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智慧的人所理解的因果關係是很長遠的

先說別人的幾個例子，小學一個代課老師，男的，身體很壯，他兒子在我們班，調皮搗蛋，他爹平時就打罵輪換伺候著。一次這小子上課又亂說話，終於挨了一頓狠的。他爹當著全班小孩的面，倒拿一根大掃帚，竹子捆的那種，倒著拿，就是用捆的最緊最結實的那一頭，抽他，抽的他又哭又喊，直到那根竹掃帚完全抽爛了，沒法用了，而他爹臨時又沒找到趁手的傢伙，這才勉強作罷，那小子回家躺了十天才又回來上課。去年我回老家，路過以前他們家那兒，現在已經是個小賣部了，我進去買瓶水，順便問收錢的女的：「以前某老師還住在這兒嗎？」，她問我：「你找他有事？」，我說：「沒事，記起以前讀小學的時候，他打他自己兒子，打的真狠！」，那女的臉色立馬不大對了，我趕緊付錢走人。察言觀色，那女的搞不好是挨打那小子的老婆。

初中一同學，家裡條件很一般，上課愛說話。某天下午，班主任，教英語的，把他揪到教室後面走廊，打了整整一節課，那時候一節課四十五分鐘，在這四十五分鐘里，他那殺豬一樣鬼哭狼嚎的聲音，一直回蕩在整棟教學樓里，上的是自習課，全班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事後，這位同學回家躺了半個多月。現在的人理解不了，覺得怎麼可能，家裡大人不管嗎？學校領導不管嗎？但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知道這種事，因為實在是太普遍了。家長？家長每次遇到老師，都是一臉獻媚的說：「老師，你費心多管管他，不聽話就往死里打，往死里打！」，有的家長知道孩子挨打了，還趕緊從家裡帶上臘肉水果什麼的，去老師家裡表示感謝。記得我某次去老師辦公室，聽見幾個老師在聊天，一個老師一邊抽著煙，一邊感慨：「現在的人，那兒懂得尊師重道啊？在過去，私塾學堂，得收多少贄敬禮，才會教你讀書認字。」，說起來一副江山易主，時移世易的沉重感。聽得我後脊骨發涼！

高中，聽我表哥說，校長的兒子，是被校長打死的。具體經過不詳，大約是校長的兒子屢次打架鬥毆，校長給他弄到辦公室，先扇他耳光，無效，兒子是個硬骨頭，不但不服軟還還嘴，校長急了，改用拳頭打，兒子不服，還手，校長改用腳踢。那時候的十幾歲孩子，個兒都小，不像現在初高中的孩子，一個個牛高馬大的。校長也許是練過，加上是真的急了，其中一腳，把他兒子從四樓陽台上，踹了下去，當場摔死。辦公樓里當然有其它人員，起初大家聽到校長打兒子，都沒在意，一來是大家平時都打學生，習以為常；二來是校長隔三差五打他兒子，司空見慣了，連過去勸的人都沒有，而且也不能勸，越勸火氣越大。等聽到有人摔樓下摔死了，才趕緊圍過去看。事後，校長也沒擔什麼責任，那時候，法制不健全，家長打死兒子的事，每個地方都有，根本沒人管這種事，因為派出所警察打孩子更狠，大頭皮鞋上去就踹就踢。至於那校長死了兒子難不難過，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前些年，這校長因為貪污受賄，坐牢去了。他兒子的死是一個節點，那之前，學校里老師打學生一個比一個打的狠，那之後，打還是打，但都改了方法，不往要害處打了。所以說起來，我們這些後來的學生還是受了他兒子的恩惠的。該記他這份好！

再後來，我慢慢總結出來了一個規律。凡是家長有正式工作的，或者有錢的，老師打歸打，可打的沒那麼重；凡是家裡條件差，沒權沒勢又沒錢的，那就慘了，打的死重死重的。我家裡條件很一般，但是呢，我這人課堂上不愛出風頭，就算說話也是偷偷摸摸的，絕不會掃了老師口沫橫飛的雅興和面子。所以雖挨過打，但最多也就是身上被打出一片紫烏的血淤，沒受過重傷。

我在學校里挨老師的那些打，只能算一般，在同齡人里，實在是羞於出口，有些拿不出手。但是在家裡可就不同了，待遇那是相當的「優厚」。且先看我父母的簡介，我父親當兵出身，那個年代的退伍證，高中畢業證，和黨員證，所謂「三張鋼板」，一應俱全。可是命運蹉跎，懷才不遇，始終只能是跟著親戚干點小買賣，在工地上幫著管管事而已，人啊，這一但覺著自己屈了才了，就難免火大。再看我母親，我外公是國家的「高級幹部」，村支書，所以我母親也算是「高幹子女」，可高幹子女有高幹子女的苦處，外公身體棒，一共有九個「高幹子女」，這就麻煩了，那年月，吃都吃不飽，家裡十一口人，刨夠一家人的口糧可真是夠嗆。我媽排行算是老大，小時候的任務就是帶弟弟妹妹，可是呢，我媽自己也小，經常是帶著弟弟妹妹一塊兒瘋，把家裡院子里弄得亂七八糟，外公外婆幹完地里的活回家一看，啥也不說了，揪住我媽就開始打，一方面為了出氣，一方面也是做個樣子給其他八個「高幹子女」看看，一來二去，預期的這個榜樣沒有打出來，反倒差點給打成了標本。後來就土地下戶了，地里的活兒也越來越多了，糧食多了，一家人吃飯不再是問題。有了條件以後，念過兩年私塾的外婆尋思送「高幹子女」上學，可問題是「高幹子女」有九個，沒法全送去上學。我媽那時候也大了，看出這事來了，於是拚命的表現，玩命的幹活，努力爭取這個機會，結果，去倒是去了，沒念完一個學期，就又給叫回來了，下地幹活，家裡沒人幹活。我媽那叫一個氣啊！這還不算，後來最氣的是，從她這兒開始，後面的弟弟妹妹，基本全都念書了，算來算去，基本上就她一個給耽誤了，每每想起此事，她就暗恨不已，可有什麼辦法呢？每天除了幹活還是幹活，面朝黃土背朝天，勤勤懇懇挖地球，農村人嘴毒，看著我媽干著男人才幹得動的農活，性格脾氣又很剛硬，就給她取了個綽號，「鐵匠」，一個女人綽號「鐵匠」，彪悍可知。命運的轉折直到後來她十七八歲的時候才終於出現，那時候，外婆在村子裡的瞎子樑上交了個朋友，就是我奶奶，姐兩好的很，你幫我種麥子，我幫你打穀子，你借我點豆苗，我送你點瓜秧，你看我二兒子挺順眼，我瞅你大姑娘也很不錯，於是在那個艱難的歲月里，我外婆和我奶奶，如同姐妹般的感情就這麼培養起來了。那時候還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於是乎我外婆和我奶奶做主，再找半山腰的劉婆婆做媒，「高幹子女」我媽，下嫁給了「三張鋼板」的我爹；而我的背時命運，就從那個時候就註定了。

剛開始兩人還湊合，時間稍長，問題就來了。大概而言，懷揣「三張鋼板」而懷才不遇的我爹，跟沒文化的「高幹子女」我媽，脾氣合不來，一個是沒來由的孤傲；一個是有原因的剛硬，等於「鋼板」碰上了「鐵匠」，看誰降得了誰了。大人總是自以為是的覺得，小孩子不懂事，不明白大人的事，可事實上，小孩子不明白歸不明白，但他能感覺出來不對勁，養過小孩的人都知道，哪怕還在吃奶的孩子，都能感覺出來你對他的態度，你對他友好，他就笑；你凶他，他就哭。所以漸漸的，家裡的問題就慢慢出現了，表現出來的癥狀是，我爹我媽兩口子經常吵架，甚至動手，而我呢，從有記憶開始，就本能的不願意待在家裡，一有機會就往外跑，外頭也沒什麼可玩的，農村裡，除了田地，水塘，就是山，春秋還好，不冷不熱的；夏天和冬天就難受了，要麼酷熱，要麼賊冷。可我的感覺是，外頭就算再難受，也比家裡好，因為一回到家裡，就算爹媽沒吵也沒打，但氣氛也總是緊張而壓抑的，隨時可能爆發，一旦爆發，我必遭殃，遇上我媽的掃帚棍子還算好的，有一次我爹掄起了斧子，要劈了我，我勒個去，據說是我媽把他攔下了，可我總覺得，還是劈了好，遇上這種自己不爭氣，腦子還犯抽的爹媽，早死早投胎。後來看到有相同遭遇的同齡人寫的俏皮話：「有時候是女子單打，有時候是男子單打，最高潮的時候，是男女混合雙打」，我看的笑中有淚。

記憶中打得最狠的一次，還不是掄斧子那次，而是有一回我又跑了，以前也跑，跑的最久的時候是沒給家裡打招呼就去同學家玩了一個暑假，而這一次則是真正的離家出走，跟著一個同學徒步出走，要去峨眉山學武功，本能的直覺里覺得，學了武功，就能活得痛快。一走就是一整天，走到下午天快黑了的時候，都走不動了，肚子也都餓得不行，想起家裡的豆瓣醬拌飯，對一起出走的同伴說：「咱還是回去吧！家裡有豆瓣醬拌飯吃，挺香的」，同伴表示理解：「我家的酸菜飯也香的很」，於是轉頭往回走，沒走多遠天就黑了，摸到路邊一戶人家的屋檐下，找了點稻草鋪著就睡了，躺下沒多久就有電筒光往我們這兒照，家裡大人找來了，是我媽和一個表哥。回去的路上，我媽一路說：「家裡有吃有喝，還有鋼絲床給你睡，你還要跑」，那時候鋼絲床在農村很稀罕。可她哪裡想得到，家裡對我而言，壓抑還在其次，活著都有生命危險。

到家以後，先是我爹上場，幾耳光就抽暈了，腦子就麻木了，所以後來的打，在身體上的痛感相對而言減輕了許多，耳光過後，穿著皮鞋的兩腳過來，我就從院子邊上的台階上飛出去了，至今還記得在空中的感覺，很短暫，著地，空中還撞掉了一盆仙人球。然後就記得我媽上場了，揪住耳朵，拖到廚房裡，掄起事先準備好的棍子就打，棍子斷了四五根，皮開肉綻，耳朵淌血，事後發現，耳朵背後的皮都撕破了，就剩軟骨還連著了。那一頓打，讓我躺了多久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人在半昏迷狀態下，我爹來我床邊看了我兩眼，或許，是看我還有氣兒沒有吧！

說了這麼多，從別人的例子，說到我自己的例子。無非是一點，那個年代，尤其是男孩子，活著都是福大命大啊！下毒手的不是外人，是自己的血親！

改革開放以後，生活條件好了，教育，文化法律，步步提高，漸漸地，打罵孩子從數量上變得少了，大體上成了中西部尤其是偏遠地區的傳統保留節目。東部沿海發達地區，你敢打孩子？家長能饒了你？別說你當老師的，就是校長，也不敢隨便打自己孩子了。孩子中的暴力行為，主要成了互相欺凌的現象。當然這，又成了另外一種社會問題了。

有電視節目探討這種棍棒式教育的利與弊，有嘉賓總結，適當的打罵是可以的，因為孩子玩心重，忘性大，適當的身體刺激，能給他更加深刻的印象，讓他明白什麼是不能做，不該做的，什麼是犯法的。而家長應該掌握好度，不能濫用暴力，否則就不是教育了，而是侵害未成年人生命安全了。

說的在理，可世間什麼事，最難的都是一個度的問題。同樣是做菜，同樣的材料，你掌握不好度，自己都難以下咽；別人掌握好了度，美味可口。同樣是鍛煉身體，你掌握不好度，要麼半途而廢，要麼過量運動累出了毛病；而別人掌握好了度，身體健康，長壽。放到棍棒教育這一點上，這個度，可就難掌握了，你說他重了，他自己說他是輕輕地打了兩，誰的度說了算？

至於到底該怎麼樣教育才是好的，這不是我一個普通人能解決得了的問題，這是整個社會環境，尤其是社會文化普及程度和法製程度等綜合因素來決定的。

我在這裡想談的，是被人說爛了的因果。

普通人所理解的因果關係，僅限於不吃飯肚子會餓，不睡覺身體會難受；再上去一點的因果關係，就是不好好工作會沒飯吃，沒前途，不努力學習就上不了好大，不認真做生意就會賠本甚至傾家蕩產。

而有智慧的人，則會發現，任何因，所造成的果，都不是一條線式的，而是蝴蝶效應一般，連鎖反應，甚至幾何倍數般傳遞擴散下去的。

監獄是人性最集中體現的地方，吾生也晚，沒進去過，但電視里法制頻道，時常看見。歲數一過三十，就對電視劇電影不怎麼感冒了，愛看真實的紀錄片和法制節目，那裡頭的人性，真實熾烈，不矯情。

法制節目里反面教材多，殺人放火的一抓一大把。罪犯一審問，或者記者一採訪，話說出來，都大致差不多。為錢，為情，為衝動，等等等等，所以犯了罪。再往下說，家裡不幸，從小就五行缺愛，父母離異或者早亡，等等等等。有人或許會抬杠，說，我家也不幸啊，人生也挫折啊，情路也坎坷啊，我怎麼沒去犯罪？哥哥！咱是討論普遍現象，您這種有自制能力，自我完善能力的人，那是鳳毛翎角，不多見，社會學和人文科學，對於少數的孤例，不是不討論，而是先討論大範圍的再說。

看多了這種事和人，你就算不是警察系統的人，你都會有這種感覺：

一個人的成長過程里，所接受的負面因素越多，犯罪的幾率越高；一個人成長過程里，所接受的負面因素，就算暫時沒有發作出來，它遲早都會發作出來；一個人的成長過程里，越是關係到他生存與否的關鍵時期，所接受的是負面因素，還是正面因素，往往在極大程度上影響了他今後人生的走向。

相信在監獄工作過，或辦過案子的警察，會對以上的說法表示認同。我為什麼老愛看法制節目？不是我真的嗜好這個，而是我知道，我的成長過程里，是接受了相當多負面因素的，所以我在物質層面，安排好生存的問題；而精神層面，我得想點辦法化解掉這些負面因素對我的影響。辦法之一，就是看法制節目，真空放電，釋放掉一部分負面的東西；通過分析別人的遭遇和經歷，來迴光返照自己的人生。

人的一生，好多看似巧合的事情，其實細看細想之下，都是有因果的。

為什麼國家在頂層設計上，要在監獄開展職業培訓，心理疏導，親情感化這些東西？只是為了宣傳作用嗎？當然不是，而是有高素質的專家學者，通過對大量國內外案例的分析歸納，結合實際情況，所總結出來的解決辦法。解決什麼？解決負面因素，也就是負能量無限傳遞擴散的問題。

各國都有這種難題，罪犯出獄了，又接著犯罪，甚至因為在監獄裡和獄友的交流學習，從一個新手變成一個高手了。老百姓只知道躲著他，離得遠遠的，可國家知道，他不在這兒犯罪，他會在那兒犯罪，他的代價是坐牢或者死亡，而社會的代價呢？是經濟，環境，安全，等多方面的創傷和損失。所以，不能簡單地關起來或者斃掉就完事了，必須讓他們學點技術，出去有謀生的能力，必須疏導他們心理上的癥結，讓他們心裡的負能量減少或消除，必須適當的運用親情感化，讓他們體會到正能量的存在。否則的話，說白了，他出去就是個不穩定因素，定時炸彈，隨時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事故。

宗教說因果，說來說去，就是輪迴，前世後世。很多人根本沒體會，什麼前世後世，誰看見了？高僧說他看見了，下面的人不信，場面很尷尬。

我理解的因果，不用前世後世，也無需輪迴，就是當下。你當下的行為和心理，連鎖擴散，解下你將來的果。你以為你躲掉了，可它終究是存在的，不在你身上，就在別人身上，一時一地，看不出來，放大以後，從大環境去看，總是會發生結果的。否則你以為戰爭，是怎麼來的？只是一兩個獨裁者腦子一熱就打起來的嗎？背後的原因，是一點一滴，積累起來，最後勃然爆發的。

大環境我們只能感受，無法決定，能決定的，最多也是自己。你變得好一點點，那麼整個社會就變得好那麼一點點；你變得惡一點點，那麼整個社會也變得惡了那麼一點點。

不要小看這一點點，人體都是細胞那麼一點點變出來的。

以上，就是我所理解的因果。沒有前世後世，也沒有生死輪迴，有的，只是當下。

前後，都在當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