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隨風而逝的平靜與尊嚴（第一部）

「明天！我總會想出辦法讓他回來。畢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郝思嘉《亂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

我總認為，《亂世佳人》並不是一個絕妙的譯名，《飄》也不是，我更喜歡按字面譯作《隨風而逝》。 隨著阿波馬托克斯的投降，南方的光榮與夢想隨風而逝，一去不復返。郝思嘉回到了她的塔拉，白瑞得離開了，去尋找他心中的舊南方，他青年時代為之神往，永遠不能忘懷的那種平靜與尊嚴。

那麼白瑞得到底去了哪裡？ 這似乎是一個完全無人問津的問題，我找遍中文資料，沒有隻言片語的介紹。不甘心又去找了英文資料，同樣寥寥無幾。失敗者真的不配擁有自己的歷史嗎？白瑞得們後來的故事究竟如何？今天，讓我為你們講述一段失落的歷史，一段邦聯人披荊斬棘開闢海外殖民地，試圖在異國他鄉重建家園，延續自己生活方式的歷史。

一，兩個人的堅持：卡洛塔與新弗吉尼亞。

1865年，南北戰爭的最後一年，隨著戰事的持續不利，南方的很多政治家和軍隊首腦開始認真考慮如何應對南方的失敗。其中一些人認為，暫時撤退到墨西哥，甚至暫時加入墨西哥軍隊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戰略轉移，為國際介入南北戰爭爭取時間並最終避免似乎不可逆轉的失敗。1865年5月，一些邦聯軍的高級將領開始在得克薩斯的一些城市密談，商定」轉進「墨西哥的具體行動方案。

1865年的墨西哥，也剛剛從一場戰爭之中恢復過來。1861年，最終戰勝保守派而當選的自由派總統貝尼托·華雷斯決定暫停墨西哥外債的償還以緩解國內的經濟問題，此舉引來了最主要的三個債權國，法國，英國和西班牙的不滿。1861年10月，三國簽訂《倫敦條約》協調武裝干涉墨西哥，迫使華雷斯屈服。然而，當時的法皇拿破崙三世卻有自己的打算。法國人認識到美國在北美洲的一隻獨秀以及她所代表的新教勢力在美洲的壯大，一直希望控制一隻力量與美國抗衡。拿破崙三世抓住了華雷斯毀約的機會，在1862年出兵墨西哥，而他的軍隊將會帶來一位特殊的人物，哈布斯堡家族的馬克西米連大公。

馬克西米連大公是奧匈帝國皇帝弗蘭茨·約瑟夫一世的弟弟，更有名的茜茜公主的小叔子。拿破崙三世的目標是推翻墨西哥政府，建立一個歐洲式的以羅馬天主教為信仰的墨西哥帝國以抗衡北方的鄰居。這時的美國已然陷入南北戰爭的泥沼，無力顧及國際形勢的變化。1863年7月，法國軍隊攻破墨西哥城，華雷斯帶領政府出逃，開始了2年多的游擊戰。1864年，馬克西米連大公接受王位，到達墨西哥城並登基為馬克西米連一世，墨西哥第二帝國開始。為了儘快將墨西哥改造成歐洲式的新國家，馬克西米連一世大力鼓勵歐洲後裔移民墨西哥，其中就包括了美國南方邦聯的殖民者。

弗尼吉亞人馬修·莫里是一名邦聯海軍軍官，他更重要的身分是「現代海洋學和海軍氣象學之父「，」海洋科學家「，他對於洋流的研究，幫助美國人實現了從紐約到舊金山的海上航行。莫里時任邦聯水面抵抗力量總指揮，由於莫里在學術上的造詣，他有著非常令人尊敬的國際聲譽，因此，就像獨立戰爭前的富蘭克林，莫里充當了南北戰爭時期南方邦聯在歐洲的代言人，他利用自己的聲譽和影響力，廣泛爭取歐洲主要國家對於邦聯的支持，也是在這個時期，莫里建立了同馬克西米連大公的私人關係，都曾服役於海軍的經歷以及對於海洋的熱愛，將兩個人的交往發展成為友誼。1865年5月，莫里在從歐洲返回邦聯的途中得知南軍已於4月在阿波馬托克斯向北軍投降，返回弗尼吉亞已經變得危險而毫無意義，莫里有了一個新的計劃，他不甘心邦聯的失敗，他要力挽狂瀾，他要為邦聯爭取生存空間。1865年6月，莫里抵達墨西哥城，面見他的老朋友，已經成為墨西哥皇帝的馬克西米連一世。莫里的計劃與馬克西米連一世渴望歐洲移民到來的想法不謀而合，莫里出任墨西哥帝國移民大臣，開始勘測土地，與墨西哥政府談判移民條款，並最終將墨西哥城連通海港韋拉克魯斯的鐵路沿線劃為未來的邦聯殖民地，莫里充滿希望地將這片50萬英畝的土地稱為新弗吉尼亞。

回到1865年5月的得克薩斯。經過了幾次冗長而毫無結果的商談，南軍將領仍然在由誰率領軍隊開拔墨西哥的問題上無法達到共識，其中很大的原因在於，南軍總指揮羅伯特·李將軍已於4月投降，邦聯總統戴維斯下落不明，整個南方群龍無首，南軍將領對於無人下達命令的軍事行動猶豫不決。幸運的是，很快就有人自做主張，6月1日，約瑟夫·謝爾比將軍在得克薩斯匹斯堡迅速組織了一隻300人的軍隊，全副武裝，開始向邊境城市得克薩斯的里奧格蘭德進發。6月15日，部隊抵達聖安東尼奧，越來越多的南軍部隊開始加入謝爾比的行軍，更重要的是，大量南方僅存的政治人物開始加入，包括兩位德州前州長，密蘇里現任州長，德州州務卿，阿拉巴馬，田納西，阿肯色，肯塔基的多位議員和政府官員。6月的某個時間，謝爾比的軍隊穿越得克薩斯的里奧格蘭德，進入墨西哥境內，將北軍的追擊甩在身後，然而他們很快遭遇了駐防於蒙特雷附近的法墨聯軍5000人，在經過斡旋之後，同時也出於馬克西米連一世對於外國移民的政策，謝爾比的軍隊被接納進入蒙特雷。在這裡，謝爾比提出希望加入墨西哥軍隊，蒙特雷迅速派人聯繫墨西哥城，但是皇帝並沒有採納謝爾比的提議，相應的，他邀請謝爾比繼續向墨西哥城進發，皇帝將親自接見。1865年7月，謝爾比與他的軍隊終於到達墨西哥城，軍費已經熬盡，軍隊衣衫襤褸，所有人對於未來毫無頭緒。就在這時，莫里與馬克西米連一世接見了謝爾比，莫里告訴他，新的家園已經劃定，正在等待他們，每個家庭可以獲得640英畝的土地，每畝一美元，分期五年付款，第一年無利息且免稅一年。同時政府撥款建立英文報紙《墨西哥時報》向美國國內宣傳新弗吉尼亞，爭取更多的邦聯移民。謝爾比的行軍終於結出了累累碩果。

最初的定居點被選在今天位於Paraje Nuevo鎮的地方，以馬克西米連一世的皇后卡洛塔命名。總面積50萬英畝的土地原本屬於墨西哥天主教會，被自由派的華雷斯沒收以後收歸國有，馬克西米連一世推翻了華雷斯政府，將這些教會土地佔為私有並最終賜予邦聯殖民者。

邦聯人第一次看到如此肥沃的土地，糧食作物可以一年三熟，蔬菜和水果的品質與數量遠超他們的南方老家，這些土地非常適合大面積種植咖啡，煙草與甘蔗，重現南方的榮光似乎只需要辛勤的勞作，其餘的老天都已經準備好了。另一方面，莫里開始在美國國內開辦辦事處，向全美國的人民宣傳新弗吉尼亞的富饒，雖然很快被聯邦政府取締，但是很多人已經對新弗吉尼亞有了伊甸園般的印象。以當時的一個咖啡種植園為例，80英畝的土地，只需要10個人的勞作，一年的產出可以獲的收入16000美元，如此的投入產出比是任何南方種植園無法相像的。然而，隨著越來越多邦聯人的到來，土地開始短缺。另一方面，思鄉病以及一些熱帶疾病比如黃熱病發作，開始有人陸續離開墨西哥回到美國。外部環境也在惡化，華雷斯的流亡政府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對於墨西哥帝國的騷擾，邦聯人作為外來者，自然成了他們的主要目標。卡洛塔的命運很快開始走下坡路。1866年，幾百名邦聯人乘船繞道古巴的哈瓦那，最終抵達海港韋拉克魯斯來到卡洛塔殖民地，這可能是最後一批來到卡洛塔的邦聯人，其中有一名教士B.R.Duval帶著自己的妻子，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抵達，這是又一個堅韌不屈的邦聯人，他的故事我們以後再講。

1866年下半年，馬克西米連一世為了爭取戰後迅速恢復實力的美國的承認，開始背棄他與莫里的協議，事實上停止了對於卡洛塔以及新弗吉尼亞的資助。同時，美國與拿破崙三世也在談判，拿破崙三世終於意識到最好的時機已經錯過，與恢復過來的美國對抗不如與之和平交往，另外，普魯士的壓力在歐洲也與日俱增，將美國視為敵人沒有半點好處。最終，法國軍隊撤出了墨西哥，美國暗中支持的華雷斯政府捲土重來，很快推翻了墨西哥第二帝國並處決了馬克西米連一世。莫里已於1866年3月因為個人原因出發去了英格蘭，他再也沒能回到他的新弗吉尼亞，幾位重量極的政治人物病死在了墨西哥，更多的人最終返回了美國。謝爾比將軍，他的堅持使邦聯在墨西哥的殖民地最終成為可能，他是最後一個離開卡洛塔回國的重要人物，做到了善始善終。卡洛塔的邦聯殖民地最終都被華雷斯政府沒收並燒毀，大批平民自行回到美國，Duval教士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但是，這個信徒希望重建那隨風而逝舊時代的夢想依然鮮活，他要走的更遠，哪怕前路泥濘不堪，他也義無反顧。

請期待第二部：一個教士在泥水中的掙扎：新里士滿與貝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