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則虧——張居正為何被清算（讀《萬曆十五年》）

張居正是個理想主義者，他曾有一宏願，願「以其身為蓐薦，使人寢處其上」。他感嘆士大夫不肯共濟，只好「力竭行之而死矣」（最後真的力竭而死）。他說要達成宏願，必須「雖機耕滿前，眾鏃攢體，不之畏也」，必須「棄家忘軀以殉國家之事」。顯然，對於目標，張居正極度渴望，而正是這不顧一切的渴望，造就了他的自私，也造成了他最終的失敗。

張居正清楚，要挽救大明頹勢，他必須獲得滔天的權勢。而一個普通首輔的權利還不足夠，他需要的是把控一切，包括皇帝。幸運的是，他是皇帝的老師，更幸運的是，皇帝年齡很小。為使皇帝成為他心目中的樣子，以幫助他完成人生理想，張居正以極為嚴格的方式教育皇帝。他讓皇帝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讀書，沒有休息日。他不允許皇帝有讀正統書籍以外的愛好，包括書法。他不準皇帝以盡孝為目的替母親修宮室，以養成節儉的習慣。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大概只記得自己的理想，忘記了朱翊鈞只是個孩子，而這孩子還是皇帝。

自打太監開始讀書以後，太監的力量便逐漸地不容忽視。明朝有一外一內兩個內閣，相互制衡。為保證權力的施行無礙，司禮監與文淵閣必須達成一致。所以張居正不遺餘力地拉攏馮保這個他頗為欣賞的太監，重金賄賂便是手段之一。通過與馮保的聯合，張居正輕鬆掌握了朝中的人事權，各項政務的決策權，更對包括皇帝、太后在內的皇室成員掌控更深。這時的張居正雖無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

權力越大，責任越大。掌權者的每一項決定都必然影響大批人的命運，獲益者自然成為朋友，利益受損者必然成為敵人。「考成法」得罪了大批官員，「一條鞭」法得罪了大批地主。平日政務的乾綱獨斷，更是樹敵不知凡幾。張居正終究不是皇帝，所以這些敵人可以毫無顧忌地在背後罵他全家。

沒有監管的權利必然滋生腐敗。「嚴於律人，寬於律己」是世間凡人的共性，而這句話在張居正身上被無限放大。他教導皇帝要節儉，自己卻家財十萬貫。他教導皇帝不可荒淫，自己卻家藏無數美人。回家葬父要32人抬大房子，還要鳥銃隊開道。奪情事件觸犯了廣大讀書人的道德底線，就連一直為其私人的張翰也看不下去，畢竟孔子說：「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以上種種，都是張居正為自己買下的炸藥。

張居正死後，本一切歸於平靜。但時間不會停止，權利需要更迭。成年後要親掌大權的皇帝遇到了阻礙，摩拳擦掌，同樣要施展人生報復的張四維也遇到了阻礙。王朝的統治階級們發現，妨礙他們走向幸福道路上有一堵高牆，而這高牆正是張居正砌起的。所以一切又動蕩起來，張居正生前埋下的炸藥終於被引燃。

為實現理想，張居正取得了滔天的權利，而正是這滔天的權利又葬送了他的理想。我們不能說他做錯了什麼，我以為無論是他權利的取得還是權利的葬送，都是歷史的局限，也是人性的局限。但是月盈則虧，終究是顛撲不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