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臨高見聞錄7
「愚兄在廣州之時,已經隨梁家的管家去過紫明樓,也在紫明樓看過澳洲秘戲,這些就不牢文賢弟推介了。你還是多和我談談臨高的日常生活。」張岱說道,隨後又對服務員說道:「小二,上茶」。
「這裡與別處消遣的不同,無非是看澳洲秘戲、逛窯子,還有就是大街上各種玻璃窗、玻璃燈特別多,不知石公兄還想知道些啥?「白斯文走過來坐下說道。此時,服務員又給他們二人上了一壺紅茶。
張岱笑道:「我問的是風土人情,你卻說的是你自己的雅趣,你還是先跟我說說這裡的生意如何好賺吧。」
白斯文說」臨高的生意實在好賺」,觸動了張岱,只是想進一步詳細問時夸克窮來了,因此拖到現在才繼續問白斯文。
「其實也沒啥特別,不過是這裡的澳洲貨比廣州更多更廉價,而來這裡採買澳洲貨和茶葉的洋夷也很多,大宗茶葉也比廣州更好賣。按我爹的說法,他來臨高後每月賺到的銀子比在廣州時多了兩三倍。」白斯文回答道。
「此處糧價如何?」按照張岱的社會經驗,賺得銀子多未必代表生活好。根據他從晉商那得到的消息,邊鎮雖然銀子多,但糧價也很高,很多底層軍戶居然吃不飽。
「略低於廣州,石公兄問這個做啥?莫非你們張家有意來此開糧棧?」白斯文疑惑道。
「非也,只是愚兄對此處的民生有點興趣。對了,上次你說到被澳洲捕快『仙人跳』,看來此處的胥吏很黑啊,令尊為在此立足恐怕花了不少銀子上下打點。」張岱笑道。
然而白斯文卻是一臉扭曲的表情,好半天,才說道:「其實,我現在也有些看不明白澳洲官府,不知是該說他們黑還是不黑。若說他們黑吧,但每次暗中給他們送上孝敬,總是嚴詞拒絕;若是說他們不黑,他們公開索要的各類「稅費」卻比在大明多得多......」隨後,白斯文向張岱簡略說了一遍他所了解的臨高稅收政策。大意是這臨高的各類稅費可比大明官府的正稅多得多,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這「大宋朝廷」的正稅,有多少是灰色的「火耗」,又有多少是「澳洲胥吏」私下定的規矩,最奇葩的就是那」劫富「的累進稅率。好在他們家在臨高生意興隆,總體而言還是比當初在廣州做生意時賺得多。
但張岱卻是聽得一臉的淡定,他父親曾告訴過他明太祖朱元璋開國時曾定下規矩,向江南徵收重稅,以至於當年曾經有不少士紳」無不懷念我大元「,好在江南本身富裕,即使交了重稅他們的日子也過得不錯,看起來這髡賊頗有明太祖「劫富」的風範。尤其是當張岱問清楚這些稅費都是公開交,甚至還有紙面憑據後,心裡對澳宋的評價開始慢慢向「正大光明」的方向靠攏。
「文賢弟,以你所言,我看這澳宋頗有新朝氣象,當年我大明太祖也是如此光明磊落,公開徵重稅,嚴禁官吏私下收錢。你也說當初那罰款是你爹去澳洲人衙門公開交的,你那事未必是澳洲捕快玩仙人跳。可能是你不知何時得罪那澳洲女子,於是她尋機在幾個澳洲捕快面前誣陷你,那些澳洲捕快不過是照章辦事。有沒有想過去澳洲衙門申冤翻案?」由於被東林黨前輩們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行徑噁心到了,落拓不羈的張岱現在反倒有些欣賞」澳宋官府「的「真小人」作風!
「傻子才去,石公兄你真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那些髡賊真沒你想得那麼光明磊落。」隨後,白斯文又向張岱說了不少他道聽途說來得的臨高黑暗秘聞。什麼某澳洲大戶以細作罪名公報私仇殺害情敵後埋屍內院,讓夫人給老相好的埋屍之處澆水(從西餐廳老闆那裡聽來的,那個老闆曾經在南海農莊餐廳當侍應,旁聽過萬家兄弟的「閑話」);什麼某澳洲通房丫環因與人私通而被家主暗中推下高樓摔死,相好也被秘密逮捕後處死,還讓另一個通房丫環頂罪(女僕殺人案張冠李戴、以訛傳訛的黑暗版本);什麼某盧姓真髡為謀奪家產謀殺岳父與大舅子(白斯文在勞改期間從獄友那裡聽來的,那個倒霉鬼進勞改營的罪名是「污衊元老」)......說這些的時候,白斯文唯恐自己「禍從口出」,說得特別輕聲細語,一有服務員靠近就禁聲,連鄰桌的迷煙也有一些談話沒有聽清。尤其在說到盧姓真髡謀奪岳父家產一事時,還是以「耳語」狀態說的。
最後,白斯文又對張岱說道:「後來我聽說,當日誣陷我的髡人少女似乎後來還做了真髡的通房丫環,我要是堅持翻案,天曉得此時是埋屍樹下還是墜樓而亡,所以申冤的心思也淡了。」
而張岱聽後,則繼續淡定。這些秘聞固然有些黑,但士紳大戶的深宅內院之中,這類恩怨情仇也不少,實在有些平常。對張岱來說,真正能讓他感到震驚的經歷是「水太涼」。
記得當年「七君子」事件後,他曾為此憤青了一把,向父親提議派遣義士暗殺魏忠賢,而他父親則淡淡的告訴他,已經與錢謙益等其他東林黨的世叔世伯們初步定下了扳倒魏逆的計策,他這個小輩就別不自量力插手了。不久後,發生了兩件讓張岱感到後背發涼的事情。一是廠衛突然前往常熟抓捕錢謙益,似乎魏忠賢那邊收到了什麼風聲,好在這次有驚無險,不止他家,連錢謙益都沒啥事。二是在這件事後沒幾個月,天啟皇帝在西苑遊船時落水著涼,不久吃下「仙藥」一命嗚呼!雖然東林黨大力宣傳是魏忠賢「謀逆」,當時宮廷內都是魏忠賢的人,進獻仙藥的也是閹黨霍維華,似乎魏忠賢最為可疑,但事後魏忠賢的倒台與霍維華的平步青雲,讓張岱深深懷疑這件事其實是東林黨暗中勾結在閹黨內的卧底或內奸乾的。既然魏忠賢能在東林內部安插卧底或收買到內奸,導致錢謙益差點因為泄密而被打入天牢;那東林黨在閹黨內安插卧底或收買內奸也不是件奇怪的事。尤其是當他後來無意中得知仙藥來自武當,負責送葯進京的是跟東林黨關係密切的武當大弟子卓一凡,更是堅信了這種判斷。
幾年前,父親病危,臨終前,張岱終於鼓起勇氣問起當年的真相。他父親說了句讓他感到毛骨悚然的話:「你想太多了,寵信閹人與奸佞的昏君因為『水太涼』而駕崩,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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