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宏斌——我的前半生：是柳傳志造就了我！

1990年3月，柳傳志把聯想公司所有的銷售人員集合起來，起了個冠冕堂皇的名稱叫幹部培訓班，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聯想的主力隊伍全部轉向聯想微機，包括生產、採購和銷售。早晚有一天聯想要取代AST」。

「我們可以有三種結局，」柳傳志說，「把自己的做好了，AST也沒有丟，這是上局；把自己的做好了，也把AST丟了，這是中局；自己的沒有做好，把AST也丟了，這是下局。」

銷售5000台聯想微機和10000套漢卡的計劃完全寄托在業務部和企業部的身上。前者負責全國的銷售，由創業元老賈緒福掌握；後者負責全國的17個分公司，由一個名叫孫宏斌的年輕人掌握。

後來擔任聯想常務副總裁的李勤說：「老年人習慣於照章辦事，年輕人則喜歡我行我素 。及至生意開張，孫又認定老賈主持的供貨渠道效率太低，延誤商機，自作主張尋找公司之外的渠道運輸貨物。於是兩人一言不合便爭吵起來，彼此間充滿火藥味。」

孫宏斌拙於言而敏於行。他出身於山西一個貧困之家，雖經清華大學學習多年，卻還滿口山西腔，一開口就要被人笑話。柳傳志本人能言善辯，也喜歡會說話的人。為了讓孫鍛煉口才並且去掉那嘴山西口音，有一個時期，他逼著孫每天講個故事。在孫的身上用這番工夫，就表明他對這個年輕人有著極大的信任和期待。

但是事情在突然之間起了變化。某年某月的某個早晨，柳傳志在香港一覺醒來，發現一期新的報紙放在自己案頭——《聯想企業報》，但它顯然不是自己寫發刊詞的那份報紙，而是孫宏斌領導的企業部辦的報紙 。頭版刊登的「企業部綱領」更是讓他難以置信，比如第一條就是「企業部的利益高於一切」，以下還有企業部經理擁有「分公司經理任命權」等等。很顯然，孫宏斌在那裡搞的一套和他期待的不是一回事——那傢伙莫非要把企業部搞成一個獨立王國，與聯想分庭抗禮？

柳本來具有見微知著的本領，僅僅這一份報紙就把他的警覺全部喚醒。他公開說孫「有相當強的組織能力，能夠充分發揮屬下的積極性」。

一場會議下來，任何人都能看出，賈已「被打得落花流水」，離開要害的崗位，從此也不再是孫宏斌的阻礙。

不過，孫宏斌並沒有理解老闆的警告，反而因為掃除了賈緒福這個障礙而得意起來。企業部里那些年輕人，還有13個分公司的總經理，現在更加緊密地聚集在他周圍，百般擁戴，就像找到一個英明領袖一樣。有一次，5個年輕人來到「達園」，一邊吃飯一邊指天罵地，都說計算所的那些元老佔據了公司所有重要崗位，年輕人總想做一點什麼，卻總被指責。照這樣下去，公司長遠大計從何而來？說到得意的地方，不由得把孫和萬潤南、柳傳志並列在一起，後面兩人都是中關村的成名人物。現在孫的屬下經過一番分析，結論是：「孫絕對第一，萬第二，柳第三。」因為「孫用能人，給大家一個能成事的舞台。而柳傳志身邊都是庸人，把住權力不放手」。

柳傳志不斷得到屬下報告，對這些動向全都了如指掌，元老們也在給他寫信，說孫在公司裡面如何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他現在認定孫宏斌在另一條道路上越走越遠，聽之任之必會後患無窮，於是再次從香港趕回北京， 在北京大學芍園召開的企業部會議上，發生了公司歷史上被叫做「芍園發難」的事件。柳傳志後來多次表明，這是整個事件的「分水嶺」，從此「就開始了一環扣一環的鬥爭」。這就表明，他是這一天開始，認定孫和他的「小集團」已無可挽救。

根據當時會議的記錄，孫宏斌表示他的屬下不能理解公司決定。接著一個名叫白泉的員工發言。白是那份遭致批評的《聯想企業報》的編輯，現在質問：「企業報到底有什麼問題？」薛琳娜接著發言，其實是火上澆油：「公司的《聯想報》辦成這個樣子，為什麼不能辦更好的報？」

「你們的表演，說明了你們只知道有企業部，不知道有聯想集團！我希望你們不要做裝睡的人，就是裝睡我也有辦法把你們叫醒。」柳傳志說罷，拂袖而去，出門前又丟下一句話，「你們要知道，聯想的老闆是誰。」

「叫醒裝睡者」的辦法相當嚴厲，有點類似宣布「進入緊急狀態」：開除「芍園發難」中表現最激烈的白、薛二人；封存分公司的賬號；請公安機關派人來保衛公司的安全；柳傳志自任企業部經理，李勤擔任業務部經理，孫即刻離開原職，到業務部去給李勤當助手。

孫宏斌預感大勢將去，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當晚把屬下叫到暢春園商議對策，沒想到這樣一來就鑄成了大錯。年輕人群情激憤，口無遮攔。有些人要他堅決頂住，有些人要他知難而退，還有人在激怒中建議「捲款」走人。他們可沒料到身邊也有忠於柳傳志的人。柳傳志很快接到報告，當晚會議「最後的結論叫做『明撤暗卷』」，也就是表面接受公司決定，暗中把分公司的錢轉移他處。這成了導致孫身陷囹圄的直接原因。

孫宏斌後來只承認有人在氣頭上說了「捲款」的話，並沒有一個「結論」，尤其沒有這樣的行動。但是當時種種跡象確已表明事情刻不容緩。柳向中國科學院保衛局報告，顯然這件事已經不再是公司內部的糾紛，還有觸犯刑律之嫌，所以他又向公安局和檢察院報案。同時派出20人星夜兼程分赴各地查封分公司賬目，還請了一個身材高大名叫王勇的小夥子做自己的保鏢，時刻不離左右。

孫宏斌於1990年5月28日被警方羈押，6月5日被逮捕收監。他從此開始了漫長的牢獄生活，左右親信兄弟也都散去。12個月後，也即1991年7月10日，海淀區法院公開審理此案，公訴人指控他「受賄」和「挪用公款」。又過了13個月，終於判決。主審法院並未認定「受賄」的指控，但卻判決「挪用公款」罪名成立，刑期5年。

摘自《聯想風雲》，凌志軍，中信出版社，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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