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面歌者』·心跳

這裡是《無面歌者》第二稿的第二章《心跳》，第一稿在面具的題下面。

題圖色調必須是66ccff啊~

第二章· 心跳

公元2112年，秋，未名村。

1、

月隱一直以為瓢潑大雨是只屬於詩人筆下的豪邁，但這天的雨實在大得不像話。烏雲蔓延至天際，陰冷的空氣讓人昏昏欲睡。也只有在這樣惡劣的天氣，月隱不用去私塾上學，可以在家多陪陪奶奶。

「月，你這些天每天回家越來越晚，奶奶管不了你那麼多，可千萬要注意安全啊。」奶奶半躺在榻上叮囑著。

「奶奶你放心嘛，我都說過了是有朋友和我在一起的，現在的孩子才不像你想的那樣膽小呢。」月隱朝著奶奶做了個鬼臉。

奶奶第一次聽說晚上有人陪月隱玩的時候是很吃驚的，但後來轉念一想，月隱這孩子從小遭人冷落，好不容易有人願意陪她玩，反倒不便阻攔了。

雨越下越大，巨大的閃電透過烏雲，讓小小的屋子時而亮得嚇人，時而又暗昏昏的。奶奶已經睡熟了，月隱一個人趴在窗前發獃。

咚咚咚——門響了。

月隱看了一眼門，沒有理會。自從爹娘走後，這裡就極少有人造訪了，何況是在這樣的鬼天氣，一定是聽錯了。

咚咚，咚咚咚。這一次聲音更大了些，卻依然不很急促。月隱遲疑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門。

「伊蘭？你怎麼會...快進來避避雨吧。」月隱看著門口的伊蘭，雨水浸濕了她的衣裙，眉間的水珠嘀嗒嘀嗒。

話一出口，月隱才覺得說錯了什麼。伊蘭是鬼，月隱她不怕鬼，可奶奶是怕的。如果奶奶醒來看到伊蘭的話...

伊蘭的目光迅速掃過屋子，隨即又定格在月隱寫滿糾結的臉上。片刻，伊蘭終於說，「月，陪我出來玩好嗎？」

「什麼？！你瘋了吧。外面雨大得緊呢。」月隱拉住伊蘭的臂膊就往屋子裡拽。

「我能在白天出來的時候不多呢，就這一次嘛。」伊蘭順勢抓住月隱的手，伊蘭的手沒有什麼溫度，就好像她的內心從未有過波瀾似的。

瓢潑大雨形成了一層雨幕，伊蘭在幕前，月隱在幕後。沉重的雨水砸在月隱手上，打在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月隱，你要不要走上這個舞台呢？

2、

月隱抬起頭，看見被大風扭曲著的雨幕，再仰頭，天上漆黑一片，沒有半點太陽光芒。伊蘭她是鬼啊，要在白天來找月隱，也就只有在這種暗無天日的時候了，月隱如是想著。過往的每一天都告訴她不要活在對未來的憧憬中，而伊蘭的每一個眼神都是現下最美的誘惑。

「我們走。」月隱撲入伊蘭懷裡，淚水融匯到雨水中，這樣看起來就不會丟人了吧。

Music：白石溪

只一瞬，雨水的洗禮就給了月隱一個寒顫，刺骨的寒意是伊蘭給她的溫度。伊蘭隨即牽起月的手，奔向茫茫雨中。

對不起，我只能與你如此牽手，伊蘭心道。

伊蘭終於在山頂停下了腳步，「月，我愛你。」

「不，我們...是不可能的。」月隱慌慌張張的說。

「這就是你給我的理由嗎？鬼在白天出行也是不可能的呢，不可能的事情你就不打算試一試嗎？」伊蘭微微俯身，這是她第二次離月隱這麼近了。月隱能感到伊蘭輕微的鼻息，冷冷的。

「可是...可是我們都是女生呢。」月隱的聲音顫抖著。

「不，我可是鬼哦。」伊蘭的聲音有如幽靈般縈繞在月隱耳畔，「鬼本是不會愛的。」

月隱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果然，人類的體質是不適合在大雨里趕路的呢。月隱感覺自己的唇好似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只是她眼前早已一團漆黑，而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3、

昏昏沉沉中，月隱感覺有什麼東西碰到了自己的額頭，涼涼的很舒服。那感覺，就像伊蘭的手。「啊，不對，我在哪？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一連串疑問飄過月隱腦海，卻說不出半句話來。月隱拚命掙扎著睜開眼，一張熟悉的面孔漸漸清晰。伊蘭沒有血色的頰上多了個殷紅的掌印，長長的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月隱還聽得到雷聲，卻沒有雨。再定睛一看，是那熟悉老屋的屋頂。所以，是伊蘭把自己送回家的嗎？如果這樣的話，豈不是...月隱不敢細想下去。

「吃了這個。」伊蘭把一個小藥丸塞在月隱唇間。

「別吃！」伴隨著奶奶的怒吼，伊蘭被一板凳砸到在地上。奶奶的叫罵聲和板凳撞擊地面的聲音交錯刺激著月隱的耳朵，伊蘭她為什麼不還手呢。

吃，還是不吃，月隱不知道。奶奶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伊蘭的身份始終是個謎，雖然她自稱是鬼，卻又明明像個有血有肉的女孩；但如果說她是個女孩，在她身上又發生了太多無從解釋的事情。月隱對於伊蘭的信任只是源於直覺，抑或說，正是伊蘭身上散發出的那種不安全感讓月隱欲罷不能地迷戀著吧。畢竟，如果伊蘭懷有什麼惡意的話，早就有無數個機會下手的啊。

月隱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點，藥丸隨即滑向那似是無底的深淵，片刻的時間抵過永遠。終於，月隱的腹部像是炸裂了一般的痛，痛覺隨著神經蔓延到每一寸肉體和肌膚，撕心裂肺。月隱几乎是從榻上跳了起來，但只片刻痛感便消失了。周身神清氣爽，就連之前的淋雨都好似是一場夢一般。

「奶奶，不要打了，我求你了。」月隱跪倒在地上。

「你這孩子，是著了魔啊。你每天和這妖孽鬼混，如果出了事誰來負責？！」奶奶氣得發抖，把板凳丟在地上。

「奶奶，我自己負責，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月隱的聲音很小，天知道她能不能擔負起這份責任呢。

「你給我滾，再也不要來見我！」奶奶沙啞著嗓子，聲嘶力竭。

一邊是一直守護著自己的人，另一邊是自己渴望守護的人，月隱卻只能選擇一個。

「姐姐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陪陪奶奶。」月隱緊緊攥著拳頭說。

「嗯，再見了。」伊蘭撐起身子，向門口挪去。

「原來你也這樣殘忍。」伊蘭終於還是沒有說出這句話。一百年的記憶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難道每次都註定要這樣結束嗎？那就結束吧，本來就想要結束的呢。

伊蘭踏出屋子，外面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淚水奪眶而出，伊蘭癱坐在地上。

4、

「伊蘭！」月隱衝出屋子，蹲在伊蘭身旁，「我背你走。」

對不起，有些東西只有用自己的全部去證明、去背負，月隱回頭看著身後的老屋想。所以，對不起，再見！

夜拉開了帷幕，細密的雨點灑在伊蘭身上，趴在月隱背上的伊蘭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姐姐，你確認是這片樹林嗎？聽說這裡有很毒的蛇哦。」月隱在一片樹林前停下了腳步，那是村裡公認的最不能去的地方。

「月，你回去吧，我一個人能行的。」伊蘭遲疑了一下說。

「傻瓜，我是來陪你的。」月隱走進林子，原來也沒什麼可怕的嘛。

終於，按照伊蘭的指引，月隱到了一間小木屋前。

「這就是你的家嗎？」木屋略顯簡陋，木頭的色澤還很新鮮，像是剛建好不久的。

「不，是我們的家。」伊蘭輕描淡寫的說，「我想著也許你會來，就翻修了一下。沒想到，你真的就來了。」

月隱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覺得這蹩腳又曲折的愛情故事若是拍成電影一定會大賣吧。

夜漸深，月隱依偎在伊蘭身旁。

「話說，你給我吃那藥丸是想要我的命嗎？」月隱嗔怪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是她無法忘懷的。

「對不起哦，那種葯是給鬼吃的，好處是見效快，壞處就像你看到的。畢竟鬼是不會覺得疼的，所以給鬼吃的葯一向是如此呢。」

「我是不會原諒你闖進我的世界裡來的。」月隱噘著嘴說著，身體卻很誠實的往伊蘭懷裡縮，「姐姐，我好像聽到了你的心跳呢。」

「真的嗎？」伊蘭臉上閃過一絲憂傷。

似乎是錯覺呢。只是，伊蘭怎麼會沒有心跳呢？是因為鬼都沒有心跳嗎？月隱看到伊蘭的表情，便沒有再問。

聽說如果一個人愛你，她的心就會為你而跳動。月隱已經準備好了用一生時光記錄伊蘭的心跳，可是她卻似乎沒有心跳呢。

5、

「月，起床上學去了。」伊蘭說著就把一小瓶液體倒進月隱嘴裡，「這是鬼餐哦，將就一下咯。」

月隱感覺嘴裡甜絲絲的，就咕嚕嚕咽下去了，還好這次沒什麼不適感，只是肚子微微有點脹。

「快走啦，太陽出來可就不好了。我是不能見陽光的哦。」伊蘭用力搖晃著睡眼迷離的月隱。

月隱終於睜開了眼，這明明還完全是黑夜嘛，天邊一點白色都沒有。

在伊蘭的裹挾下，月隱就到了私塾。不知道伊蘭用了什麼葯，似乎傷勢比昨日好了很多，只是臉上的掌印猶自顯眼。

伊蘭在角落裡坐下，「你還坐在那邊吧，省得他們說閑話。」

「不要嘛，我要抱著姐姐再睡一會。」月隱在伊蘭身旁坐下，就順勢靠在伊蘭的肩膀上睡著了。

月隱在一片喧鬧聲中醒來，同學們在不遠處圍著她，指手畫腳的談論著什麼。月隱揉了揉眼睛，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伊蘭正把她抱在懷裡，忙著擦拭順衣服流淌的口水。月隱撓撓頭，這睡相可算丟盡人了。

「大家早，這是我的朋友，伊蘭。」月隱不想讓場面顯得太尷尬，畢竟事到如今，怎樣解釋都已經是徒勞的了。同學們交頭接耳著，月隱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卻不想仔細聽。

「大家早，很高興見到大家。」伊蘭笑著和同學們打了招呼，就一把拉起不知所措的月隱，「我們去前面坐吧。」

「可是...」可是前面有陽光呀，月隱心想。

「沒關係的。」伊蘭說著就起身走向了前面，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照在伊蘭身上，似乎也沒什麼異樣。月隱這才放下心，坐在了伊蘭身旁。

一整天的時間，伊蘭好似好奇心被引燃了一般，問了雲老先生很多關於外面世界的問題，有些太過刁鑽的問題讓雲老先生也說不出其中一二，「我這糟老頭子也不中用了，你們或許有機會親眼一見外面的世界呢。」

伊蘭，你真是個絕佳的演員呢，雲霄捋著自己長長的白鬍子，心裡暗暗慨嘆著。

原來伊蘭也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說笑呢，原來伊蘭也可以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呢。只是伊蘭越是顯得像正常人，月隱越是隱隱感到不安——伊蘭究竟是鬼嗎？如果不是，她之前又為何一直躲避陽光呢？她的體溫和心跳又如何解釋呢？

月隱的心情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籠罩著，只是，自從聽到伊蘭這個名字的那天起，月隱的心跳才變得快了些啊。

6、

「小月，你跟我出來一下。」這是月隱第一次見到雲老先生直到黃昏還留在私塾。

夜的篇章即將拉開序幕，私塾里除了月隱和雲老先生，就只有伊蘭了，外面的街道更是空無一人。雲霄這時叫月隱出去，用意就很明顯了。月隱看向伊蘭，有些為難的樣子。

「雲老師這麼好的人，又不會吃了你，放心去嘛。」伊蘭知道雲霄是不想讓她聽到對話的內容，卻如是輕描淡寫的說笑著。

「小月，你很喜歡伊蘭嗎？」迎著夕陽，雲老先生關切地說。

「是的呢，她是我想守護的人。」月隱不想對雲霄隱瞞什麼，畢竟他對每個人都很好，這也讓小時候的月隱非常感激。

「萬一，我是說萬一，伊蘭像大家說的那樣不是人類呢？」雲霄終於還是選擇了直截了當。

「我知道的啊，這個不重要。」月隱仰起頭給了雲霄一個大大的微笑，「也許，正是因為她不是人類，我的存在才會讓她的世界有所不同吧。雲爺爺你說呢？」

難道，月隱已經知道伊蘭作為無面歌者的身份了嗎？這一點是雲霄始料未及的。一時間，幾十年前關於伊蘭的記憶湧上雲霄心頭。

那年，正值年少的雲霄深深迷戀於作為無面歌者的伊蘭，成了她萬千追求者中的一員。那是無面歌者剛剛興起的年代，而伊蘭則是史上第一位無面歌者，自然受到了無與倫比的追捧。雲霄傾盡父輩積攢的財產，終於討得伊蘭歡心，卻發現了一個無法接受的事實——無面歌者的年齡是被定格的。歲月日漸寫在雲霄臉上，而伊蘭卻永遠是15歲。

終於在30歲那年，絕望的雲霄離開伊蘭，成為了一名流連于山水之間的探險家。其間他也聽說過一些關於伊蘭的不好的傳言，難辨真假。再後來，雲霄誤入這個古老而神秘的小山村而被困於此，日子一過就是幾十年。至於伊蘭為何在五年前來這裡定居就是他不得而知的了。

「守護好你的伊蘭，她看起來是個孤獨的孩子呢。」從回憶中掙脫出來的雲霄囑咐道。

「雲爺爺，你原先認識伊蘭嗎？一直以來，你進屋後的第一眼總是看伊蘭在的那個角落呢。」月隱做了個鬼臉說道。

「小月真細心啊，可是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多巧合呢？」雲霄看著懸在半空的月亮說，「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小月你要記得，如果你想守護一個人，就得先保護好自己。」

7、

「雲爺爺要我守護好你呢，你可不要調皮哦。」月隱一見到伊蘭，就擺出大人的架勢宣示著對伊蘭的佔有。

「我們來唱歌啊。」伊蘭見月隱回來，立刻煥發出百倍精神。

「我們？」

「對，從今天起，我們一起唱。我們是生命的歌唱者呢。」

「伊蘭，你今天嗓子有點啞啊。回家喝點水潤潤嗓子吧。」月隱說著就牽起伊蘭的手，這才感覺不對——手的表皮已經乾裂，似乎是失去了太多水分。

「沒關係的，曬得久了就會失一點水分，在水裡泡一泡就會沒事的。」伊蘭輕描淡寫的說。

「傻瓜伊蘭，你把自己折磨成這樣不疼嗎？我看著可都疼啊。」月隱氣急敗壞道。

「你忘了么，我們鬼是沒有痛覺的嘛。偶爾刺激一下身體也是很舒服的哦。」伊蘭臉上掛著笑，心緒卻不知飄到哪裡去了。如果沒有些刻骨銘心的感受，恐怕會更討厭自己無謂的掙扎吧，伊蘭心想。

月隱抱起伊蘭，不由分說地跑到小溪旁跳了進去。十月的溪水冰冷刺骨，月隱把身子緊緊貼在伊蘭身上，才感覺好了些。月隱聽到自己的心在砰砰亂跳，而伊蘭卻像從未有過心跳一樣，只是獃獃的看著月隱。

月隱盡量不去想心跳的事情，轉而對伊蘭說，「你答應我，以後不管別人怎麼說，都要對自己好，好嗎？你看，我離開奶奶之後，不也過得好好的么。」

「那你也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麼，都要像現在一樣，堅強、勇敢地活下去。」伊蘭的聲音有些哽咽，或許是因為嗓子缺水太嚴重了吧。

8、

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怪事卻從來都是不期而至。十月底的一天清晨，伊蘭消失了。月隱在伊蘭的小木屋裡等了三天三夜，然而伊蘭就像從未在村子裡出現過似的，再也沒有了蹤影。

MUSIC：亭前梅花

第四天，村子上空出現了幾隻巨大的怪物，發出陣陣低吼。按照雲老先生的說法，那東西叫飛行器，屬於外面世界的玩意。

飛行器在草地降落，下來幾個衣著古怪的人，臉上寫滿了驚訝和喜悅。他們一眼就從圍觀的人群中發現了月隱。

「月隱，紀錄片《心跳》的女主啊。幸會、幸會。請問您和伊蘭在一起幸福嗎？」他們把月隱圍在中間，激動的心情溢於言表。

紀錄片？女主？有關伊蘭的點點滴滴在月隱的記憶中聯結起來，莫非——

「我們會幸福到永遠的。」月隱笑著答道。

月隱的笑容深不見底，她再也不奢求聽到心跳的聲音。

9、

暖暖的陽光從窗子里照進來，伊蘭迎來了屬於她的新的一生的第一天。

伊蘭從床上爬起來，站在窗前享受著久違的陽光。陽光剛剛好，體溫也剛剛好。只可惜這屋子建的位置不好，不然就可以看見那顆懸在半空中的深藍色星球。在那距她近百萬里的地方，有個女孩是她的心跳。

撲通、撲通，有心跳的感覺真好。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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