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帶生活

04-20

iPhone的存儲快滿了，清理照片時，彷彿置身於天還未亮、空氣潮濕的路中央。吸一大口氣，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獻給我的藍帶一年。

上課的時候用iPad做筆記，才有的這許多照片。

剛開學，Ramage老師帶來了很多在葡萄酒里能聞到的新鮮食材，當時相當饑渴地聞著每一樣東西，還把甘草放到嘴裡嚼啊嚼，至今都不能忘記那味道。

一直在美國大學裡肆無忌憚的我，被藍帶的規定嚇尿。所謂「肆無忌憚，就是上課經常遲到、把腿搭在前方椅子上，邊聽課邊吃東西。結果Ramage和我們說，不光上課時不能吃零食，每節課一個半到兩個小時的時長中，還不能去上廁所。而且，一上課就關教室門，之後誰都不能進，誰晚了（哪怕一分鐘）就算曠課，一年只能曠20次課，如果多於20次就拿不到畢業證書。而且這20次還算成了總成績的20%。（事實證明，我基本從未曠過課，將這20次完全用在生病和逃避和葡萄酒絲毫不相干的商業課上了）

至於吃東西這點。因為有次在課上喝酸奶，被Ramage以郵件形式警告，並通知了校長和教務處。再次嚇(笑)尿。

左邊是Mr Ramage，右邊是英文翻譯Mr Preston. 之後我一直坐在這個位置上課。

Mr Preston啊，若不是你，我的藍帶旅程要失掉多少樂趣。我在你生日那天時曾對你說，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我是絕不輕易這麼說的。你當時酒過三巡，說你記住我的話了。

你的聰明從哪裡開始說起呢？首先辭彙量是GRE滿分，幽默度蓋過comedy central很多脫口秀，只是比他們冷一些。你把過高價格翻譯成「aspirational pricing", 要把禮貌拒絕別人翻譯成「kindly introduce the notion of no", 要把典型梨香翻譯成「archetypal pear「，把奔放卻短暫的香氣翻譯成「15 minutes of fame」。我有多麼享受你的冷幽默，每次都不吝嗇給予最熱切的回應。我甚至在iPad里有個記事本，題目叫"Preston wit" 專門記錄你的wit。

我總在同時想著，有著驚人智商和反應力的你，比我和我的很多朋友都聰明許多，為什麼會在一個廚師學校做翻譯。這不光是社會地位的問題，還包括日日夜夜要給一些愚蠢的商業人才們翻譯愚蠢的內容，比如什麼」創新是重要的「」從管理學的角度，對於有動力有能力的人要多給他們空間「。

我這麼想，也許是我不對。是我不公正，是我狹隘。

和藍帶烹飪部的同學們聯誼，主題是不同的乳酪。

幼兒園在美國上的，那時堅決不吃乳酪，一吃當真會反胃吐。美國老師看不下去，威逼利誘之下要讓我吃一片乳酪，還幫我配了一杯葡萄汁。我記得我掙扎許久，妥協之下吃掉了乳酪的四個角，之後咕嚕咕嚕灌葡萄汁下肚。從此之後對乳酪更有了心理陰影。

現在要逼著自己接受，因為我不喜歡不能理解一種很多人可以去欣賞的事物。後來發現，blue cheese，goat cheese也能下肚了。秘訣是，從骨子裡不去帶成見，味覺信息向大腦傳達的那一瞬間，要保證心態從始至終的平靜。就像一個很癢的包，當你不帶成見去接受這種癢的時候，就真的不癢啦。

釀酒時測液體密度（從而判斷發酵程度）的儀器。

Ramage請來了他的朋友，好像是歐洲最佳侍酒師。因為又要去挑戰世界最佳侍酒師的比賽，所以挑各種機會來訓練——這次是當著藍帶整個班來陳述、分析、盲品。圖裡是盲品烈酒的杯子（盲品葡萄酒是不需要用黑杯的）。

我當時懷著一顆極其敬畏的心看他整個盲品的過程的，但看下來之後，竟然發現沒有想像中的神秘。首先從準確率上來說真的不高，更重要的還是推理過程。

更重要的是，看完整個過程，竟有悵然若失的感覺。我喜歡葡萄酒是無疑，卻沒有攀登成為最佳侍酒師的野心，尤其是看到比賽環節的演練時。營造光環對於各行各業來說都很重要，尤其是葡萄酒吧。只不過這光環於我而言，無法擔當整個世界。

住在了一家寄宿家庭，原因是便宜。在巴黎這麼價錢又高又難找房的地方，月租600多歐，相當不錯啦。雖然是「寄宿家庭」，但平常基本不打照面，只要選擇在冷門的時間去廚房做些簡易的飯食。

某個星期六，看到窗外有人在遊行，就拍了張照片。巴黎一天到晚搞罷工，就因為有次地鐵罷工，害得我從地鐵里跑出來，半個小時狂奔到學校，差點算我曠課。跑到學校時，滿嘴血腥味，腿軟得像章魚的觸角一樣，也是拼了。

示威遊行得挺平靜的，感覺像是出門散個步。每當此時，總是發出這樣的心聲——「這些老牌資本主義國家啊~~~」

初中同學來巴黎玩耍，終於出宅，陪她在巴黎轉轉，還被她接濟了50歐……

人生重大篇章，終於見到了喃喃真人！(可惜沒拍照片）在來法國之前，就一直在讀她關於美食的博客，被她的激情、洞見、和鑽研精神（以及美貌）所吸引。沒想到本尊的聲音是如此的北京大妹子，令我更加心往神馳。

喃喃帶我去了這家叫Chez Léon的小店，說他家的肉和乳酪都是大大的好。我被他家陳存兩年的Comté乳酪所大大驚艷到——那質感，那複雜度，那層次感，那餘韻悠長！從此便到處宣揚我最愛的乳酪是陳年Comté，是為Comté婊。

再後來，我和喃喃成為創業合伙人啦！

去喃喃家做客，看到她做的關於法餐史的筆記，正能量爆棚，當天回家就開始鑽研葡萄酒的歷史。

#10

繼續上課，講法國阿爾薩斯的土壤和他們出產的酒。

關於葡萄的土壤這件事，我一直到很久之後才意識到，不能用「因為A所以B」的邏輯去強姦它。上下文，也就是context，或者"語境」，永遠是最重要的。不是說因為這裡的土比較干比較暖，所以就會出產什麼樣風格的酒。但如果其他變數控制得好的話，是的，片岩(schist)的土壤就是會出比較骨感但特別能陳年的酒，粘土(clay)就是能出產比較粗壯，但層次感有限的酒。但要其他變數控制的好。

語境決定語義。這麼簡單的道理啊，多少年沒有真正地領會它，直到學習葡萄酒之後。一直斥責古典哲學去尋找真理「冥尺」的我，卻多少年都是冥尺的受害者。直到學習葡萄酒之後，才終於在淺度的實踐中去破解。

#11

在Ramage的安排下，我們藍帶一班去給法國侍酒師協會的一個年會侍酒。當時超緊張的！主要是杯子太多了，不知道哪個倒哪個了，還要用我蹩腳的法語和別人交流。很清晰地記得晚宴有04年白馬庄——回國後在土豪局中喝到白馬庄倒也不稀奇，可那時如視珍寶，卻沒有時間和心境去細細品嘗——借著試酒的名義去小小吸一口，久久不敢咽下去，等咽下去的時候，剩下的只有酒精味兒了。

真是一個奇妙的世界啊。也許，人對事物的珍重程度和事物本身值得被珍重的程度之間，並不存在嚴謹的邏輯關係。

#12

對啦，有去酒庄實習的篇章，那是睡覺最踏實的兩個禮拜。我摘葡萄的時候，用盡全力，盡量趕上當地農民的速度，而且是在不浪費葡萄的情況下！一天下來，伸一下懶腰都要嘎吱嘎吱很多聲。

莊主的三女兒的眼神，又純真又熱切又挑釁，我忘不了。她以後，怕是要讓無數男人競折腰的吧。

實習期間吃的每頓飯，無論是簡易的硬法棍還是當地的農家菜，都有莊主自己家的葡萄酒招待，太幸福。

#13

除了喃喃之外，我在巴黎的另一個好朋友佳伊請我去巴黎歌劇院看芭蕾。完全不懂，全憑佳伊的點播。我忘了佳伊具體怎麼做到的了，反正她總能搶到最便宜的票，每張10幾歐，卻能看到世界頂級（當然也是據她說，我毫無判斷力）的表演。

佳伊和我特別喜歡搞深情對視這套，為彼此的孤獨和理想而互相打氣。

#14

佳伊來我家學習，一人一桌，好開心。

#15

某天放學回家時拍的。那天另闢蹊徑，選了條比較繞道的，卻發現了很多別緻。好開心。可惜照相技術有限。

#16

第二個實習的時候，在如痴如狂學習建築史。本科時上過一門現代建築史，什麼都沒學到，現在卻被iTunes University的一門公開課徹底迷住。起床時看，做地鐵上下班時看，睡覺前看，反反覆復地看。用iPad截屏，再找資料對照。教授Jacqueline Gargus的口頭禪至今都如數家珍，畢業之後所計劃的義大利之旅也是依據這門課。以至於之後自己設計的葡萄酒的風格模型就是個房子。

#17

在波爾多右岸的St Emilion，Ramage讓我們盲品某款酒。每次盲品失敗了都不開心，每次盲品成功了心裡都綻放了十幾朵花。Ramage總是這樣親力親為。在他為我們這些學生倒酒時，總會忘掉他平常對待我們的嚴苛——以及不可理喻的不近人情。

沒有了Ramage的藍帶，又該是怎樣一種景象呢？不可想像。Ramage對法國酒圈的認知，對於規則的把握，對葡萄酒美學上的感受，都讓我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同身受和價值認同。雖然我從來沒有和他很親近過，但我對他的尊重是無與倫比的。Ramage在我心目中，是有著典型法國人缺陷的完美法國人。

#18

Ramage過生日，同學們集資買了很多好酒給他辦了一個surprise party。Ramage很激動，站在桌子上，語無倫次。那時藍帶的課程快要結束了，我既開心又傷感，人生第二次因為喝多了而吐了。

只可惜呀，快畢業了，一個藍帶同學都不熟知。也是呀，我從未在他們面前光鮮過。若是把自己介紹或呈現得有聲有色一點，他們自然會對我投以友好。可我做不到，我無法說服自己去玩一個自己已經知道結局的遊戲。

即便是大醉，也沒有讓人看出來，因為感到自己太蒼老了。

#19

Ramage過生日的酒店離埃菲爾鐵塔不遠，我住的地方離埃菲爾鐵塔也不遠，所以走了回去。回去的路上，竟覺得鐵塔的景象如此富有詩意，胡亂中拍照留念。幸福。

20.

要年終考試啦，學學學。

就是這樣的一年。謝謝你，藍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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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做一個小廣告，我從藍帶畢業後開始自己創業啦，和同在藍帶畢業的喃貓一起做葡萄酒和法餐的教育。我們的公眾號叫企鵝和貓（ID: qiehemao），希望大家能喜歡我們的原創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