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好念頭,照顧好功夫——記2017年國慶節終南山古觀音禪寺禪七體驗
喜歡佛經的優美文字,喜歡佛經的深妙智慧,這麼些年來,讀了一些經書,經了一些世事,考研那年在龍門石窟大佛前接到了錄取電話,徒步西藏那年,高原反應最嚴重的時候,在迷迷糊糊中聽見了佛說你要靜下來。也因此在內心深處種下了一絲佛因,只是好像從來也沒有機會親近他,要麼忙於各種職稱考試,要麼忙於裝修房子,總是告訴自己,緣分未到。今年國慶,機緣似乎到了,經濟寬鬆,家庭和諧,甚至連一直不願意來我這的父親,也因為母親的身體不適趕來陪伴。
在微信公眾號上關注終南山古觀音禪寺有一段時間了,看到國慶禪七的時候便報了名。臨走之前,內心是糾結的,9月30日從早上一直耗到晚上5點媳婦下班,跟媳婦面前墨跡墨跡墨跡,希望媳婦能夠接受,其實媳婦從一開始就是同意的,她是個簡單的人,只是我始終放不下長長的一個假期自己出去而讓妻兒父母都在家裡。就這樣墨跡到晚上7:30終於要出門了,草草收拾了兩身衣服,背個書包,告父母一聲我去山裡玩去了,便出門了。進山的路很長,打車到山裡時 ,已是9點了,漆黑黑一片,饒是30多歲男人也頗感害怕。玄均師兄讓人來幫我開了廟門。交了身份證和手機,換上長袍,躺在禪房,大佛側,廣單上,聽著撞鐘的聲音,不知道明天面臨自己的是什麼,靜謐而不安。
第一天:神馬和尚,神馬規矩
凌晨3點許(我至今不清楚具體幾點),咚咚咚的敲擊聲,師兄敲著木頭(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那塊木頭)催我們起床。匆匆洗漱,東單西單排隊去西禪房,西禪房是我們這次修行的地方,也叫「選佛場」(我也是後來的幾天才看見那叫選佛場,前幾天是多麼迷糊的度過的)。行香、坐香,吃飯,上殿(起七),一系列儀式一一經過。這次禪七一共有80多名師兄參加,男眾女眾大約一半一半,師父講起七之後禪七就正式開始了,不允許中途離開。
一天的修行基本上就是重複性的「行香+坐香+香板」。所謂「香板」我要解釋一下,也是這段修行給我印象最深的法物之一。其相是一把厚3-5公分的木劍,其用是打人的肩膀。第一天聽的最多的兩個字是「規矩」,師父說的最多的就是規矩,禪堂要懂規矩、守規矩,不守規矩便要挨香板。整整一天我也不記得自己是否挨過香板,挨了多少,只是覺得師父所謂的規矩跟沒有規矩頁沒啥兩樣,基本上就是師父想打誰打誰,維羅師(掌管規矩的師傅)想打誰打誰。晚上有位師兄說要離開,家裡妻子生病了,孩子沒人照顧,諸位師兄大多數同意讓師兄離開,但仍有一些人沒有舉手同意。師父講走了要視經濟情況給大家包子錢,可多可少,經濟富裕的話我們這正在建幾個房子。師兄不好意思的說還是基本的包子錢吧。
第一天就這麼無知無畏的過去了,沒有講經,沒有開示,只是令人膽戰心驚的香板,心裡非常不滿。因為之前看過很多寺廟、和尚的負面新聞,賺錢、破戒、乃至職業化(廟裡是和尚,廟外有家庭),令我對寺廟及自己即將度過的這七天充滿不安。
第二天:我要洗澡,我要回家
程序上和第一天幾無差別,這裡我其實應該放一張日程表,在我們住的禪房門口貼著,但這些天我沒手機,沒能拍照。簡單敘述一下:凌晨3點起床,早課香,早飯,早X香(我記不清楚了..),早板香,午飯,午四支香,午板香,養息(其實就是午睡,只是時間大概在4-6點),養息香,吃包子,答疑開示,晚課香,末後香。所謂「xx香」就是坐香,就是在一炷香的時間裡打坐用功,每炷香大約1小時,早課香和養息香分別為1.5小時。每炷香的間隔有行香(行香描述基本過程就是繞著佛像轉圈)和小凈趕快(就是解手),趕快你懂的,就是不趕快就要挨香板。
這一天每個人都有公事,我的公事是行堂,就是在吃飯的時候給大家端飯。沒太多可描述的,只是後邊會有一個師兄的公事令人感動。
仍不記得這一天挨了多少板子,只有不滿情緒在不斷的積累,心裡想了無數的借口要離開。一天打坐的時間裡用功怎樣不記得了,只記得午睡之後的養息香,我突然能夠坐直了,背可以挺的直直的,我以前也接觸過打坐卻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心下糾結,佛在這個時候給我利益,不是讓我糾結么,離開還是不離開。
晚上答疑,昨天那位包子師兄終於還是沒走,他和媳婦溝通希望完成這次禪七,這次的功德都將轉讓給她。我心裡的不滿憤慨到了極致,我站起來,「師父,我不能同意這位師兄的觀點,如果我媳婦生病了,我一定回家」。師父笑著說:「坐下坐下,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不是討論」。負責我們日常事務的一位師兄站起來彙報說一些師兄想了解這裡能否洗澡。我也再次站了起來,「師父,弟子也要洗澡,弟子帶的衣物不多,至今已無乾爽衣服可穿」。無法洗澡,是這裡的硬環境,澡堂還在建設。師父也沒有辦法,問大家是不是要洗澡,幾乎全部人回答, 「不洗!」。我無比驚異,無比驚異,無比驚異。心想果然是宗教,參加的都是信徒。這時候有師兄說寺廟裡有法物流通處,她可以買幾身新衣服送我。我堅持到「弟子要洗澡」。師父還是讓我坐下,仔細想想是否過得去。回答了一些其他事務性問題之後,師父再次問我「是否過得去」,答曰「弟子過不去」,師父說過不去可以轉義工,掉隊很容易。我當時看著這麼多信徒異口同聲不洗澡已是下定決心要走,對曰「弟子要回家」。「回不去」師父說,「你再考慮一天吧,好吧」。
第二天就這麼過去了,現在想來,對師父的感恩之情充溢心間。若非師父堅持,當時可能也就離開了。
第三天:妄念不斷,阿彌陀佛
第三天行香的時候開始有開示了,當家師、班首師等在每次行香結束時都會講一會用功的方法或者體驗。敘述下幾位師父吧,他們的特點實在太鮮明了,我不知道他們每個人的法名,只好給他們每個人起了個綽號(阿彌陀佛,非不尊重,只為方便)。當家師父,我稱為「莊嚴佛」,說實在的這些天行堂給當家師打飯,很想很想抬頭看看當家師父的戒疤,但從未敢抬頭看過他,當家師的莊嚴令我無比敬畏。班首的兩位師父,我分別稱為「歡喜佛」和「慈悲佛」,歡喜佛的開示每次都感覺在笑著開示,慈悲佛的開示總會提到戰爭與和平。還有一位給我們開示的年輕師父,師父總自稱初參,我稱為「佛子」,每次開示佛子總是引經據典,楞嚴經、祖師語錄,師父總是信手拈來,與當家師和兩位班首師父風格迥異。另外一位同樣年輕帥氣的師父,是鈴鐺師,我也同樣稱為佛子,他們不論何時何處,坐香開靜之後、答疑之時,他們都始終保持標準的跏趺坐,腰背直直豎立,多麼希望有一副圖能讓諸位讀者看看佛子的美。最後一位隆重登場的是維羅師,禪堂里維羅是紀律之綱,也就是打香板的師父。師父很年輕,然而每次打起香板卻很嚴厲,從不拖泥帶水。日後的修行里接觸最多的就是當家師和維羅師,對維羅師父的感恩之情也在日後的修行中不斷的加深。
修行上,今天能夠清晰觀到自己的妄念了,師父說的「念佛是誰」,我完全做不到,妄念紛飛,腿疼處更是難以承受,到末後香時,就基本上始終默念「阿彌陀佛」了。
第四天:父親念佛,眾生念佛
今天是修行以來最痛苦的一天,我流了很多淚很多淚。我能夠清晰的觀念頭之後,在每個念頭起處,我會刻意的問問題來引導念頭,而不是由念頭自由紛飛,我稱之為「參念頭」。參了很多很多念頭,凡塵瑣事一個個參過、放下。然而最揪痛我心的是逗逗,我的八個月小女。上文已述,昨天我一直在念「阿彌陀佛」。而師父的修習法門是「三聲佛號之後,參誰在念佛」。我問自己誰在念佛,很多的答案一一飄過,最後留下的是父親念佛和眾生念佛
父親念佛。當我反覆拷問自己誰在念佛時,昨日念佛的我開始出現,為何念佛,為逗逗念佛,希望逗逗健康成長,希望逗逗福報滿盈。然而要成佛必須放下執念,必須打破為逗逗念佛的父親這個妄念,可神海中的我像一個蒼老頑固的老父親,自始至終都在念阿彌陀佛。最後打動他的是「為逗逗念佛不如為逗逗成佛」,隨著老父親的形象慢慢退去,我不斷的感動著自己,不斷的流著淚。我要為逗逗成佛。仔細思量,這是一矛盾,要成佛必要放棄所有的妄念所有的執著,為逗逗成佛本身就是執著,然而我放不下。於是我在神海中為這個父親建了一座化城,讓他永居期間,再參究其他念頭。
眾生念佛。我繼續探究誰在念佛時,一些模糊的形象開始出現,先是袈裟僧人,然後是賣肉的。看到賣肉的我很疑惑,為什麼會是賣肉的,那可是屠夫啊,殺生乃佛家大忌,如何屠夫也在念佛。突然間我豁然明了,屠夫不是屠夫,是眾生,眾生都在念佛。嬰兒的一聲歡笑、買菜大媽的一份喜悅、公交上的一個讓座均是念佛。金剛經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何為無量千萬佛,每個人本性都是佛性具足啊,都是佛啊,對眾生行善即是在佛前種善根,行善即是念佛啊。疑慮再生,那行惡是念佛否?苦苦思慮,是也不是,對行惡之人自然不是,但對受惡行之人,就好像佛入舍衛大城乞食,乞食是給大眾行善的機會,是喚醒大眾的善心。受惡行之人,亦復如是,一份寬恕、甚至只是被動承受亦是行善。想起黑格爾在對善的定義必須是善念方為善,仔細思量,不敢認同,若一念為善,其可能只是惡念的偽裝,但若一行為善,其背後必有善念。
第五天:要麼出家,要麼魔怔
昨天的答疑沒能輪上我,於是今天延續了昨天的參念頭,今天相對輕鬆,腿子沒那麼痛不說,念頭也沒昨日深刻執著,很多念頭起了就過了甚至不去參,因為不值得。唯有在參父母妻子時有些停滯,缺少快樂的母親,需要陪伴的父親,心地淳樸的妻子。他們都是我的情障,然而也都放下了。作為父親的我在孩子長大之後自會放下對逗逗的執著,她需要她的世界。同理,我的父母也應該放下,作為父親,我能體會父子之心,但我這一生承受了父親太多的重,不必細言。我的母親,她缺少快樂,我希望她能快樂,然我真能給她快樂嗎。我的妻子,性情淳樸,善有善報,自不必我多心。
晚上答疑,我講了自己在參念頭,為逗逗念佛不如為逗逗成佛。師父答到,你要參話頭,要參念佛是誰,不是參念頭。一瞬間,我明白了師父的意思。三聲佛號,在佛號的起處參念佛是誰,在每一個念頭起處參念佛是誰。我渾身顫抖,思量著這個禪門這支法,我怕了,如此修行,要麼出家,要麼魔怔。
第六天:妙不可言
昨天講到魔怔,今天修行是害怕的。仔細思量了這些天自己的感覺,幾乎每一天終了時都認為自己的思考已是終點,然而第二天總是會破除第一天的思想。這麼想來,也就放手一搏,今天按照師父的方法使勁參。三聲佛號,念佛是誰,師父形容這個地方像,蚊子上鐵牛,無有下口處。我自己的感覺就是我真正懂了什麼叫「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我們現在參的地方就是般若波羅蜜多(無上正等正覺)的入口,鐵牛或者虛空都可以形容,總之是進不去。
晚上答疑,跟師父描述了自己用功的方法,師傅講你要再細心一點。有一位師兄問師父參的過程中覺得頭緊緊的,師父講這是用功用在頭上了,然而作為初參,用功還是需要一個地方,可以觀想佛號的起處在丹田這個位置。這一答案讓我獲益匪淺。答疑之後的兩支香,我觀想佛號的起處在丹田,然後在丹田位置用功參究誰在念佛。身體有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兩炷香在不經意間便過去了,沒有腿痛,沒有著急,只有妙不可言
還有一個小事,且稱為小事吧,上文提到的一位做公事令人感動的師兄。昨日這位師兄主動請纓要求加入清掃廁所的小組,這位師兄原本還有其他公事,昨日師兄一夜未睡,將廁所小便池、大便池等清洗的無比乾淨,即便如此,師兄依舊不滿意,時間不夠,不然他還打算將牆壁等均清理乾淨。
第七天:照顧好念頭,照顧好功夫
歸家心已切,自知今日用功會極其困難。還記得那個為逗逗成佛的父親否,他還住在化城。上午的兩炷香基本上都是他在幫我堅持下去。
今天要講的是維羅師,兩個小事令我感動。其一,行香時一般會形成五個圈子,最內圈(第一圈)總是人少,我走著走著就走到第一圈去了,然而我原本暈車,第一圈走太快便暈的很,很多時候自己退出來,去到第二圈。然而後幾天行香,圈子落成之後,維羅師或者當家師不用香板撥一下,不允許隨意換圈子。每次我在第一圈的時候,維羅師都會撥我一下,讓我進到第二圈。我不知道是維羅師知道我行不了第一圈還是他無意識的行為,然而幾次行香,維羅師都會撥我到第二圈。其二,今天的早課香,坐我南邊的師兄總是在動還不時會碰到我,雖說修行,強控自己的念頭,然而還是不勝其煩。上午第二支香,我向維羅師雙手合十,本想跟師父說給我調個位子,然而尚未等我開口,維羅師走到南邊那位師兄面前,說「你去那邊坐」,當時感激涕零。
行香時師父開示,佛子的開示讓我記住了「一切都在道上會」。而當家師的開示,其他的都沒記住,只那句緩緩道來的「照顧好念頭,照顧好功夫」,讓我幾欲落淚。
解七儀式畢,分享各自感想,很多師兄的感想令我敬佩,歸還大褂,大家各自離去。願意供齋的可以登記供齋,願意加入文字工作的也可以做點文字工作,什麼都沒有的也就什麼都沒有,皆是緣分。
回家兩天,心裡頭其實空空亂亂的,總是會想起當家師想起維羅師,一個念頭要寫點文章科普大眾也拖拖拉拉直到今晚才實現。一切都在道上會,當家師、維羅師,下次禪七再見。
阿彌陀佛,念佛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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