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冷戰時代
(一)天下大勢
這是我在《生而貧窮》第十三章《禮崩樂壞:從英國脫歐到美國大選》中的一段:
終於要點破我們本文的主題,禮崩樂壞。
這個「禮」是什麼——資本全球化+普世價值。這個「樂」是什麼——和平與發展的時代主題。
第一世界的關鍵詞是「割裂」,尚且還有相當大的力量在維護這個「禮樂制度」,而在第三世界,關鍵詞已經變成了「崩壞」,已經提前告別了和平與發展的時代主題,進入了戰爭與革命的新時代主題。2016,這個世界的主題就是:禮崩樂壞。
2018年依然處在這個歷史進程中。我認為,這一股潮流只是剛剛起步,未來如果世界經濟回暖依然無望,那麼對於現有資源的爭奪、反全球化的貿易保護主義將會愈演愈烈。相比於美蘇在政治上和意識形態上針鋒相對的「冷戰」,各大經濟體針對經濟利益、貿易保護、金融控制權、貨幣全球化的「新冷戰」時代已經拉開了序幕。
我們90後,生長在後冷戰時代的三十年里,然而如此長時間的、世界範圍內的和平,是世界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三十年。長時間的和平容易給我們以錯覺,讓我們看到當今世界的嚴峻局勢會有一種緊張感,這是可以理解的。和平與發展從來不是人類社會的主題,三千年以來,只有戰爭與革命才是人類社會的主題。
封建王朝更替有自己的周期律:土地兼并、農民起義、消滅人口、招撫流民勸課農桑;經濟有自己的周期律:繁榮、危機、蕭條、復甦。整個世界形勢同樣有自己的周期律,繁榮、發展、崩壞、重建。在繁榮發展的過程,就是矛盾不斷積累的過程;崩壞的過程,就是矛盾釋放的過程;重建的過程,就是要找到新的秩序、體系,來適應這個客觀世界的過程。然而客觀世界太過於複雜,解決了這個問題,又會出現其他問題,再繼續一個矛盾積攢、崩壞、重建的周期律。整個人類歷史,大致就是如此。
用唯物辯證法的發展觀來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經濟全球化是經濟發展、社會進步的必然要求,但是其阻礙力量自始至終都很強大,現在我們的歷史正處在一個「螺旋式上升」的拐點。
(二)進擊的美國
特朗普上台之後美國的種種舉措令人大開眼界,每次看他的新聞每每都能有一種「還能有這種操作?」的感覺。特朗普的「特立獨行」側面也說明了那些遵從「套路」的老政客們已經過時了,那些政治上的「默契」「潛規則」「老套路」們也都已經過時了。人民也已經厭倦了循規蹈矩的傳統政客,美國人民既然把川普這個怎麼看都不靠譜的老流氓選上去,已經說明他們對於「舊政客」的忍耐值已經到了極限了。
我在以前許多文章里都分析過特朗普這個人,有兩個結論,一是他思路靈活,為達目的往往不擇手段;二是他是個商人,對於商人來說,用一種方法佔了便宜之後,如果不用第二次就是王八蛋。終究來說他是個有小聰明,但缺乏大智慧的人。他可能會實現他的目的,但是在實現目的的過程中往往破壞性要遠遠大於建設性。
在說中美貿易戰之前,我們先把時鐘撥回到三個月以前:12月14日美聯儲宣布加息25個基點到1.25%-1.5%。加息這個事情很好理解,川普上台之後一直致力於發展本土實業,資本迴流美國。加息之後一方面在國際市場上可以吸引遊資,達到一定程度資本迴流的目的;另一方面要知道美元還是世界儲備貨幣,加息可以引發美元升值預期,讓大家都來兌換美元,讓更多的資本都回到了美國。
但是呢,既然要發展實業,加息對於貸款企業壓力是加大的。所以不要急,加息減稅兩步走已經來了:12月3日,美國參議院通過減稅法案,公司稅率將從35%下調為20%,個人所得稅也會有不同檔級的下調。看我這又加息又減稅,誠意滿滿,就跟水往低處流一樣,資本註定會往美國傾瀉。
這一套組合拳還沒完,12月7日美政府宣布將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這個操作可以說是閃瞎了眾人眼睛。這毫無疑問是在已經充滿火藥味的中東丟了顆炸彈。但是中東炸了誰先倒霉呢,肯定是歐洲啊,看看這一波波難民潮跑去哪了就知道了。可以看這次承認耶路撒冷,美國所謂的歐洲「盟友」沒有一個認同的,紛紛都譴責美國過於激進。這樣一來市場投資對於歐洲市場的預期和信心肯定會大打折扣,美國就進一步實現了資本迴流的目的。(以色列一直稱耶路撒冷為其首都,但自其1948年建國以來,一直沒有國家承認這一說法。目前有86個國家的大使館都是位於以色列城市特拉維夫,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使館在耶路撒冷。可以看到川普為達目的使出了多麼「驚世駭俗」的手段。)
川普還嫌這個組合拳不夠要人命,先提前預備了一招:美國最高法院於12月4日裁定,特朗普針對8個國家的旅行禁令可以全面生效(禁穆令的一部分)。就是在給國際資本看啊:我不光往別人家的糞坑裡丟了個炸彈,我還把自己家院牆壘得高高的,你不來我這裡,還去哪裡安全呢?
這一次對華的貿易戰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北京時間3月22日凌晨,美聯儲貨幣政策會議決定,加息25個基點,將聯邦基金目標利率區間上調至1.50%-1.75%。同一天,特朗普簽署總統備忘錄,宣布對500億美元的中國商品加稅(現在又說要再加1000億),並限制中國企業對美投資併購。這就是組合拳的第二步,徵稅的商品都非常具有傾向性,跟美國想要發展的本土工業存在密切競爭性關係。這是在給美國國內發展實業、資本迴流吃定心丸。
正如我上面所說,一個商人用同一種方式佔了便宜之後,如果不用第二次就是王八蛋,所以川普第三招組合拳一定跟承認耶路撒冷一樣,從地緣政治上下手。3月23日,美國海軍「馬斯汀號」驅逐艦在南海海域實行「航行自由」行動,進入南沙群島美濟礁12海里範圍內。這只不過是試探性的小打小鬧,一個南海問題還不足以攪亂中國市場,不足以降低資本對於中國市場的預期和信心。川普後面一定還有大動作,基本確定就是在台海,我們可以拭目以待。
(三)中國的機遇
看這次貿易戰中美國500億商品徵稅領域:高鐵裝備、新一代信息技術、新能源汽車、航空產品、工業機器人、新材料、生物醫藥、高端醫療器械等。這次美國對中國貿易戰指向性很明確,就是中國發展什麼新興產業就打擊什麼產業。這不可能是川普說的貿易逆差之類的問題,終極目的只有一個:阻止中國崛起。
大家可以去看特朗普上台以來美國政府的一些備忘錄和文件,比如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的文件中認為崛起的中國是美國在國際貿易競爭中最大的對手(https://ustr.gov/countries-regions/china-mongolia-taiwan);美國商務部認為中國尖端產業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的備忘錄(https://www.commerce.gov/page/about-commerce#mission);更有圖窮匕見的美國國防部報告,直接就指出,中國發展什麼高新技術,我們就要針鋒相對地壓制哪一點。(https://new.reorg-research.com/data/documents/20170928/59ccf7de70c2f.pdf)
關於這一點,首先我們要明確一個問題,日本和歐洲的經濟都曾先後崛起,但為什麼後冷戰時代,站在世界舞台上成為top2、跟美國正面硬剛掰手腕的是中國?
答案只有一個,中國人民是獨立自主推翻了封建主義、帝國主義、官僚資本主義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國;獨立自主的進行三大改造,建設社會主義國家。怎麼理解這句話的分量,我們先看日本:八十年代日本人均GDP一度超越美國,不少膨脹的日本商人叫囂「買下美國」;結果一個廣場協定成為了戳破日本經濟泡沫的以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再來看歐洲,老歐洲從二戰的傷痛走出之後開始尋求聯合,美國隨便耍了一點政治和經濟手段,就成功狙擊英國放棄歐元;德法暗通薩達姆,搞了一個歐元結算石油的計劃,結果怎麼樣大家也看到了。
為什麼呢,因為無論是日本還是歐洲,都擔不起「獨立自主發展」這六個字。沒有美國的大力扶持,日本恐怕連土地改革都還搞不了,別提經濟騰飛了;沒有馬歇爾計劃,老歐洲也不知道要在戰爭泥潭裡緩多久。美國爸爸按著日本的腦袋簽廣場協定,日本敢拒絕嗎?我還在你家裡有駐軍呢。西歐金融命脈全在華爾街手裡攥著,狙擊一下英鎊也是只技術層面操作的問題而已。
這就能看到我們國家革命鬥爭歷史的可貴之處了。毛澤東主席在政協會議開幕式上說的:「占人類總數四分之一的中國人從此站立起來了」絕不是一句空話。這要感謝我們的祖輩,無論多窮多苦,都沒有向「國際黑惡勢力」低頭,硬生生地扛過了那段最困難的時光,給我們留下了一個舉世無雙的家底。近年來社交網路上很多不懂事的人各種指點江山,說什麼你看誰誰誰就注重跟美國關係,拿了那麼多援助,經濟發展的好,我們早就應該投靠美國如何如何……這種觀點不值一哂,資本家又不是慈善家,援助你那麼多你是要拿東西來換的,要麼是政治上的獨立性,要麼是經濟命脈。國際資本不過是在養豬,早晚是要連本帶利一起收回去的。
我們前三十年不是不想融入國際市場,而是你國家實力不強,走進去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高築牆有時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別說國際資本了,就是蘇聯老大哥對我們有了點「非分之想」,還不是馬上就撕破臉皮了。改革開放以來我們能以獨立自主的身份傲立於世界之林,最大的功臣就是那些新中國的建設者們。所以在這次「新冷戰」的較量中,「獨立自主」是我們最寶貴的一份財富。
在美國咄咄逼人的貿易戰中,最忌諱的就是向美國妥協。就像當年抗美援朝一樣,美國轟炸丹東地區、第七艦隊進入台灣海峽,我們如果處於種種原因隱忍了下來,確實能避免戰爭帶來的損失,那麼後果呢?帝國主義者一定會得寸進尺,全世界都知道這個新中國是好欺負的,朝鮮半島將建立起一個敵對中國、並且人口與德國相當的法西斯國家(對,南韓的李承晚政府就是標準的法西斯政府),這樣東北的工業化建設更無從談起。抗美援朝的勝利用毛主席的話講就是「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美國入侵朝鮮時,新中國政府警告美國不要越過38度線,美國置之不理;美國入侵越南時,周總理再次警告美國不要越過17度線,這次美國乖乖的聽話了。帝國主義是紙老虎不假,但首先自己腰板要硬起來。
對於這次貿易戰來說,中國的姿態就應該是堂堂正正,威武之師。如果我們為了某些既得利益向美國尋求「和解」,那是最下策的做法,帝國主義者就會認為我們好欺負,更會得寸進尺,對我們予取予求。這個時候就要把《六國論》里的話時時刻刻記在心頭:「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
(四)新冷戰時代
幾十年以來,資本主義就是在靠「資本全球化+普世價值」兩條腿在走路。這個普世價值具體就是指新自由主義價值觀,對應在政治上就是里根、撒切爾政府那一套,對應在學術上就是哈耶克、諾齊克、弗里德曼的理論(為了區別於密爾的新自由主義,學術上這些人的理念被稱為「新保守自由主義」)。
資本主義是怎麼用這兩條腿走路呢,可以分三種步伐。第一種,上層滲透。像阿根廷那樣,從上層統治精英階級入手,直接把人送到哥大經濟系洗一波腦,回來等他們掌權了實行貨幣局制度、改革利率匯率、變賣國有資產,就完全搞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那一套,這時候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趁機入場,提供貸款、貨幣擔保,簽訂有利條約,收購國有資產,發一筆橫財。
第二種,經濟戰爭。98年東南亞金融海嘯,在國際資本的猛烈進攻下,東南諸國一敗塗地:匯率暴跌、通貨膨脹、失業率激增,不但對沖基金可以最直接的獲利大發橫財,金融風暴過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還可以趁機入場,廉價鯨吞當地國有資產,賺得盆滿缽滿。
第三種,顏色革命。在東歐、中東等地,先通過意識形態的滲透宣揚普世價值,再通過煽動民眾上街、暴亂搞垮政局,最後扶植自己的代理人徹底執行國際資本的意志,這時候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趁機入場,大肆收購動亂後的廉價資產,掌控該國經濟命脈。
但是,禮崩樂壞,這一套現在西方玩不轉了。在美國國力強盛時,西方世界尚能維持這一套「禮樂秩序」,然而03年的伊拉克戰爭和08年的金融危機是一個轉折點,自此美國再也無力維持全球的吸血體系。看敘利亞局勢就很明顯了,當年巴沙爾就差一口氣了,美國要打早就打了,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除了敘利亞,烏克蘭也打爛了,普世價值自冷戰之後的東進運動目前來看就要在烏克蘭這裡畫一條終止線了;利比亞打下來了,然而現在又反攻倒算了,還是美國無力在當地建立起新秩序,大使都被人拉出來殺了;埃及,本來顏色革命成功,但是選上來個穆兄會,最後還是要靠軍方來維持秩序;土耳其,埃爾多安本來在美俄之間首鼠兩端,政變之後完全倒向俄羅斯了,天天跟普京大帝你儂我儂秀恩愛……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所以說在新冷戰時代中,亟需一種新的世界秩序,一種能讓所有國家、所有人民都能享受全球化成果的新秩序,而不再是滿足少數國家吸血、少數跨國資本鯨吞蠶食的舊秩序。
那麼中國的機遇何在,就是在這種未來重構的新秩序中。美國已經無力承擔起獨自構建全球秩序的能力,無論在耶路撒冷事件、TPP事件還是中美貿易戰里,美國已經把他們的「朋友」得罪光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不管他人死活,不斷往別人家茅坑裡丟炸彈,做到這份上了還會有誰認他做大哥呢?現在世界局勢就跟春秋戰國一樣,想要成為天下執牛耳者,你不光要自己實力強,你還得要舉著「大義」這面旗子,換句話講一個國家基本的道德感還是要有的,還是要守規則、講誠信、尊道義的。美國這樣玩自己確實能獲益不少,但是就像我前文中所說,這是只有小聰明,缺乏大智慧。所有的大智慧都是蘊藏在妥協、讓利與共同發展中的。
後冷戰時代美國所建立的國際秩序的解體,再一次證明了這一個顛簸不破地真理:一切帝國主義最後都難逃失敗的命運。現在有一些膨脹的中國網民,在社交媒體上叫囂什麼:「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終於成為帝國主義列強」——這就是蠢,冒泡地蠢。「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新的秩序中,必然要讓更多的國家享受到經濟發展、社會進步的成果,也要讓每個國家內部的人民能夠在更加富裕、更加公平、更加便捷的世界中生活,這才是符合歷史發展需求、符合客觀規律的新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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