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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詩太難,咱們玩「截句」吧

小 引

先套一段郭德綱的相聲:

孩子:爺爺,那些詩人在幹嘛?

爺爺:哦,他們在玩「截句」呢。

孩子:他們為什麼不寫詩呀?

爺爺:寫詩太難啦......

公元2015年,由小說家蔣一談首倡,一種名叫「截句」的詩體橫空出世。接著,一些有名的詩人幫兵助陣,合力出版了所謂「截句詩叢」,並在北京舉辦了首發式及研討會。有的詩人,又另外召開了自己的「截句」研討會......新詩又被熱鬧了一回。有人說:「近年來,新詩一直在以另類方式走紅!」是大實話。

命 名

初聽到「截句」這一名目,我的第一反應是:「截句」,不就是「絕句」嗎?細聽之下才知道,此「截句」非彼「截句」,人家是受李小龍「截拳道」的啟發,獨家發明的!

對此說法,我難以認同。於是,詩友舌粲蓮花,給我上了一課:

「打個比方說吧。古人八卦,我也八卦。我這個「八卦」,是在電視劇《八仙過海》的啟發下創造出來的。你想,『卦』和『仙』一結合,那得多靈驗啊?再加上高科技!嘖嘖,這是什麼概念?所以說,我這個『八卦』,簡潔、直接、非傳統性,更具有現代精神和開放姿態,與我們的生活和內心距離更近!」(後面幾句,來自蔣一談的原話)

最終,我沒有同意他的觀點。劉玄德還是皇叔呢,他建立的「漢」,在旁人的眼裡,不過就是「蜀漢」,甚至一個字,「蜀」罷了。

身與其事的詩人們,當然不會這樣講。他們或自說自話,或閃爍其詞,或顧左右而言他,這都可以理解,讓人不敢恭維的,是個別明詔大號者,例如俞心樵。

對於「截句」,他說:

「我們姑且稱之為獨屬於漢語世界的全新詩體,甚至於截句就是詩中之詩......」

並且給出了六個理由,第一個是:

「一、有古代詩餘之說和日本俳句的中外傳統的支持;」

據我所知,所謂「詩餘」,就是「詞」。不知俞先生是否對其另有別解?更不知俞先生所說的「詩餘之說」究為何物?當然,也就不能知道,這所謂的「詩餘之說」,如何便構成了對蔣氏「截句」的支持!但願有朝一日,俞心樵先生能夠有以教我!

至於「日本俳句」,跟蔣氏「截句」貌似沒什麼關係。我看過蔣一談先生的言論,感覺他對「俳句」的了解,還在道聽途說,扣盤捫燭的水平上。而此處的俞心樵先生,更有灑狗血的嫌疑!在我手頭,就有一套《十七音的世界》(遼寧大學出版社,1996年2月第1版),是專講「俳句」的。假如蔣、俞二位先生,尚有向學之心,而不是甘於不懂裝懂,可以翻閱一下該書!

不禁想起「遼東白豕」的寓言:

「往時遼東有豕,生子白頭,異而獻之。行至河東,見群豕皆白,懷慚而還。」(朱浮《為幽州牧與彭寵書》)

這則寓言可謂歷久彌新。只是最後一句不合時宜,知慚感愧這類品質,已經與國人漸行漸遠,那些古人,情商太低啰。

也有誠實的,于堅說:

「新詩的截句很有意思,它不像古典詩歌的截句往往是意義的凝固,而是意義的餘興未盡。」

正面承認了「古典詩歌的截句」的存在。只是隨即抹黑一把,以反襯「新詩的截句」的「很有意思」。此等表述,才是真的「很有意思」!

體 式

蔣一談說:

「中國古代有一句詩和兩句詩,『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就是中國最經典的兩句詩。一句詩兩句詩,根據日本俳句翻譯過來的三句詩,還有中國古典絕句的四句詩,我把這四點放在一起,覺得截句寫作應該遵循『一行兩行三四行』這個文體和形式去寫作。」

「一行兩行三四行」,這不就是「微型詩」嗎?「穿個馬甲我就不認識你啦?」(本山大叔語)

想起了王小波的一段話:

「記不清二程里哪一程,有一次盯著剛出殼的鴨雛使勁看。別人問他看什麼,他說,看到毛茸茸的鴨雛,才體會到聖人所說『仁』的真意。」(王小波《我看國學》)

這種格物致知的精神固然可嘉,而效果卻不見得怎麼好!

要確立一種新文體,靠「一行兩行三四行」是肯定不夠的,加上「沒有詩歌題目」(蔣一談語),也仍然不夠。

那麼,再添一些虛話如何?比如:

「簡潔、直接、非傳統性」(蔣一談語)

恕我直言,要論「簡潔、直接、非傳統性」,「截」至目前為止,恐怕那些曬在微信朋友圈裡的各類圖片,更有資格當此評價,因為它們顯然更「簡潔」、更「直接」、更「非傳統性」!但它們肯定不是詩,儘管有些也頗有詩意!

再比如:

「截句是一種源自古典,具有現代精神的詩歌文體」(蔣一談語)

「囧」這個詞,「源自古典」,「更具有現代精神」,並且沒有題目,也不超過四行,它可算得一首蔣氏「截句」嗎?

一個點子,或可成就一則廣告,而要憑此開創一種文體,顯然有點兒勉為其難!

品 第

俞心樵又說:

「雖說當代詩人,尤其當代漢語詩人,創作短章者不乏其人(本人自然也不例外),但像蔣一談這樣有意識地以『截句』命名(至少從命名上不同於王敖的「絕句」系列)、持續而規模化的創作者幾乎絕無僅有。」

如今,「創作短章」,而「以『截句』命名」者,應當是「絕無僅有」,因為這類「短章」,已經有了一個廣為人知的名字,那就是:微型詩!

蔣一談是寫小說的,他也許真的不知道;但若說這些身與其事的詩人們,全都不知此事,未免讓人感覺有些蹊蹺。

至於說「持續而規模化的創作者幾乎絕無僅有」,則顯然是信口開河。數年來,「持續而規模化」地致力於微型詩創作的詩人很多,大陸有,港台有,國內有,海外也有。出版微型詩集的也不少。有的網站專門經營微型詩,如「中國微型詩」網、「華夏微型詩」網;兼發微型詩的網站就更多,其中影響最大的是俞小明先生主辦的「中國小詩」網......

閑言少敘,作品說話。下面看蔣一談的幾篇作品。

1

孤獨

一種驕傲

蹩腳格言。山寨一下:

獨創

一種庸常

2

滿月是一枚婚戒

伸出手指戴一下吧

呵呵。

3

我走得太慢、太慢

未來停下腳步望著我

「走慢點,等等靈魂!」這種句套子,簡直太熟悉了!還是「呵呵」吧。

4

我的祖父出生於1897年

他晚年的口頭禪很有趣:

我是從清朝來這裡遛彎的

嗯,這首還不錯,淡而有味!

5

雨打芭蕉

芭蕉很煩

跟「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翻白眼」有一拼。

6

老魚慢慢游

不懼釣鉤

「套板反應」。

7

小酒館裡,微醉的老頭

自飲自吟:女人的肥肉

多好的下酒菜啊!

污得沒勁兒!如不能寫出力道,何必染此一水!「截句」活動的參與者之一沈浩波,就是憑藉《一把好乳》一舉成名的嘛。相形之下,蔣的這一首,實在疲軟!

8

塵世落在身上

慢慢變成了僧袍

「作詩但求好句,已落下乘。」(王夫之)何況是否真正「好句」,還有待商榷呢。想來,還是張愛玲那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更自然些,此詩實在有點「裝」......

9

人到中年小說始

如此感悟,看得多了,一再見到,不免反胃!

10

蔣一談

蔣一痰

「認賊作父鄭孝胥。」有了前文的映襯,「胥」字才獲得了另一層含義,從而達到了諧趣的效果。李敖在訪談《吐他一口痰》中,將「談吐」轉為「吐痰」,也是這路數。而「蔣一談」,除了讓我們知道「蔣一痰」的來歷之外,起不到一點映襯作用。如此一來,「蔣一痰」的「痰」,就孤零零地粘在那兒,不見趣味,只添噁心。試改如下:

蔣一談

獎一痰

一字之易,效果好多了。

綜上所述,我以為,蔣一談先生的詩歌寫作,尚處於愛好階段。當然也寫出了極少量的佳句。幾個佳句,彷彿小小的珠子,散落在竹頭木屑中間,在閃光,也像在呼救,可愛而又可憐!

結 語

儘管如此,蔣先生的熱情仍然是值得肯定的,他畢竟為新詩添了一把火!而且這種碎片化的處理方式,也並非全無意義,「竹頭木屑」在歷史上就曾起過積極作用嘛——木屑,被用來克服泥濘;而竹頭,則被做成竹釘,用於戰船的建造!(《晉書·陶侃傳》)

不過,輔料就是輔料,揄揚過甚,已然滑稽,大嗡大哄,就令人齒冷了。

只要能有顆平常心,不管你是不是詩人,都不妨寫寫自己的碎碎念(「截句」活動的參與者之一楊慶祥就稱自己的句子為「碎碎念」,這倒不是謙虛),儘管它們中的絕大多數,根本就算不上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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