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說琴中如得趣，弦上何勞聲切？試把空杯，翁還肯道：「何必杯中物？」——辛棄疾《念奴嬌·重九席上》

念奴嬌·重九席上

龍山何處？記當年高會，重陽佳節。誰與老兵供一笑？落帽參軍華髮。莫倚忘懷，西風也解，點檢尊前客。凄涼今古，眼中三兩飛蝶。

須信採菊東籬，高情千載，只有陶彭澤。愛說琴中如得趣，弦上何勞聲切？試把空杯，翁還肯道：「何必杯中物？」臨風一笑，請翁同醉今夕。

龍山何處？記當年高會，重陽佳節。誰與老兵供一笑？落帽參軍華髮。

龍山高會，重陽佳節，落帽參軍華髮：

陶淵明《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又稱《孟嘉別傳》）：九月九日，溫游龍山……時佐吏並著戎服，有風吹君帽墮落，溫目左右及賓客勿言，以觀其舉止。君初不自覺，良久如廁。溫命取以還之。……孫盛……時在坐。溫命紙筆，令嘲之。文成示溫，溫以著坐處。君歸，見嘲笑而請筆作答，了不容思，文辭超卓，四座嘆之。（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即孟嘉。陶淵明是孟嘉的外甥。）

【九月九日，桓溫游龍山……當時下屬官員都穿著軍裝，一陣風將孟嘉（當時為桓溫參軍）的帽子吹落在地，桓溫目示左右及賓客不要講話，以觀孟嘉的舉止。孟嘉開始並沒在意，過了好一陣子起身上廁所去了，桓溫叫人把帽子撿起還給孟嘉。孫盛當時在坐，桓溫使人拿來紙筆，讓他寫文嘲笑孟嘉。文章寫好後給桓溫看，桓溫把它放在孟嘉的坐處。孟嘉返回坐處，見嘲笑自己的文章後，便請求紙筆作答，絲毫不加考慮，文辭超眾卓越，四座之人為之讚歎。】

（下圖：龍山高會）

誰與老兵供一笑？落帽參軍華髮。

老兵：指桓溫。謝奕稱桓溫為老兵。《晉書·謝奕傳》：「與桓溫善，溫闢為安西司馬，猶推布衣好。……常逼溫飲，溫走入南康主門避之，奕遂攜酒就聽事，引一兵帥共飲，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怪。』溫不之責。」

【謝奕愛喝酒，還經常逼著桓溫跟他一起喝酒，桓溫實在受不了，就躲進老婆房間，桓溫老婆南康公主大樂，說：「您如果沒有一個放蕩的司馬，我怎麼能見到您呢！」而謝奕呢，找不到桓溫，就只好跑到桓溫客廳里，找一個兵一起喝，自嘲說：「失一老兵，得一老兵。」（在東晉社會，稱人家為阿兵哥，實際上是蔑稱，桓溫是軍事領袖，並且是駙馬，這是大不敬。不過桓溫為人豪放，知道謝奕為人總是愛胡說八道，對謝奕也不以為意，而且還很珍惜這段友情。）】

「誰與老兵供一笑？落帽參軍華髮」意即為：是誰成為桓溫的笑料？是落帽的白髮參軍孟嘉啊！

（下圖：孟嘉落帽）

莫倚忘懷，西風也解，點檢尊前客。

莫倚：不要倚仗。

忘懷：指上文說的「有風吹君帽墮落，君初不自覺」之事。

也解：也知道。

點檢尊前客：化用蘇軾《常潤道中有懷錢塘，寄述古五首》其二：「世上功名何日是，尊前點檢幾人非。」點檢：原意為「一個個地清點」，此處引申為挑選。

整句的意思是：不要說自己「西風吹帽，初不自覺」，其實西風也會挑選對象，讓你故意出醜。

【詩詞君按】：《孟嘉別傳》：「溫從容謂君曰：』人不可無勢，我乃能駕御卿。』」（桓溫曾經和緩地對孟嘉說：「人不能沒有權勢，這樣我才能駕馭您。」）而孟嘉甘心受桓溫「駕馭」，故西風也有意要將他的帽子吹下來。（西風這樣做相當於讓他貶官，提醒他不要為強權勢力所束縛。）

宋·羅大經《鶴林玉露》：【桓溫雄猛蓋一時，賓僚相從燕賞，豈應有失禮於前者？孟嘉落帽，恐如禰正平褻服摻撾嫂侮曹瞞（禰衡裸身擊鼓羞辱曹操）之意。陶淵明，嘉之甥也。為嘉作傳，稱其在朝仗正順，門無雜賓。則嘉亦一時之望，乃肯從溫，何也？溫嘗從容謂曰：「人不可無勢，我乃能駕馭卿。」亦頗有相靳（（jìn）戲辱，奚落）之意。辛幼安《九日》詞云：「誰與老兵供一笑，落帽參軍華髮。莫倚忘懷，西風也解，點檢尊前客。凄涼今古，眼中三兩飛蝶。」意謂嘉不當從溫，故西風落其帽以貶之，若免冠然。】

辛棄疾此詞寫於慶元末嘉泰初。其時，韓侂（tuō）胄（zhòu）武人專權，恣意而為，風俗大壞。辛於是以此詞影射當世人物，譏諷像孟嘉一樣為桓溫強權勢力所束縛的木偶，讚揚黨禁以來不受韓侂胄功名利祿所誘惑的高士（以下闋陶淵明隱喻）。舊典新用，頗有新意。

凄涼今古，眼中三兩飛蝶。

滄海桑田，人事變遷。桓溫、孟嘉皆已逝去。眼前所見只有二三飛蝶而已。

須信採菊東籬，高情千載，只有陶彭澤。

陶彭澤：指陶淵明。曾任彭澤縣令。

此句意思是：高風亮節，千載之中，只有陶淵明可居。

（下圖：陶淵明無弦琴）

愛說琴中如得趣，弦上何勞聲切！

用陶淵明語。《晉書·陶潛傳》：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

陶不懂音樂，卻備有一張琴，琴沒有弦，每逢朋友在一起，就撫琴對著琴說：「只要領會琴中的樂趣，又何必非要在琴上奏出美妙的音樂呢?」

試把空杯，翁還肯道：「何必杯中物？」臨風一笑，請翁同醉今夕。

杯中物：指酒。

作者此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您說「琴中如果得趣，何必一定要在弦上發出聲音呢？」那麼，好！現在，如果我把空杯向您祝酒，您是否還肯說「得到酒趣就好，何必一定要杯中有酒呢？」哈哈，還是讓我們斟滿酒杯，今朝不醉不歸吧！

【詩詞君按】：蘇軾《和陶飲酒》其一：「偶得酒中趣，空杯亦常持。」辛此處或化用其意。

註：此文部分參考資料來源於辛更儒選注《辛棄疾詞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