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身體進入戰備狀態的反應

04-20

身體的憤怒反應是令人恐怖的（其進化功能其實就是為了恐嚇傷害者，阻止進一步傷害），低等動物和人在這方面也是相似的。設想一隻「怒髮衝冠」的公雞，它在被激怒時，羽毛直立，雞冠充血，注意力專註，跳啄有力；人在發怒的時候可能會咬牙切齒、雙拳緊握、血脈賁張。這些外部的反應使得發怒的機體在短時間內彙集全身大部分的能量，用以打擊報復加害的對象。當然，人的行為受到大腦皮層的節制和管理，是否採取打擊行為還是要經過判斷的，但原始的身體反應是跟動物一致的。

這些外在反應是神經和內分泌系統通過杏仁體、HPA軸（下丘腦-腦垂體-腎上腺軸）複雜運轉實現的。簡而言之，大腦深處的杏仁體，在接收到感官傳來的刺激後，會分泌激素激活交感神經系統，促進腎上腺素的分泌。腎上腺素進入呼吸和循環系統後，心跳和呼吸就會加快，肝臟分泌血糖增加（在短時間內，體內血糖水平可能高於糖尿病人），為身體戰鬥時的能耗提供更多氧氣和能量。與此同時，副交感神經系統的活動被抑制，身體與戰鬥無關緊要的活動較少，比如生殖和消化系統，所心情以煩惱時沒有嘿咻的想法，發怒後有疲乏無力的虛脫感。

在憤怒發作的時候，甲狀腺素(epinepherine)和去甲狀腺素(norepinepherine)在體內飆升，其另外一個作用如同鎮痛劑和安非他命(anphetamine)，可以降低受傷時的疼痛感。這也是為什麼，動物或者人類在戰場上，哪怕受了傷也渾然不覺，而且越戰越勇：小時候，聽評書，常常聽到」盤腸大戰「之類的故事。但是等安非他命的效果消退後，整個機體就馬上垮下來，從亢奮轉入消沉狀態。有的人生氣「成癮」，其實是因為機體對於安非他命的效果成癮，身體已經不自覺地進入了這樣一個圈套：刺激—生氣（激素分泌，獲得力量感）—消沉無力—接受新刺激—生氣（激素分泌，獲得力量感）。飲酒上癮的人酒量不斷上升，因為只有更多的酒精才能刺激起逐漸麻痹的大腦，同樣的道理，憤怒」成癮「的人也會不斷地」發現「惹他憤恨的理由。

這一系列的反應的完成僅僅需要四分之一秒的時間，所以總是身體起了反應在先，然後大腦才意z識到自己生氣了。這些機體反應的高效精準是幾十億年進化的結果，保證身體在危險緊急情況下迅速地做出反應，極大地增加生存可能性。我雖然不喜歡身體的憤怒反應，但想想茹毛飲血的祖先，生活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之中，正是這個反應系統幫助他們戰勝了豺狼虎豹和毒蛇猛獸，我真應該感謝自己的身體繼承了這個系統。

今天這個系統依然在突發事件（如地震、海嘯、車禍等）危及生命安全時，忠誠可靠地工作保護著我們；但是，這樣的事件畢竟不是生活常態，今天激發這個系統（憤怒反應）的多是心理原因。能引起我們不同程度憤怒（焦躁、沮喪、失望、不耐煩、怨恨、生悶氣、大發雷霆等等）的事情太多太多，但歸納下來，大概有如下幾類。

完成某項活動的目標被阻礙。這些阻礙可以是某個工具不順手（擰螺絲時怎麼也擰不進去、網路總是在下載時卡住。前幾天新聞還說美國某青年一怒之下把不中用的電腦拿到戶外用槍掃射了一陣才得以泄憤），可以是過馬路時遇到紅燈，可以是辦事兒時繁瑣的手續。類似的情況可能激起我們機體20—30%的負面反應。
主觀的期待落空。我們總是在受挫後才發現自己對他人、對世界的期待有多麼高：星級酒店的房間應該是乾淨的，老公總是能記住你的生日，你的孩子在學校里不惹麻煩，你賣力的工作應該得到老闆獎勵。想想這些期待受挫時，你的反應吧：你身體的憤怒機制大概40-50%已經被喚起。
「自我」受到傷害。那些傷害我們的自尊、貶損我們價值的一切言行都會令我們受傷，進而激怒我們：認真準備的論文被導師批得一無是處，心愛的女友與你看不上的男生劈腿，老闆把別人的錯都歸結到你的頭上——這些意外突然降臨時，你的憤怒反應大概70-80%被激起。這些心痛的傷害足以令人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多年以後想起依舊忿忿不平。

前兩種情況也包含著「自我」的因素在裡面，只是程度不如第三種罷了，所涉的「自我」越多，受到的傷害也就越嚴重，身體的憤怒反應就越強烈。本來在緊急情況下保護身體安全的憤怒反應，在今天大多數情況下都在用來防衛「自我」受到進一步的傷害。於是有人會在「自我」受到傷害的盛怒之下不顧一切、干出「可殺不可辱」的事——寧可玉石俱焚也要先把傷害自己的人消滅掉。

憤怒時保護「自我」的身體反應本來是緊急狀況下的反應，顯然我們的身體無法長時間處於這樣的狀況，這也是為什麼長期的鬱悶會增加身心疾病風險的原因。經常心懷怨恨的人，心腦血管疾病和癌症的發病率都有顯著增加。

動物沒有「自我」，它們的憤怒反應是為了保護生命安全、爭奪交配權或者保護下一代，動機自然而單純。人類進化出了「自我」，就多了一個需要保護的心理構造。如何善用其心，讓這個心理構造服務於我們的長遠利益，而不是給我們帶來憤怒和長久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