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隱?鬱憤?曠達?他是哪一個蘇軾?

黃州惠州儋州」,黃州是蘇軾被貶的第一個地方,那麼,在黃州時蘇軾留下了哪些著名詩詞呢?

1淡泊歸隱型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臨江仙》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 《滿庭芳》

「我醉欲眠芳草」——《西江月》

「又得浮生一日涼「——《鷓鴣天·林斷山明竹隱牆》

彷彿這是一個有意退隱的詩人形象。他的意志好像已經被現實消磨了,心態也隨遇而安。這幾年的貶謫生活一路走來,他不再喜,不再悲,倒也自得其樂了。

但他還是沒能藏住心底事,從定居黃州期間里別的作品中有所透露。

2鬱憤不平型

「江表傳,君休讀。狂處士,真堪惜」——《滿江紅》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卜運算元·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明日黃花蝶也愁」——《南鄉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

「狂處士」指的是「擊鼓罵曹」、後面又被黃祖殺了的那個禰衡,有《鸚鵡賦》,古代文學史一考點。蘇軾《滿江紅》大量用典,他的鬱憤難平之氣,溢於言表。「揀盡寒枝不肯棲」,則與辛棄疾《青玉案》中「燈火闌珊處」神似,皆表達了不與世俗同流合污之心。可見,他還是沒有四大皆空,無欲無求。否則,他也不至於「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了。

黃州期間,他也不光只有悲憤不平的情緒,偶爾也有些豪邁之語。

3洒脫曠達型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浣溪沙》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

「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定風波》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念奴嬌》

在貶謫黃州期間,蘇軾的心態是複雜的。他時喜時悲,時而無奈,像陳百強歌詞里唱的那樣,「曾妥協也試過苦鬥」,他似乎有意歸隱,卻終究還是要回到塵世。

因為反對王安石,他被貶去黃州,後來被同樣反對王安石的司馬光召回,沒幾年,又是因為王安石變法的問題跟司馬光產生了政見矛盾被貶。蘇軾的一生,就在這樣浮浮沉沉中,「黃州、惠州、儋州」。他的詩詞可能有「淡泊歸隱型」、「鬱憤不平型」、「洒脫曠達型」的差別,但是總體文風的豪邁清空,從未變過。

「淡泊歸隱型」代表作之一

八聲甘州·寄參寥子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

記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處,空翠煙霏。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約他年、東還海道,願謝公、雅志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回首,為我沾衣。

「參寥子」,是蘇軾一個僧人朋友,參寥是他的號,為表尊敬,後面加了個「子」。因為烏台詩案蘇軾坐牢,參寥也受到了牽連,被開除「僧籍」,後來蘇軾被貶黃州的時候,參寥不遠千里跑去黃州看望他,足以證明兩人情誼之深厚。文中,那句「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我們曾在錢塘江上看過多少次夕陽),也充分證明了二人的情誼。

這首詞雖然是「寄參寥子」的,但只是藉助寄友人之筆,描寫自己淡泊歸隱之心

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典型的一句淡泊歸隱之語。「機」者,機心也。忘機,本出自李白「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白首忘機」,就是白首之年,早已泯滅機心,無意功名。

這首詞讀來毫無頹唐、消極之感,但覺氣勢恢宏,蕩氣迴腸。蘇軾俯仰天地,縱覽古今,笑看人世滄桑,也彷彿悟透了一切,真的「忘機」了。

「洒脫曠達型」代表作之一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簫一劍走江湖,千古情愁酒一壺。」

《還珠格格》里,簫劍和晴兒的名字可不是隨便起的,暗含著瓊瑤的玄機。簫劍也曾對晴兒說起這句詩:「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瓊瑤很愛篡改名句,還經常改得牛不像牛羊不像羊,但她好歹也讓我們耳熟了一部分。這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若不是因為簫劍和晴兒,恐怕知名度還沒那麼廣。

這首詞也是「黃州作品」。但從這首詞里,我們看見的是一個直面風雨、笑傲人生的豪邁形象。從小序可以看出,他因為淋了一場雨,才有感而發。同行的小夥伴們都覺得很狼狽,只有他覺得還挺自在的。這場風雨,隱約象徵著人生的風雨。

「穿林打葉聲」就是雨聲的意思,形容風狂雨橫,「穿林打葉」一詞用得生動形象。「徐行」道出他在雨中漫步的悠然。我們彷彿能看見一個拄著竹杖、穿著草鞋、腳步卻輕快得像騎馬的蓑衣人形象。這種「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西南北風」(鄭板橋)的豪邁之情,在蘇軾之前的詞里是很難見到的。

最後那句里的「蕭瑟」,與「穿林打葉聲」一個意思,都是代指風雨。「回首向來蕭瑟處」,就是回首望了望那些一路走來的風雨,「也無風雨也無晴」就是說,對他來說,不怕風雨,也無所謂晴天。通過這場尋常不過的風雨,蘇軾把作品內涵擴展到了人生層面,表達了身處逆境之中曠達超然的胸懷。

「鬱憤不平型」代表作之一

卜運算元·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漏」,是「更漏」,古人用滴漏方法計時的器具。「缺月疏桐」、「漏斷人靜」,都是夜景描述,為的是引出下文的「孤鴻」。

「有恨無人省」,是說心中的遺憾無人明白。下闕借孤鴻托物寓懷,孤鴻的孤傲與「幽人」的孤傲高度契合,孤鴻的「恨」、「不棲」、「寂寞」,也是幽人心境的外化。那句「揀盡寒枝不肯棲」與辛棄疾「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有異曲同工之妙,都表達了不願隨波逐流的高潔心境

傳說

傳說,蘇軾這首《卜運算元》是寫給一個惠州少女的,其中有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這個少女只有十六歲,生得如花似玉,可謂「芙蓉面,冰雪肌,生來娉婷年已笄」(《金瓶梅》)。她特崇拜蘇軾,為了他遲遲不肯嫁人,每當蘇軾深夜伏案時,她就在窗外徘徊。可是蘇軾已經有老婆了。蘇軾離開惠州之後沒有多久,少女也鬱鬱而終了,遺體被埋葬在沙洲之畔。後來,蘇軾回到惠州時,再見已經是她的墳墓,於是寫下了這篇著名的《卜運算元》,懷念那少女。

這又是想像力豐富的文人杜撰出來的典故,而且還杜撰錯了地名。蘇軾這首詞題為「黃州定慧院寓居作」,很明確告知了地點是在黃州。但那個「凄美的愛情故事」中,「惠州有溫都監女」這句,表示這件事是發生在惠州的。時間地點對不上號。

蘇軾被貶到黃州的時候,還是四十多歲,被貶惠州的時候,已經六十多歲了。惠州十六歲少女為了六十多歲老頭鬱鬱而終的事情,聽起來有點奇妙。


蘇軾沒有真的淡泊歸隱,也沒有真的「忘機」。否則他也不至於三番五次被召回、又被貶,最後還死在了進京的路上。縱觀古代文學史,那些文采斐然的詩人,極少有政治上得意的。蘇軾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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