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喜劇編劇的自白——人生不快樂還能幹什麼

一、

已經快要記不得第一次見你是什麼時候了,那是零九年十月三日下午五點三十六分。

你出現在我家那台有點破舊的25寸黑色老電視機里,表演的是當年的成名作《大話捧逗》。你笑起來那兩個淺淺的酒窩,真是好看極了,一下就扎進了我的心裡。看完節目,我當即笑趴在了地上,心靈像是獲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欣喜和愉悅。

那一年,我18歲。自此,便認定了你。

跟很多孩子不同,我很早的時候就立了志向,認定了以後會幹喜劇。因為不太快樂的童年,我從小就很珍惜快樂,珍惜生活里能給我力量的人。有人用喜劇謀生,有人用喜劇創造,而我習慣用喜劇療傷。

當有一天我發現,我也有能力逗樂別人時,我的生活開始有點意思了。

從高中起我就夢想北京,夢想中戲,可天不隨人願,因為分數的緣故,我與其失之交臂。多考了三百來分的我,不得不讀了一所綜合類院校。

那時的我以為生活也就那樣了吧,可直到遇見了你,心裡的小火苗又開始咕嘟咕嘟地燃燒。

有人說,真正的影響是一種潛力的解放。那幾年,在你隱形的陪伴下,我的生活很絢爛。

如果說以前是因為喜歡喜劇而喜歡你,那不知從何時起,卻因為喜歡你更喜歡喜劇了。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一度認為這世上的演員只分為兩種,一種是你,一種是其他所有的演員。

所以,12年大學一畢業,我隻身到了北京,極度地渴望你和新笑聲。可當我揣著兜里那100塊錢去看你的時候,新笑聲只留下了你的招牌,沒了你的蹤影。

我知道,夢嘛,總是與現實有著太遙遠的距離。我在招牌前留了個影,然後按部就班,一邊走一邊等。

二、

16年的時候,我遵循專業,成為了一名編劇,白天給公司寫熊出沒,晚上回家寫段子和行活,偶爾去說說相聲和脫口秀。在江湖上,也就是個無名小輩,掙著些碎銀兩謀生罷了。

突然,某天晚上,在我那狹小的出租房裡,我發現了當年寫給你的那封長長的信。重新讀來,諸多感慨,淚沾衣襟。那些愛你和更愛你的日子裡,彷佛我們永遠是兩條平行線,天各一方。

讀完,我把信裝進信封,用固體膠封上,放進我珍貴的紙箱。

誰知道,第二天,你就昭告天下,說要成立大碗,招賢納士。天意,感激,我馬不停蹄,飛奔而去。

我知道,單槍匹馬,被招進去的幾率很渺茫,可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所以我開始每天瘋狂地投簡歷,一天一封。就這樣日復一日,兩天過去了,沒有音訊。

後來我加大強度,一天兩封,兩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

我有點失落,好吧,是很失落。

可生活太調皮,總愛跟你開玩笑。就在我近乎不抱有任何希望之際,我接到了這麼多年來最難忘的一通電話。

鈴鈴~~

「喂,是分貝嗎?你好,我這邊是大碗娛樂。」真的,當我聽到大碗娛樂的時候,我覺得那是世上最動聽的四個字。

我激動地口吃起來,「你……你好,我我我一直在等等你這通電話。」

「噢,不好意思,公司最近一直在裝修,所以招聘的事情就耽擱了。」

「沒沒沒關係。」

「是這樣的分貝,我們公司的郵箱呢已經被你投爆了,你看能不投了嗎?」

我愣了一秒鐘。

「所以,你看不投了之後什麼時候來公司面試一下啊。」

當時,撂了電話,我就飛奔出屋,像個傻子一樣嗚嗚嗚哈哈哈。很快,過五關斬六將,我到了最終的面試。

得知主面試官是孫老師後,那天出門前我換了好幾套衣服,本來想盛裝出席,儘可能穿得暴露些,後來不知怎的,還是把自己裹成了個好乾部的模樣。

記得當時整個面試特別像笑傲江湖的現場,孫老師、宏祿老師和鈺哥坐在評委席,我就坐在他們對面一個長長的軟沙發上。他們或許嚴肅,可在我眼裡卻親切可愛極了。

面試以談話為主,夾雜了一絲的才藝展示,我很緊張,但至少大方。結束時,我看到宏祿老師笑了,他的眼神彷佛在說:這個還不錯,我要把紅鼻子給她。」

就這樣,在我離開的兩小時後,我接到了入職通知。那一刻,所有的語言都是不夠用的,我開心地整個人都飄起來了,像個水母,躺在彩雲之上,自由翱翔。

也就是在入職的第一天,我終於見到了你。

你沒我想像中高,卻比我印象中瘦,你握了我的手,淚水模糊了視線,可二十六秒四七的體溫卻再次點燃了我的生活。

自此,公司是家,努力為家。

三、

跟著你跟著大家,我開始見了些世面,寫了些東西,幹了點不足道的和喜劇有關的事,事業似乎開始踏入正軌。

偶爾見到你,我很欣喜,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女藝人該有的所有美好。而跟大家的朝夕相處,讓我每天都很有動力。

大家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大家,每個人都牟足了勁在路上。我佩服每一位,有時看著他們中,有誰因熬夜臉色如鐵鏽般發黑,才恍然明白,鐵人這個詞的由來。

永遠記得年會上孫老師說過的話,雖然當下我們還不是最強的隊伍,但是我們絕對是最拼的隊伍。

「我們」,多麼美妙的兩個字啊,說「我」的時候嘴唇嘟起像一個小小的圓,說「們」的時候嘴角上翹露出淺淺的笑。多幸運,我是「我們」中的一員。

儘管初到公司時,我還有點跟不上,可我想一輩子那麼長,我總會進步,總能找尋到位置。

但時也,命也。

我怎麼也想不到,我所擅長的反轉會發生在我的生活中,還不帶有一絲的梗。

因為過度的疲憊和強大的壓力,我的身體和精神開始慢慢生了病。我的心態出了問題,開始著急,開始焦慮,開始為自己沒能為公司多做出些成績而惶恐。我每天都在拚命追,每天想的事只有快速提高業務能力及睡覺,可適得其反的道理人人都懂。

進入公司的四個月後,晴天霹靂,我的家裡也出現了一系列不可逆轉的事故,一些重擔如同滾雪球般打壓起了我,我努力反抗,卻毫無作用。時至今日,我都在為當時的不夠堅強而悔恨,非常悔恨,但我也知道當時的自己已經盡了全力。

我開始睡不著覺,精神一天比一天不好。

終於,從家歸來,我選擇了離開。

捨不得,有多捨不得,問天上的星星才知道吧。但離開才能得到暫時的解脫。

記得辦完離職手續的那天,我飛速地打了個車回家。一進家門,我就把所有的門都關上,把所有的窗都拴上,然後打開煤氣灶,想要做一頓飯。可是太久沒有生火,煤氣也沒有了。我回到卧室,躺到了我的床上。

我的床很軟,像我這種體重躺上去,就像躺在地窖里一樣。我蓋上被子,靜靜躺在那。眼淚從小米孵成黃豆,我的眼睛漸漸熄滅了,那一天,我覺得自己像被時間熬煮透了。

之後,我回家,再歸京。期望通過各種方式來調節自己,恢復狀態。我繼續登台,創作,強顏歡笑,可我知道內心的煎熬。

一天,一場演出下來,有一位老觀眾跟我說,「文慧,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啊,感覺你有點喪呢。」

我吃了一驚,方才恍悟,不管再怎麼遮掩,都掩蓋不住一些真實。我向那晚的3位觀眾道歉,深深地致歉。

從那之後,我不再登台,因為愧疚。

四、

不得已,我去看病了。

醫生一臉嚴肅,給我下了抑鬱通知。我說我知道,他說你知道不早點來治,我一臉無辜地看著他說,怕。他問我怕什麼,我說怕窮。

必須得跟大家說,這種病真得是世上頂糟糕的病了。怎麼說呢,白天成了黑夜,黑夜儘是黑暗,多數時候,你無力回天。真的,情緒一上來,兩卷衛生紙都不夠用,我指的是擦眼淚啊。

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法工作,但慶幸的是,墨水稀釋了部分糟糕。一個本子,洋洋洒洒,密密麻麻,回首看去,竟然看不懂自己寫的到底是啥。

那段期間,我又開始看星爺了。很多作品裡,主人公都已經那麼慘了,卻還是意志堅定地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喜劇並非避開那些痛苦,而是用詼諧的態度來訴說那些痛苦。你會覺得那些真正有喜劇精神的人,他們的心靈像長生鳥一樣堅不可摧,他們認識生活,承認苦難,然後保持歡樂。由衷的,我很感謝喜劇這門藝術。

我開始慢慢走出牢籠,打開自我,找各種朋友訴說。我感激陪我度過那時日的所有朋友,何德何能,得你們寵愛。

我知道自己依然想念大碗,想念大家,想念公司的下午茶,想念門口曲折小路里的那朵小野花。人可真奇怪。離開了,才發現,以前所有不愛的也都愛了。

我也知道,自己的心結在一點點打開,對生活的理解也開始多了那麼一點點。

然後有一天,陽光正好,我走在路上,覺得一切又都可愛了起來。

我想儘管這一路,受到過太多的否定,但最可怕的一定是自我否定。很多人說我執拗,可每一個執拗的人都有一個無法言說的理由吧。

我真心感謝大家,永遠真心。

你永遠是我學習的榜樣,是我前進路上的方向。不管以後什麼樣,我都愛你。因為在你的身上,有我整個的青春。

五、

17年,真挺糟糕的。因為不好的狀態,錯過了一些非常珍貴的機會,也錯過了一些事,一些人。

不過慶幸的是,我懂了點事。

如果你還不認識我,我很慶幸,那麼從這一刻開始好了。

我知道自己天賦不高,不夠優秀,可能也讓誰失望過,但好在我知道自己在進步,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17年,我也碰到了一些跟我一樣,有著不同煩惱的朋友。他們或憂愁,或焦慮,或悲情。但人生不能就台上那幾十分鐘快樂啊,真正的舞台是生活。真的,大可不必,興許我們可以活得沒皮沒臉一些。

因為不管生活遇到什麼坎兒,明天太陽都會照常升起。我們還得挑著擔,牽著馬,繼續前行。

生活真挺累的,所以開心點吧,我親愛的朋友,畢竟人生不快樂還能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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