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行為藝術家趙梁《幻茶謎經》背後的文化延伸

04-19

4月13日，天橋文化中心，我終於看了連續公演了5年、揚名海內外並帶有突破性質的舞台劇《幻茶謎經》。我感到非常幸運，由衷地覺得這部舞台劇是恰如其實的，如果是趕在了五年前，我恐怕還沒有那個能力去理解其中的百味迷津。中國舞蹈家協會主席馮雙白是這樣評價這部舞劇的「趙梁以自己特有的藝術理念和肢體語言完成了又一新作令我們深思，是不是該放下凡塵雜物，漫品一盞清茶，人生百味迷津，禪茶一味應答」。

那編導趙梁究竟是何許人呢？趙梁是現代舞科班出身，中國當代獨立舞蹈藝術家，他被外界稱為「中國最優秀的舞蹈演員」，更是首屆獲得國際舞蹈比賽現代舞「羅馬獎」的第一個中國人。趙梁四處遊歷，與自然對話，一直堅持用自己特有的觀念和方式，嘗試在不同的空間、環境和劇場中進行藝術創作。他的代表作有《邵多麗》、《天蟬地儺》等，都曾獲「荷花杯」的表演及編舞金獎和中國政府文化獎。而《幻茶謎經》這部舞劇是他繼《警幻絕》之後又一部驚世駭俗的舞台劇，全劇以茶入禪，大俗大雅，色聲香味俱全。

從藝術表現形式上講，《幻茶謎經》舞美設計具有神秘主義的氣質，讓我們可以直接被帶入到舞劇里，雖然它不是一部浸入式的戲劇，但是當我們一進到會展中心的大廳，其中一位主要演員就會在演出還未完全開始之前和觀眾開始互動，這個互動從台下走到台上持續一個多小時，演出結束之後再繼續走向台下，繼續與我們互動。趙梁從舞劇在德國柏林的首演開始，在這公演的5個年頭之間，他都沒有真正的去解釋這部舞劇到底想要去表達什麼，但是從舞劇中佛歌的配樂，和一直重複的藏傳佛教的經咒來看，我們這位趙梁兄他應該是一位對東方佛學文化有著濃厚興趣與深刻理解的舞蹈藝術編導。在舞劇的七個演員中，有趣的是裡面和尚的扮演者正是一位北傳佛教的居士，所以由他來演和尚是再合適不過，這種安排在一定程度上講，也打破了戲劇或舞台劇在演員選擇上的常規。

舞劇的第一幕，觀眾就自然而然地被吸引進去，被一種如夢似幻、無法自抑的神秘氣質。那個猶如幽靈般的舞者，她從台下飄忽到台上，全程作為一位旁觀者，看著台上其他的演員體驗著自己的愛恨糾紛與情緒；同時也旁觀著台下的觀眾，觀察著這世間的萬事萬物，所以對於全身摸著白泥模樣的人物，我覺得趙梁是想把她描繪成一個幽靈，一個實實在在、可以讓觀眾看到的幽靈，在她失去自己的肉體後依然徘徊在世間，一種不得而出的實際的狀態，而這個狀態和佛經里描述的鬼界眾生有類似的映證和相似之處。

令我印象最深的另外一個人物，是由一米八左右的男舞蹈演員所飾演的女主角。這個女人身著唐朝雍容華貴的服飾，可她的舞蹈卻不被中國人所熟知，若看過日本能劇演出的人便會發現，她從妝容打扮到舞蹈動作都應是取材於能劇的。能是以主角演員的歌舞為中心，與伴奏的唱念及奏樂所構成的音樂劇，其中演員使用面具是能的特徵。能舞的特色是靜態的，同一曲當中沒有太大的緩急差異，身體在極度的緊張下呈現出彷彿如硬線條般的體態。能劇在表演形式上輔以面具、服裝、道具和舞蹈組成。

其實我們應該知道，在東方文明中，能劇的表現形式在中國盛唐時期也是存在的，雖然我不是歷史文化研究很精專的人，但是應該也能理解能劇在中國古代應該是一個主流藝術派別，最後流傳到了日本，由日本發揚光大保留到了現在，這也不得不讓人唏噓驚嘆。然而類似的藝術形式，由日本幫助中國去傳承的還遠遠不止這一種，據我所知尺八這種古老的樂器也是由中國傳到日本由日本發揚光大的，還有茶道、花道、日式和服、日本禪宗的寺院和其他建築形式等等。作為一個資深的盛唐文化迷，在西安和洛陽，我找不到唐代文化氣息的蹤跡，即使是唐代的文物也只能在陝西博物館那一層的展廳里看到很少的一部分，然而在日本比如京都、奈良，我們可以看到近乎是被複原的盛唐的繁榮景象，這怎能不使我感到詫異？

說回這部舞台劇，非常值得一提的就是道具了。一個是女主角泡茶用的茶具，這套茶具是西安法門寺地宮出土的唐代宮廷茶具的一比一複製品，其真品是迄今為止已發現年代最早，等級最高，配套最完整的宮廷茶具。雖說是複製品，卻也是國家授權的三級保護文物，而趙梁將這樣的珍稀文物引入舞劇，首先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致敬，表現他對中國茶文化的極度推崇和另類的擁護；另一方面增加了整個舞台劇的歷史厚重感和他作為藝術家的獨特魅力。第二個道具是和尚的法杖，即象徵著僧人的身份又加強了舞劇與佛教文化的緊密聯繫。第三個道具是在舞台上擺著的鎏金大佛，在舞台上的演員下場後，舞台暗了下來，當觀眾以為演出結束時，剎那間，金光閃閃的金粉從頂端降落，飄飄然然的灑落在這座金佛上，這是編導用藝術的形式在表達對佛陀的供養和讚歎。這些典型道具的使用，應該算得上是世界舞台劇的一次突破與創新，將舞蹈動作與茶、禪、道、佛、信仰、歷史文物相結合，恍惚間讓我們彷彿真的墜入了幻茶的時空里，在那一盞茶香中與她鬥智斗勇。

整部劇，舞者的舞蹈功底自然不用多說，更多的是舞者把自己的靈魂和意識完完全全的拋去，而用舞劇設定的人物填充自己，讓自己真正地融入到當下的意識形態之中，做到一種形神合一的境界，實在是難能可貴。這部舞劇在西方國家的重大成功，並不能確定西方人民是否真正理解其中的東方思想和內涵，可是單單從視覺上來說它帶來的美學程度已足夠震撼。

淺顯的介紹了整部舞劇的基本情況，我想表達下個人對這部舞劇的深層次理解。這部舞劇結合了很多佛法佛教的哲學思考在其中。一個鬼魂作為世間卑微、悲慘的存在，沒有人看得見、摸得到，只能毫無目的的漂蕩在人間，可當這個生靈呈現在我們眼前我們會覺得它詭異而乖張，如果這個鬼魂是看不見的呢？那麼我們真的當他們不存在嗎？舞劇中，我們的女主角風華絕代，她希望找到真正愛自己的人，隨後遇到了樵夫、官人和僧人，她有喜愛也有不喜愛，有追逐也有被追逐，在追逐與被追逐的過程之中，她全憑自己心底的慾望做出選擇，她選擇利用這一泡好茶籠絡人心，讓所有男人因為這一杯茶，受她的迷惑為她傾心。一直跟隨她的兩位茶童一男一女，跳著同樣的舞蹈，同樣的身體語言，卻代表著這世間人性的兩種對立性質，一陰一陽一男一女，她們時而分開時而合併。

而這三種不同類型的男人，樵夫、官人、僧人，則代表了人性中不同的立場及對人生不同的態度和價值觀。他們本來是自我自信的狀態，堅持著自己的本心和立場，但是當這一杯茶湯入肚，彷彿中了一種魔咒，讓人迷失自我，產生了各種幻覺，情難自禁地表現出自己心底的渴望與追求。而這一切的一切猶如南柯一夢，當舞台上的演員幡然醒來時又回歸到自己身份。可坐在觀眾席的我們卻如痴如夢、半醉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