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一般的『苦難問題』

『上帝無力』是自古以來軟弱而有限的人類面對苦難時常常發出的感嘆。如今的影視作品倘若不有意描寫一下上帝的無力，似乎就算不得深刻。如果上帝能阻止罪惡卻不阻止，他就不是全善的；如果上帝願意阻止卻阻止不了，他就不是全能的。這一簡單而樸素的邏輯令古往今來的人們頭疼不已，甚至二十世紀最為著名的政治學者羅爾斯憤然說一切為上帝在二戰中不伸手拯救納粹集中營里的猶太人所作的辯護都令人作嘔。倘若我們不能勇敢地回應對手的質問，我們難免會承認這是一個軟弱的信仰，作為基督徒，我們自己在面對苦難時恐怕也不知如何處之。

讓我們先來分析一下問題的本身。『如果上帝能阻止罪惡卻不阻止，他就不是全善的』，這個命題暗示著作惡者與受害者之間在道義上的截然二分，它忽略了一種可能性，受害者也有可能是個惡者。倘若受害者承受的是他應得的，而作惡者加諸受害者身上的惡行恰好滿足了公義的要求，作惡者本身不過是用以賞善罰惡的工具，我們就不能指責上帝的『袖手旁觀』。『如果上帝願意阻止卻阻止不了，他就不是全能的』，這個命題相比較而言要容易處理一些，因為我們相信的上帝本身就是全能的上帝，如果他願意阻止一件事情的發生，就一定能夠阻止。這反過來證明了，他不阻止一件事情發生，正是出於他的旨意或者任憑。上帝擁有完全的主權，這是我們討論一切問題的基礎。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我們如何在上帝任憑的那些事情上看到他的真實意思呢？苦難臨到的時候，上帝的緘默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這個問題的困難之處在於，我們不能確切地說出苦難問題背後的真相以及真正含義，因此常常落入各自立場的簡單判斷當中。有沒有一個苦難事件，我們既可以看到事情的真實面貌，也可以知曉上帝的心意呢？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耶穌基督被釘十字架。我想這可以當作上帝解決苦難問題的一個模板。

耶穌基督是上帝的兒子，他作為一個無罪的人，竟然被當做罪人釘死在十字架上。『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這是十架七言中的一句。很明顯，如此無辜的人，一生所思所行都完全符合上帝心意的人，竟然被神離棄。他是上帝的兒子，因此我們絕不會說上帝不在乎他，也因此不能責備上帝不阻止罪惡的發生，那麼這就意味著上帝完全認可此事的發生，也就意味著，上帝在其他苦難事件中的『緘默』未必表示他視若無睹。對於基督受難，聖經給出了清晰的解釋：這是上帝命定要發生的。所以我們在看《耶穌受難記》的時候會發現，耶穌在十字架上徹底死去的那一刻，魔鬼撒旦發出憤怒的吼叫，牠知道自己失敗了，卻極度地不甘。基督的受難是為了承受世人的罪所應當承受的刑罰，因此就免除了這些人在上帝面前的罪。然而死亡並非基督受難的結局，倘若死亡就是結束，我們倒是真應當質疑上帝的全能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基督竟然會從死里復活。他的復活與拉撒路的復活不同，拉撒路的復活是為了顯明基督擁有賜生命的權柄，可是復活的拉撒路仍舊會死，而復活的基督則是永活不死的，因為他已經一次性地戰勝了死亡權勢。也正因為如此，基督受難非但沒有給我們帶來哀傷，反而帶來了盼望。人眼中的苦難竟然是上帝長闊高深之愛的表達，這難道不足以令我們重新審視這個世界嗎？

若是有人繼續質問：那是因為他是基督，而不是普通的罪人。那麼我們回顧歷史，會看到數不勝數的殉道者或者在日常生活中承受大大小小的苦難的神的兒女，即便在今日，我們環顧四周，仍會看到許多這樣的人。在這些人身上，我們也能夠看到與基督受難相類似的清晰答案，他們平靜地承受苦難，充滿喜樂與盼望。如果有人還要質問為什麼上帝不拯救納粹集中營里的猶太人，我們還是先請他們解釋一下為什麼上帝不拯救殉道者。倘若上帝不伸手把他用重價買來的兒女從獅子口中拯救出來，人們又有何資格質問上帝為什麼不伸手打碎納粹的頭顱把猶太人從集中營里拯救出來？很明顯，上帝在歷史中的作為顯明了有一個與我們眼睛所見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此世發生的一切並不意味著事情的終結。

我想沒有人有能力解釋清楚上帝為什麼不把猶太人從集中營里都救出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在上帝面前應當承擔的結局，每個人的命運如何，是終極的奧秘。要求上帝把猶太人都救出集中營是無理的，因為這麼要求的人首先就代替上帝做了審判：這些受害者是無罪的。他們如同始祖亞當吃了禁果，就凡事要代替上帝做決定，豈不知分別善惡樹就是上帝國度的界碑嗎？然而他們既無知於上帝聖潔的律法，又無知於集中營每一位受害者生命的光景，卻要求上帝把這些人全部救出來，失落一個就證明他的無能或偽善，真是豈有此理。

雖然如此，我卻不認為上帝在任憑集中營的劊子手扳動毒氣室的閥門，正如我相信上帝在任憑法老心硬的時候，也救了一部分埃及人隨從以色列人出埃及。當然，納粹是邪惡的。面對納粹，拿起槍來就是正義，正如朋霍費爾牧師曾經堅定地說會祈求上帝給自己不拿起武器的力量，後又改變了這種非暴力的立場參與刺殺希特勒。朋霍費爾在監獄中度過了18個月，在納粹投降前夕被絞死。如今我們知道那段歲月當中猶太人得到了很多幫助，即使是在集中營里。只是上帝自有他要拯救的人，也有不救的人。

只要存在罪惡，就會有人成為受害者。而罪惡問題，已經在十字架上被上帝解決了。脫離在歷史當中受難的基督，空談一個理念的上帝，解決不了苦難問題。這也是形形色色的神義論都遭到了同等程度的批判的原因。人們期待一個強有力的拯救者，上帝卻給了一個叫人類瞧不起的受難的基督。死在納粹手中的，並非只有猶太人。苦難也不是一片虛空，反而滿了色彩。雖然羅爾斯在經歷了二戰的炮火之後轉而反對他眼中偽善的上帝，這位聖潔的上帝卻在某種程度上並不反對羅爾斯的正義觀。只是誰能夠擅自描繪一幅正義的末世圖景呢？我不知道誰可以，但是那些不承認人類罪性的人，一定不可以。

原文載於黑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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