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深夜食堂

小劇場腦洞,地府恩怨梗,部分設定參照清修《明史》,不歡迎談人生。

前糖後刀,虐心預警。

文末盤點了一些梗,但不太了解明末的小夥伴仍需百度。

深夜子時,或者說是介於十二點和一點鐘之間,盧象升以雙手平伸的仰卧起坐姿勢坐了起來,不太結實的床發出了嘎吱嘎吱的抗議聲。

他又起夜了,然而地府大明小區一百四十九號樓並不是宣大軍區,夜裡當然不會有敵情,只是多年習慣難改而已。

躺在旁邊的許德士被驚醒了,作為幕僚,時刻與東家保持同樣的節奏是個好習慣,作為摯友,他也早習慣了建斗每夜爬起來好幾次召集部將。

許德士在小區里沒有住處,每次來拜訪都是蹭朋友的卧室。

「又沒有軍情,隨便擾人清夢可是要遭報應的。」許德士吐槽了一句。

「……習慣了,改不過來。」

「……」

兩個人一坐一躺,過了十多分鐘,誰也沒能重新睡著,這也是當年軍旅生活留下的習慣。

「去打包點夜宵回來吃,我請客。」盧象升跳下床,抓起一件衣服披上。

「幹嘛打包?一起去吃嘛。」

大明小區最氣派的一家店叫光祿飯莊,然而客人寥寥。

「誰當年在我的葬禮上說那邊沒有光祿寺茶湯、武庫司刀槍、太醫院藥方的?我跟他拼了……」申時行和王錫爵拄著拐杖從光祿大酒店走出來,一邊走一邊碎碎念。

「我前幾天聽衡兒說附近有家店挺好吃的。」王錫爵很適時地提出了建議,「你知道的,他認識的那個陳眉公,在這些事上一向靠譜,他們推薦的店怕是不會差。」

申時行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鬱悶之色瞬間一掃而空:「那快去啊,走,你開路!」

那家深夜還亮著燈的店分成兩部分,白天營業的叫陶庵茶社,晚上營業的叫夜航船,門口掛著的燈映著一塊寫字的木牌——「本店招牌蘭雪茶,戌時至寅時第二杯半價,加料免費」。

王錫爵、申時行和盧象升在門口不遠處打了照面,雖然活著的時候無緣見面,但同是江南老鄉,又都是那幾十年里排得上號的人物,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然而話沒敘完,就聽見裡面傳來爭執之聲,宛如魔音貫耳。

「本店不接待奸臣,您老還是請回吧。」

「你張宗子把我划進奸臣堆里也罷了,但是他溫體仁不入奸臣傳,還天天在你這裡蹭吃蹭喝,因同鄉之私而廢公義,我不服!」

「就是!」

「對對對,大家都不服!」

盧象升嘆了口氣,只聽裡面的聲音,他就知道是什麼情況了。說起來,那位被當成奸臣,也實在是……有點冤。

只是己巳、庚午年間,長安口舌如鋒……

他和兩位老前輩疑惑的目光相接,輕聲解釋道:「是袁自如。」

張岱面對著面前三個領過兵的大佬,以及他們身後一票武將,還是稍微有些害怕的。他的店並不在明史小區里,屬於明清之間的兩不管地區,讀過書考過進士的三位可能還比較好講話,但天知道那些武人激動起來會不會把店砸了。他猶豫了一番,終究改口說道:「那……既然孫閣老請客,就請坐……」

袁崇煥還未說話,熊廷弼已經炸開了:「什麼叫看在愷陽的面子上?當年袁自如兩次大捷的時候,你張岱在幹嘛?在杭州吃喝嫖賭吧?你功名考不上,也不去做幕賓,連刀劍怎麼握都不知道,躲在江南指手畫腳算什麼本事,你個粽子!你居然還敢說袁自如和秦檜一樣……我看溫體仁才是秦檜!溫體仁,有種你也出來!」他罵得激動,順手擼起袖子,一副準備動手的樣子。

自己剛才怎麼會產生一種讀書人一定好說話的錯覺呢……張岱完全麻爪了,站在櫃檯里瑟瑟發抖。

孫承宗連忙拉住熊廷弼勸,旁邊的袁崇煥神色憂鬱,搖頭道:「芝岡先生,不必說了。」說罷,轉身跑了出去。

袁崇煥和盧象升擦肩而過的瞬間,盧象升注意到他的眼角和臉頰微微有些濕潤。這個矮小的薊遼督師掃了一眼盧象升,跑得更快了,熊廷弼在後面邊喊邊追,也無濟於事。

盧象升和許德士走進店,點了兩杯蘭雪茶,盧象升要的全糖加奶蓋,而許德士要了無糖的清茶。

「這麼晚喝全糖,就沒點罪惡感嗎?」

「騎騎馬就減下來了……」

「那我可真同情千里雪。」

他們看見孫承宗在櫃檯前打包了許多杯蘭雪茶、乳酪和其他食物,讓身後的茅元儀、祖大壽和馬世龍拎著。

「老樞輔。」孫承宗經過盧象升的座位時,他起身行了個禮。

「建斗……別來無恙?」孫承宗笑著和面前白皙清瘦的後輩打了個招呼,「蘭雪茶涼著好喝,我要儘快給芝岡和自如帶回去,改日我們再聊。」

盧象升垂手望著這位四朝帝師魁梧的背影,聽見一句幽幽的嘆息入耳:「脾氣和偏見,就算是死過一次,也改不掉啊……」

「喲,那不是建斗兄嗎?」

「來一起坐啊!」

盧象升抬頭一看,不遠處的一桌坐滿了壬戌榜同年進士們,狀元文震孟、榜眼傅冠、探花陳仁錫,倪元璐、黃道周等幾個庶吉士也都在。他本想推辭一番,說就只有自己不是翰林,結果被倪元璐和黃道周拉了過去:「盧兄雖然不是翰林,可也是二甲進士、有謚號的大忠臣,不但要來坐,而且還要上座。」

見這群同年如此熱情,盧象升也不再多客套,帶著許德士坐了過去,為許德士一一引見自己的同榜友人。

「哎,這位是……」介紹到黃道周旁邊坐著的人時,盧象升愣住了,這人頭上戴著帷帽,完全擋住了面容。他在腦海里把天啟二年的庶吉士們都過了一遍,一時也想不起來這位的身材和聲音與誰對得上。

「鄭鄤。」那人摘下帷帽,自報姓名,很快又戴上了。

一輩子無品級庶吉士,死得那麼慘,雖然兩人同年中進士也同一年死,但盧象升還真與這位存在感頗低的同年不熟,只記得他剛中進士那年上的《諫留中疏》。想到崇禎八年鄭鄤被溫體仁告的惡狀,盧象升瞬間明白為什麼他要在這裡蒙面了。

這一桌同年沒有喝茶,而是在喝酒,傅冠喝得微醉,開始手舞足蹈、放飛自我:「要我說,謙止兄你就是慫,溫體仁那個烏龜有什麼好怕的?他是閣老,我和文兄難道就不是?石齋也是隆武年間的閣老,我們三個加在一起,還鬥不過他一個?」

「不是慫……」鄭鄤也喝得有些暈,靠在黃道周身上,努力地笑著,「大家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當年人間恩怨,再提也無益,見面尷尬,和他多吵一架更沒意思,倒不如大家在一起,把我們活著的時候沒喝的那些酒,都……補……上……」

後廚里,張岱在親自做乳酪,將米酒和花露混入牛奶的時候,整個廚房都瀰漫著香氣。

陳洪綬坐在一邊看他忙碌,微笑著說道:「你活著的時候,可未必會像今天這樣讓步。」

「我到現在還覺得那個人是奸佞誤國庸臣,」張岱恨恨地咬了咬牙,旋即長出了一口氣,語氣轉為悵惘,「可是不管我怎麼罵他,大明都亡了,救不回來了。我們可以戴幅巾,但死前剃過的頭髮不能再長出來,我也真的羨慕他們……死在乙酉之前,來到這邊也是完完整整的大明的鬼……」

「那我是比你好些了,我只是光頭,還沒有辮子。」陳洪綬哈哈大笑,笑到最後聲音卻是比哭還悲涼。

食客散盡,只剩王錫爵和申時行還坐在店裡,張岱也完全沒有催這兩位老首輔走的意思。

他們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今晚只有他們不屬於明朝最後的幾年,況且常來這裡的,都是死時還年輕的人,或是在邊關拼過命的老頭子,那些人熬得起夜,而他們兩個當了一輩子京官的內閣首輔,是不應該如此玩命的。

只是實在睡不著。人老了覺也淺,與其在床上烙餅,不如來喝蘭雪茶,反正再熬夜也不會重新死一次。

這兩位同年中了狀元和榜眼的好友,前後腳來到地府的時候,是萬曆四十二年,彼時還沒有明史小區,當然更沒有拖著一條辮子兼任物業,每次來都被大家當成奇異生物的張廷玉,大家就那麼湊合著住,日子過得和上面好像沒什麼區別,關係好的繼續好,掐架的繼續掐。

只是,後來的三十年里,誰都顧不上掐架了,大家成群結隊走很遠的路到望鄉台上,看著勾心鬥角愈演愈烈的北京、看著戰亂的遼東、陝西、兩湖、河南,看著仍然富庶的江南,心裡越來越不是滋味。比起一個又一個災難性的壞消息,萬曆年間的那點恩怨,簡直可以說是雞毛蒜皮。

他們還記得今晚的每一個人是怎樣來到這裡,盧象升和孫承宗稍微體面一些,但盧象升的身上插著箭還帶著刀疤,孫承宗全身都沾滿了血跡,身後跟了一群慘不忍睹的子侄孫輩。熊廷弼、黃道周、傅冠他們抱著或提著自己的頭,而那兩位先後以片狀姿態出現的……直接讓大家都看傻眼了。畢竟自靖難以後,大明人很少見到死相如此凄慘的文官。

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地府召開了類似後世聽證會的會議,用撥款加自籌的方式搞來資金,總算用法力把他們的軀體修理得不太嚇人了。有些來得特別晚的遺民看得眼饞,去跟黑白無常疏通可不可以把他們的頭髮也搞回來,然而黑無常冷冰冰地扔下了一句話:「你們自己剃掉的頭髮,恕我們無能為力。」白無常又補了一刀:「畢竟是你們自己選擇活著。」

「汝默……」王錫爵手支著頭,盡量掩飾住奪眶而出的淚水,「我想家,我想嘉靖隆慶萬曆時的那個大明……」

「我也想。」

以茶代酒,兩杯蘭雪茶碰在一起,卻沒有喝,而是澆在了地上。

「敬大明。」

「敬皇上。」

「現在應該說是神宗顯皇帝了……」

「不管,我們死時的皇帝只有一個……」

文末盤點梗:

1、盧象升起夜的習慣:他在軍旅之中,經常晚上突發靈感,還曾經因為起夜把來看他的人嚇跑了。資料來自他的粉絲 @青霄玉女司霜雪

「公勤勞過於天下吏。予同公起居數歲,未見公有一夕貼席之安。子夜刻燭,雞鳴盥櫛。夢寐時籌思獲一事,霍索披衣坐而待旦。」

「戊寅三月,東師十萬騎臨宣邊。盧公聞警……夜分發符傳,諭雲晉且勿動軍。」「薊門三協已傳烽告警矣。公於子夜專官齎印交代訖。」

「有幼年從學蒙師……孑身往,至則公即幃幄中設榻款之。見公夜不卸甲,不常睡,睡亦無定所。一夜公方睡,忽翻身而起,自敲雲板,即有部將十數員入幕聽命。不三四語,公以一令旗付之。未幾,殺聲遠震,金鼓齊鳴。師聞之,股慄手顫,驚起問公。公曰:"無他,弟子枕上聞雁聲自西北來。西北系敵人出入之所。西北無人,雁不驚起,今向東南飛,料敵必潛兵來襲我。我故遣將迎之,頃想接戰耳。"日出,繳令報捷。師懼,即日辭行。公遣人護送歸。」

2、王錫爵與申時行:這兩位同年中進士,申時行中狀元,王錫爵中榜眼,萬曆年間先後擔任首輔,互相關係不錯,又在同一年病逝。

3、王衡與陳眉公:王錫爵的兒子王衡,在父親退休之後中榜眼,由此得到「父子榜眼」的美譽,王衡喜歡戲曲,和華亭隱士陳眉公來往密切,陳眉公在明末是出名的有品位的人,當時有一些貨物得到陳眉公的肯定,就拿他做牌子,例如眉公布、眉公糕等。

4、光祿寺茶湯:明代有「京城三可笑」的諺語:「光祿寺茶湯、武庫司刀槍、太醫院藥方。」諷刺衙門吏治腐敗、名不副實。

5、蘭雪茶、乳酪:明末文學家張岱可以說是出身美食世家,他的祖父對美食有很多研究,張岱不擅長飲酒,但研究烹茶,還曾經養過一頭牛自己擠奶做乳酪,並以吃遍各地土特產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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