對一地去找這些小企業,恐怕很難,客戶需要的是怎麼自動化地在一個體系里完成這些東西;此外,數據也是平台的價值,每個人有一堆數據,跟別人能不能共享?對於客戶來講,是不是應該有一個數據提供商在平台上給我提供?

甲小姐:那麼小公司更需要專註在工程方面?

丁健:對。人工智慧除了醞釀技術突破,還需要很多能力,創業公司不見得能把事全部幹掉,需要有人整合。可能是大平台來整合,可能小公司互相整合,也可能是來自傳統行業的整合。比如你做無人車裡某個東西,有可能會被BMW買走。

甲小姐:你怎麼看待百度現在all in人工智慧的這個主戰場?

丁健:他們已經做得相當超前了,陸奇是非常難得的人才。他屬於對AI了解得非常深,技術特彆強,戰略非常好,也有在大公司運營經驗,我覺得他對Robin和整個團隊是一個很大的幫助。

甲小姐:你覺得百度all in人工智慧會使他們把市值再做起來嗎?

丁健:我覺得以Robin的性格,他不會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不會說馬上要見到這個東西。我覺得大的方向上,百度這幾步棋走得還是不錯的。

「讓子彈飛一會兒,

這個東西著什麼急呢?

你要給上帝留一點空間」

甲小姐:您的投資風格是比較謹慎的,對嗎?

丁健:應該說是。我的風格跟Richard(林仁俊)很不一樣,我從來不給自己一個stereotype(定式),不會先限定說我要投什麼樣的企業。我大方向看準了以後,會讓創業者來教育我。我跟創業者談的時候,我會看它的閃光點在哪兒——早期公司這一點特別重要,「一俊遮百丑」,它要有一個特別亮的地方,但我不會到此為止。「一俊」才能引起我的興趣,然後我再看「百丑」里哪些是可以fix的,哪些是不能fix的。如果你有很多不能fix的,那你「一俊」也沒用,但這「一俊」可能就印在我腦子裡了,我以後就會去找其它的公司。

甲小姐:你剛才說你不設stereotype,這似乎和大家心中的金沙江不太一樣,比如滴滴,ofo,小電,大家會覺得有一套「打法」在裡面,比如高頻、小額、剛需、快速風口化等等……你覺得這是整個金沙江的打法,還是朱嘯虎的個人風格?

丁健:應該都有。很多人看金沙江,看的是投成功的幾個,其實我們的hit rate(命中率)跟業界相比是更高的。我們投O2O也就投了十幾個,但投中了幾個非常大的。滴滴被30多個基金拒絕了以後,我們三個大概用了半個多小時討論完了就決定了,沒有太大分歧。

甲小姐:後來你們投ofo和小電有試圖按照滴滴的方式去設計嗎?

丁健:沒有。我比較懶,Allen(朱嘯虎)還勤快一點。

甲小姐:你們三個合伙人在投資上怎麼分工?

丁健:Allen主要看那些跟消費相關的東西。我偏企業、偏原創技術領域。Richard現在也比較偏技術,但是他比較多的是從美國的一些成功模式去學習。

甲小姐:你們這兩年出手的頻率大概是多少?一年要投多少家?

丁健:說實話,不太清楚。很多人說我是做投資里對數字最記不住的。絕對數字是多少我真的記不住。我非常敏感的是什麼?一個東西的增長率、市場份額。因為早期關注太多絕對數字沒太大意義,但關注它的變化非常重要。市場份額突然間增長了,它為什麼增長,突然間是平的,為什麼是平的……這些東西我會比較敏感。

甲小姐:過去幾年你主導了哪些項目?

丁健:偏早期的項目多一些,像做金融的iboxpay(盒子支付),做大數據的Geo(集奧聚合),人工智慧領域我做小智音箱應該比Echo還早了一年多。

甲小姐:你出手相對比較慢?

丁健:現在我們整個節奏都比較慢。

甲小姐:朱嘯虎給人一種「快」的感覺。

丁健:但你要從我們真正的投資節奏來看,並不是那麼快。你覺得快,是因為消費領域的特點是成長很快,一個投中了,一下子就起來,一兩年就見效了。可技術領域你很難這麼快起來。像我們投大數據,投Geo的時候「大數據」這個概念還沒有,所以等的時間就會比較長。

甲小姐:你似乎很少給你投資的項目站台,這跟朱嘯虎非常不一樣。你怎麼看朱嘯虎的一些言論,比如「90天結束戰鬥」,還有前陣子跟Pony(馬化騰)的朋友圈之戰?

丁健:有人開玩笑管他叫「奇葩」,我說沒錯啊,這就是他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我們正常人比較愛惜羽毛,會擔心一句話說錯了怎麼辦,但像他那樣全力以赴為portfolio站台,去信任他們,為他們呼籲,這種敬業讓他與眾不同,這要有一定的積累和勇氣才能做到。

甲小姐:他的言論能代表你們的觀點嗎?

丁健:我們每一個人都不需要去代表,雖然有時候我會提醒他。比如他早期跟百度掐,以後跟阿里掐,掐完了跟騰訊掐,我半開玩笑說你把大佬們都得罪光了,人家是不是該封殺我們了。但後來大家都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他正,今天他可能恰巧是你的敵人,但明天他可能是你的朋友,也會很珍惜。他並不因為你是誰所以跟你打

甲小姐:哪怕對方是Pony?

丁健:對。都是各為其主。我覺得共享單車這個事很有意思,反而像以前滴滴、快的打得倒不好,一模一樣的模式,只能拼價格,現在共享單車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咱該打還打,但打出什麼樣子來,大家有不同風格,反而挺好玩的。

甲小姐:你不排除它們將來會合併?

丁健:對。但是我覺得讓子彈飛一會,這個東西著什麼急呢?騰訊有騰訊的訴求,滴滴有滴滴的訴求,我們是財務投資人,我們最中性,並也好,不並也好,如果不並造成了沒必要的內耗,像當年滴滴快的那樣,那就應該並。至少現在大家還在探索中,各自市場還遠遠沒有飽和,下一步往哪些方向發展,哪些新技術會在裡面扮演角色,還早著呢,還沒有辦法去下一個結論。

甲小姐:跟Allen相比,感覺他是沖在前面,非常aggressive,然後你是超級從容,「我就靜靜地看著你戰鬥」?

丁健:我現在看什麼都是這樣的(笑)。

甲小姐:你從來就沒有一種衝動說,我也要跳進去爭論,他說的合我意我就挺他,他說的不合我意我就去糾正嗎?

丁健:我比較像老子說的「順勢而為」的性格,我更喜歡去判斷大勢。我更關注水的流向,但是我不會去鑿洞——這個水多走點彎路,少走點彎路,我覺得不是最重要的,最後從A匯到B就對了。有的人可能為了讓水走得快一點,非得把山砸出一個洞來,水嘩嘩嘩就走下去,但從我的角度來講,我更適合從更長的時間段去想問題。創業者包括Allen可能會更加專註於近的這一段怎樣去實現,這就是各得其位。我實際上不僅不是那種跳進前線去沖的人,我甚至有意迴避這種太細節的東西,因為你只有那麼多時間去思考問題。我做過CTO,做過上市公司CEO,做過董事長,做過投資人,每個層面有每個層面需要思考的問題,我會讓自己聚焦在一個我更關注的東西上。

甲小姐:你剛才講順勢而為,但我感覺很多企業是刀尖火海上走過去的,懸崖邊上走過去的。你覺得有順勢而為成長起來的巨型企業嗎?

丁健:所有企業首先必須得順勢而為。絕對的逆勢是一種錯覺。

甲小姐:但順勢好像是一個很底層的要求,你還要push the envelope。

丁健:當然必需的運營是你必須做的事。如果我是前線指揮官,派多少兵上去,炮往哪個地方打,是你時時刻刻要做決策的。但投資人扮演的角色是不一樣的。運營的人要都像我們這樣思考那就出大事了,我們要像運營的人去思考我們也容易犯很大的錯誤。第一是你沒有辦法去管得了這麼多,你每天就這點精力。第二你很容易就會幹涉到企業運營,你就會添亂。

甲小姐:我之前聽過一個比喻,做投資人應該能夠像一個雄鷹一樣在高空盤旋,但是在關鍵時刻也可以扎到海上去抓一隻魚。

丁健:對。我們整個金沙江是一個團隊,離開誰都會很費勁,有些人要當偵察機,有些人要當預警機,有些人要當轟炸機,有些人要當戰鬥機。如果只有預警機沒有戰鬥機,臨門一腳你是解決不了的;如果你只是很擅長於戰鬥,但在判斷大方向上不能很清晰,也很難做出正確的決定。所以我會花很多時間跟下面的團隊講你看什麼東西要特別小心,這也使得我們在投資領域避免了很多陷阱。

甲小姐:好像你比創業者的心態要更加從容,並不是說一旦他犯什麼錯,你就沒有耐心了。

丁健:這是必需的。他們犯過的錯誤,有的我們也都犯過。

甲小姐:你不會有一種心態像很多老人對年輕人的說法,我當年走過的彎路你不能再走了?

丁健:如果你的小孩學自行車,你會替他騎嗎?他要自己騎,你得讓他摔,他不摔他怎麼學得會?你看清楚了,大概方向沒多大危險,他愛怎麼跑就怎麼跑,摔,邊走邊摔,你沒有辦法替他去摔。此外,我們投資的公司做的東西對我們來講也是很新的,我從來不講我知道這事「一定」是這樣的,我會根據我的經驗給你足夠的信息,你判斷,第一也是鍛煉你的判斷力,第二,你要承擔結果,為你自己做出的決策負責任。

甲小姐:當你投完一個公司之後,你會在投後管理上花多少時間?

丁健:我還是比較被動型的。偶爾對有一些領域非常感興趣的時候,我認為它的方向需要有一些調整的時候,我會找CEO聊。你把時間段拉開去看,很多因素並不是你花很多時間就能解決問題的。早期投資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你要給上帝留一點空間,讓他做他的事情

甲小姐:你說的「上帝」是誰?

丁健:概率性的東西。像我們打撲克,你不能想著這副牌只有100%贏才能夠抉擇。什麼叫給上帝留空間?我要撞一張牌的時候,我就是給上帝留空間了,撞上了就說我很幸運,沒有撞上但我概率在那個地方我也不用去擔心,因為只要我按照這個方向去走,時間長了,上帝是在我這一邊的。要是你的心態是我95%的概率,你5%的概率,你怎麼就能贏我?這就太糟糕了。This is god. God is playing his poker.你不能讓自己太固執於這種沒必要的抗爭,有些事情是上帝做的事,你發怒也好,玩命也好,上帝就這麼給你play。

當你投一個公司的時候,你要把運氣的因素放在裡面,如果它給你的回報和概率不匹配,就不要投。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投資的紀律性。為什麼那些職業的撲克手的回報是比較穩定的?他也有很多不順,但長期來講他就能靠這個掙錢,道理就是紀律性,牌在這種情況就不打,好多人以為他們的能力都是在怎麼能夠poker face,怎麼心理戰,這些是技巧層面的,實際上每個poker和另一個人之間的差別沒有那麼大。我想很多基金的MD在人的層面不會差別很大,但你是不是有一套體系能夠很有紀律性,能否經得住「運氣的折磨」?有時候你的投資決策就是不起作用,有時候運氣來了你能不能接受得了?不管是打撲克的高手還是做科研的高手,把自己的能力提高是最重要的。沒有一個真正的牌手會去跟某一手牌較勁。

甲小姐:上次我在海南見到你,你一直坐在那裡把200手打完。你很享受打撲克的過程?

丁健:很多時候你是在練習你的能力。就像投資,我們很少去討論今年的回報是多少,而是討論你這個決策對了沒有?我們經常問自己:如果錯過了某個項目,回過頭再看,會不會投?如果還是不會,那我們就沒必要去總結它,但有一些deal我就會非常在意。比如最典型的兩個例子,一個是陌陌,你現在讓我回去,我還是不會投,但最可惜的是大疆。我們當時有一個合伙人覺得大疆特別好,但我當時確實沒有那麼理解,我覺得非常可惜,確實是我當時懶了。我當時覺得有那麼厲害嗎?費那麼大勁幹嘛?其實深圳,香港,中文大學那邊我有很多關係,我想進去還有各種可能,但我連這個努力都沒有做,我就比較不能原諒自己。

甲小姐:所以現在你會要求自己在投資這件事上至少有一些努力是必須要做到的?

丁健:那肯定的。對某一個領域的會更加地關注,對於有些東西會更加地敏感。

「離真理更近一點,

如果他真的離真相很近,

我肯定盯著他」

甲小姐:您很喜歡讀書嗎?

丁健:現在時間比較少,但還是攢了一堆書,在慢慢地消化。大部分跟哲學有關,還會有一些AI技術方面的,還有一些跟經濟有關。

甲小姐:哲學對你來講是一種心理上的需求嗎?

丁健:不是。應該說是最有挑戰的方面。科學到了一個程度,實際上對哲學的挑戰已經很深了。用霍金的話講就是「哲學死了」,現代科學的發展觸動了哲學的根基。另外很多社會問題我也會想,特別是人工智慧,除了技術我會很關注它下一步對社會的影響,如果這個問題解決不好,對社會產生的負面影響可能比正面影響要多。

甲小姐:您的終極理想是什麼?

丁健:非要我總結的話,就是「離真理更近一點」。某種程度上,你學得越多,你感到自己的差距越大。今天我還在跟人開玩笑,我說我們跟真理之間的差別,就相當於狗跟我們之間的差別差不多——狗沒有辦法理解咱們倆在談什麼,就像我沒有辦法理解終極的宇宙核心會是什麼樣。

甲小姐:狗說我不追求真理(笑)。

丁健:你也可以不去了解它,但天天看著這個人走來走去怪怪的,你沒有任何的好奇心嗎?

甲小姐:這是一種本能。

丁健:你肯定會有好奇心的。狗的一生如果不能奢望去理解人的話,但至少說我能夠比別的狗更理解一點,至少能知道他們倆坐在這兒不是在討論骨頭的事情(笑)。我想我們的挑戰,會讓人生更加豐富多彩一點。

甲小姐:現在AI的發展越來越有暴力美學的意味,很多人不care真理。比如深度學習就是典型。

丁健:他不是不care,是他想care但care不了。人們研究不清楚,那既然能用,先用起來再說。就像中藥一樣,很多中藥說不清楚為什麼能治,但你先吃完了再說。

甲小姐:但它會影響學界,會影響研究問題的心態,比如NLP,它會使得很多學生根本不去學習語言學,就去硬算。

丁健:沒關係啊,這是兩個潮流。有些人就會說我要去研究語言學,研究完出來的NLP把你們的都幹掉了,完全有可能。誰要能從語言學角度理解了,把深度學習揉進去,語義,最新的神經網路的發展都揉在裡面,真可能出一個東西把現在所有的東西消滅了——其實我們更願意看到這樣的人,如果他真的離真相很近,我肯定盯著他。從另一個角度,那些只關心結果的人,我就保持一個距離,當他給我一個天價的時候,我會告訴他,別忘了還有一個可能在等著你,因為你還根本沒搞清楚這個東西是怎麼回事。

甲小姐:所以你對技術的價值觀判斷是「要靠近真理」?

丁健:當然了。你不想care你可以不care,你要只關心中醫怎麼治病也行,你還能掙到治病的錢,但當有些人說我從原理上已經把它搞清楚了,你這個東西就可能沒有意義了。

END.


推薦閱讀:

投資人的B面:那個2017年打了30場官司的投資人
霍金預言人類會在2600年前消失是為了讓投資人投資他的突破攝星項目嗎?
人工智慧、區塊鏈…風口之下,小心風沙迷眼(上)
汪海林:我所見過的一些奇葩影視投資人(中途攝像師笑噴了)

TAG:投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