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干年前，我剛剛參加工作，每天都和一同入職的幾個小夥伴一起吃早飯。有一天早飯的話題是公司的新員工住宿補貼。自己租房子的，公司每個月額外發800元，如果住公司的3人間宿舍，就不給補貼。哪種方式，自己選擇。

那時的800元，足夠跟人合租兩居中的一居了。互相問起來，大部分人都興高采烈地選擇了拿錢。只有小Z一個人選擇住宿舍。

我忍不住問：小Z，你為啥選住宿舍呀？我覺得這樣一點都不好！

小Z是個靦腆的男孩，低著頭，看著碗里的粥，說，我也沒多想，就這麼選了。

看到小Z似乎不明白的樣子，我更來勁了，開始一條一條地跟大家分析起來住宿舍的各種弊端。全然沒有注意到小Z的頭越來越低，都快低到粥碗里了。

我分析得正歡，煒哥突然跳出來說，當然是住宿舍好啊！離得近，平時又有舍友一起玩，多好的事啊！

我不解地看著煒哥，你自己不是都不屑於住宿舍嗎？這是啥意思？

煒哥給我使了個眼色，我看到了小Z的臉色，終於閉了嘴。

同時心裡狠狠打了個寒戰。天哪，我擔心的這件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2

我擔心的，是變成說話像我媽一樣的人。

如果說，天底下，誰的心思最善良，那我媽一定身在其中。

如果說，天底下，誰說話最不好聽，那我媽也一定榜上有名。

我拿著98分的考試卷，興高采烈地想得到她的讚揚。她說，你怎麼沒考100？

我拿著100分的考試卷，興高采烈地想得到她的讚揚。她說，你怎麼沒有考雙百？

我拿著雙百的試卷，興高采烈地想得到她的讚揚。她說，這次的題是不是簡單？你們班上還有幾個考雙百的？挺多的吧？

如果話是武功，那她的話絕對是寒冰掌。前一秒鐘你還在夏威夷高興地跳著草裙舞，後一秒鐘就被一巴掌拍到南極光著膀子瑟瑟發抖。

小的時候，聽到這樣的話，我會傷心難過，否定自己。

後來，大些了，我開始憤怒，進而跟她理論。

她就甩給我一句——我說的都是實話，又沒錯！還不讓人說實話了么？！講不講道理！

是啊。我誠實，我耿直，你聽不進去實話，你玻璃心，是你的錯。何等自洽的邏輯。我一時竟無法反駁，只好忍到內傷。

3

毫無疑問，誠實是好品質。那是否意味著，只要是實話，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嗎？

我們說話是為了什麼？

說了這麼多話，總有個用處吧。

工作開會討論得唾沫橫飛，是為了解決問題。

演講比賽上唇槍舌劍，是為了贏得比賽拿獎牌。

那平常聊天兒呢？圖個開心，增進感情唄。

一句話，說話是為了有效地交流和溝通。

那這就好理解了，如果說話的方式和說話的目的背道而馳，無法達成有效的交流和溝通，那一定是哪裡不對。

自以為是的耿直，說的人一時痛快，卻讓聽者難過，聞者憤怒，好端端的聊天不歡而散，甚至反目成仇，還談什麼有效地溝通交流？就算說的是實話，又有什麼用呢？

不考慮別人感受的耿直，那不叫耿直，那叫沒禮貌。

4

我表姐曾經給我講過這樣一件事情。

表姐喜歡給孩子買衣服，買的多了穿不了，就開了家賣童裝的網店。她本人就是人淡如菊的風格，店鋪的網頁也裝修的清新素雅，童裝也是，文靜素雅的范兒。

後來，孩子大了，穿不上童裝了，店也不打算開了。還餘下一些衣服，質量都不錯，表姐也無心再賣，想著拾掇拾掇送給有孩子的親戚朋友，也都能用得上。

於是她仔細地考慮了親戚朋友們的小孩的性別，年齡，個頭，和當前的季節，精心地挑出來適合這些孩子們現在穿的，以及未來幾年能穿的衣服，用心地打了包，拉到郵局去，一箱一箱地寄走。

但是，有個朋友說的話，卻著實氣到了她。

那個朋友說，你這都是賣不掉，別人挑剩下的貨吧？灰頭土臉的，我們家孩子一點都不喜歡！

表姐分辯道，怎麼可能，每一件衣服，從上貨開始，都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給你們的，更是好的。甚至我在郵局寄走的時候，郵局的人還忍不住問我賣不賣呢。怎麼可以這麼說。

朋友卻又在說，你挑衣服的品味太差了！怪不得店開不下去要關門！誒，別怪我說話不中聽啊，我這是實在話，好心提醒你！

若真是好心提醒，目的應該是想要被提醒的人接受你的建議吧。人非機器，誰都有感情，若是感情上不能接受，再好的建議也只是廢話。短短几句話，就把人惹得氣憤不已，又怎能聽得進去你的金口玉言呢？

更何況，所謂的耿直實話，其實也只是一家之言。各人的風格喜好不同，本是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拿自己的標準當客觀 ，就是不應該了。

更過分的是，已經明知自己的話會讓別人不適，還以耿直的名義繼續傷人。這樣的耿直不是耿直，是刻薄。

5

語言有利刃。但這利刃是長在勇猛殺敵的長槍短劍上，還是長在治病救人的手術刀上，卻是由說話的人決定的。

「耿直」的人也許會說，我說的是實話，實話就是不好聽，可不想說違心的假話，做阿諛奉承的人。

放輕鬆，怎樣說話，跟人格的關係真的不大。即使是實話，也有100種說的方式。

有人穿衣服不好看，你可以衝上去說，你看上去好醜啊！你也可以提醒她，你今天的衣服和你的氣質不太搭。

有人剛把錢包弄丟，你可以衝上去說，都是你自己不小心，活該！你也可以安慰她，這個地方小偷是比較多，以後小心點。

有人做了很難吃的食物，你可以衝上去說，你這是什麼鬼，太難吃了！你可以告訴她，這個口味是稍微有點重，不過沒關係，你知道一個店做這個做的很好，下次你們一起去學學。

同是實話，高下立辨。前者只讓人感到了深深的不尊重，後者卻是滿心的誠懇。

如果實話實在是到了怎麼說都會傷人的程度，你還可以選擇不說。

說話的確是一門技術，但這門技術其實不會比學開車學做飯更難。只要用心，說之前想三分，都學得會。

耿直不會傷人，只有以耿直為借口亂說話的人才會傷人。如果有人以耿直為名惹你生氣，要麼是不用心，要麼是智商低。兩者都不是，那就其心可誅，敬而遠之。

我現在感謝多年以前的那頓早飯，多虧煒哥的及時提醒，沒有讓我在耿直傷人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也願每一個人不再「耿直」傷人，也不被「耿直」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