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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將是婚姻中最狼狽的一年

凌晨三點,我在寶寶的第二頓夜奶之後換下胸口沾滿奶漬的睡袍掩門下樓。方才幕天席地的睡意被半小時的哺乳完全衝散,一團漆黑的客廳寒氣襲人,我摸黑走到沙發上坐下。

連日的睡眠不足已經在我臉頰上催生出幾塊紅腫的痤瘡,白晝的時間也被寶寶的作息切割成數個不等分的片斷,她的哭聲是最高指令,一次次敦促我放下任何正在進行的事情奔到她身邊。而此刻我卻不忍草草睡去,只想在四下無人萬籟俱寂的時候自己跟自己呆一會兒。

為人母已經四十餘天,新手媽媽經歷了產後最初的焦慮和手足無措,結束了百般禁忌且百無聊賴的月子,家裡請到了穩妥的阿姨,多了新成員的家庭似乎在逐漸步入正軌。當所有人都在稱讚我身材恢復得快、精神狀態健康的時候,只有我能聽到自己身體里暗流涌動的不安和一觸即發的危機。

曾經有人告訴我,沒有被孩子重塑過的女人,沒有被三代家庭關係夾擊過的女人不足以語人生。我嗤之以鼻,自認為可以以一貫的樂觀和隨遇而安的心態化解一切可能降臨的衝突。但這一個多月里我生活變化的速度和程度還是讓我有些猝不及防。我在數次沒來由的突然落淚之後開始恐慌地找尋「產後抑鬱」的邊界,試探自己與之還有多遠的距離。

最先告急的似乎是和自己親媽之間的關係。從成年開始逐步脫離父母管束、經濟獨立已經多年的我,突然間好像又回到了母親不由分說的管教和支配之下。「隔代親」的典型表現之一就是讓外婆把外孫女的需求視作第一和唯一要義,而中間的我則被重新定義成伺候孩子吃喝拉撒的機器,即使我們已經用高於這座城市多數普通白領的薪水請來專業人士打理孩子的日常生活。在她和其他多數長輩的眼中,生完孩子很長一段時間內女人只應該有一個恰當的身份,就是媽媽。其他任何形式的自我都是一種叛逆。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此時的女人應該放棄規劃新的職業生涯,不必再對外面的世界保持好奇。幾次孩子醒來大哭,因為我沒有立即扔下手中的書衝到孩子身邊體察她的需求,就被扣上了「不合格媽媽」的帽子,即使當時已經有家裡的其他三個成人圍在孩子周圍。我忍耐再三之後,嚴肅地和孩子外婆談了一次,希望她理解我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的基本精神需求。顯然,她不可能理解。她堅持認為做了母親就應該把全部精力傾注在孩子身上,除此之外皆為閑事。我不再爭辯,把噙在喉頭的那句有點傷人的話咽了下去:你們這一代的女人失去自我、淪落成中國式家庭婦女就是從有了孩子開始的。

親媽尚且如此,婆婆自不必說了。比起親媽動輒上綱上線的斥責指摘,婆婆原本就挑剔的眼神中平添的那幾分凌厲的不滿更讓人如坐針氈。每次出門,即使我已經提前為孩子儲備好了足夠的口糧並且把外出的時間盡量壓縮到四小時之內,回家後必然還得面對冷眼冷臉的無聲責備。育兒理念的差異讓原本就如履薄冰的婆媳關係更加危機四伏,從書本和專業人士那裡辛苦搜集的育兒方法永遠會在蠻橫的「過來人」經驗面前敗下陣來。

這種時候,老公的體諒和支持對新媽媽而言就尤為重要。但現實是你越來越確信,這一階段的父愛和母愛真的不能同日而語。女人用全部的體力和精力懷胎十月,新生命脫離母體時那剜心椎骨的劇痛,孩子每一次急切地鑽進懷中覓乳時渴望的神情,和擁孩子入睡時感覺到的她對自己深刻的依賴,這些艱苦的歷程和瑣碎的日常在母嬰之間建立起的情感連結男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我不懷疑他們對孩子的愛會與日俱增,但要求他們從一開始就對眼前的這個小生命愛入骨血,是不大可能的。他們把孩子當作寵物,逗弄一番後就甩手自娛,你得忍受他一個多月還沒學會給孩子拍嗝,得在他眉飛色舞地規劃和你的二人旅行、全然忘了家裡的小東西不能長時間和媽媽分別時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衝動。

也許產後突變的荷爾蒙不足以讓新媽媽們悲觀傷感,但是生活的失控和無力經營自己的挫敗感卻真的可以致人抑鬱。外面世界的風景變得遙不可及,職場上的殘酷和光鮮也都是昨日煙雲了,看著周圍同性在人生的上升通道中策馬揚鞭追逐夢想,你卻只能囿於餵奶和尿片,那種恐慌感不止一次粗暴地攫住我不肯放手。更加讓人恐慌的是,在你放慢腳步回歸家庭、改變自己的人生節奏來遷就和照顧新生命時,還不斷有人來質疑你成為一個好媽媽的能力,不斷有人指責你沒有為了孩子付出全部,把你想成為一個優雅從容的媽媽的願望狠狠擊碎,還回頭嘲笑你原本就不該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念頭。

總有人說,中國媽媽容易緊張、容易憂鬱,沒有自我、沒有風度,多怨婦和潑婦。中國媽媽整體上過早地放棄了自己。這也許是因為我們的社會,我們的家庭從來都沒有給予媽媽們足夠的體諒和尊重,從來沒有認可她們首先是女人、而後才是母親的事實。親子關係應該是自覺自發渾然天成的,它的建立和鞏固不應該背負任何額外的、自以為善意的驅動力。只有母親和孩子有權決定他們以怎樣的模式相處,其他任何形式的干預都是對母愛的輕視,是對母嬰關係的攪擾。

天光亮起,我起身上樓。雙乳的酥麻刺痛感又在催促我使用吸奶器吸奶了。幾小時的失神枯坐竟讓我覺得格外滿足。經過寶寶的嬰兒床,俯身看著她心無旁騖地酣睡的模樣,仍然由衷感激命運讓我做她的媽媽。我絕不後悔誕下這個新生命,不埋怨她帶走我的自由,我只是希望周圍的小世界把我對自己生活的掌控權歸還給我,讓我可以在任何階段都努力保持曾經有過的得體和從容,不要驅趕我走入狼狽的境地。

不要把新媽媽弄到灰頭土臉精神貧瘠才點頭認可。我們原本都不必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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