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回家的年輕人

原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職問」 (ID:zhiwen_15)

1

「今年過年,我不想回家了。」陳聰是最近第三個跟我講這句話的人。

他已經訂好了春節去日本的機票,整個過年期間,他都不會出現在家裡。他沒有理會媽媽的大力反對和胡攪蠻纏,一切都冷處理。

這是他二十九年人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父母的控制,因為他實在已經忍無可忍,在媽媽又一次不聽取他的想法,執意幫他安排相親之後。這是多年來壓垮他與父母關係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小到大,他們都從來不曾聽過陳聰的想法,在他們眼裡,孩子就永遠都是孩子,永遠不會有、也不應該有跟他們不同的想法,小學時的玩具、中學時的日記、大學時的自由全都應該交由他們處置。

陳聰至今都還記得高一他念寄宿學校,媽媽擅自看了他留在家裡的日記,並在他周末回家的時候,在飯桌上微笑著背誦他日記里的句子,邊念邊嘲笑他「一個大小夥子居然有這麼多矯情想法」,他當場氣到發抖,氣到說不出話。

因為他知道,即便說了,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善。

這麼多年來,他像每一個年輕人一樣,無數次嘗試跟父母溝通,可父母從來沒有都把這一切當作小孩子鬧脾氣,用一句「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好」來解釋所有一切,你要繼續說得更多,他們就要責怪你不懂事,完全不管你這背後有多少痛苦和掙扎。

一句「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似乎就能解決掉所有問題,似乎就能讓我們理所應當地忍受父母所有的干涉與要求。

但事實真的不是那樣,天下實在有太多不是的父母。

2

幾天前,一位北大狀元與父母決裂的一萬五千字長信出現在大眾面前。

他從小到大都學習成績優秀,是四川一地級市的高考理科狀元,大學本科在北大最好專業之一的生物就讀,畢業後又去了美國排名前50的大學讀研究生,一直以來他都是父母的驕傲,是父母自認為家庭教育極其成功的典範榜樣。

可就是這樣被當作榜樣的他,卻已經有17年沒有回過家,這中間他只有一次因為需要更換身份證需要戶口本而回過一次家,但那一次他也只在老家城市中待了6個小時,並且只在家中待了10分鐘就離開了。

用他自己的話來講,父母從未把他當作一個獨立個體的人,而只把他當作自己權威的附屬品,父母只允許他按照他們的方式生活,他想要去念更好的中學,父母卻因為念單位附中更容易管教他而不允許他去,他對奧數感興趣,母親並不想讓他去,後來他參加比賽後,發現文件夾被人劃壞並塗抹,母親以得逞般的語氣說「這下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了吧」。

再往前幾天,一段小視頻在微博廣為流傳,視頻里一個小女孩坐在自己的床頭,崩潰哭喊著說「我想自己靜一靜,又怎麼樣」「我知道錯了,你們還想要我怎麼樣」,而面對已然瀕臨崩潰的女兒,躲在視頻鏡頭後方的媽媽一直在咄咄逼人地問「你為什麼鎖門?」「你態度不端正」「你給我寫檢查,不許鎖門」。

他們沒有給小女孩留下一絲一毫處理自己情緒的空間,反而步步緊逼,就連讓女兒關上門獨處一會兒、獨自面對一下自己的情緒都不可以。父母要的不是孩子認錯,而是孩子屈服。

你不僅要認識到這件事情的錯誤,你還要屈服於我的控制,你有自己的主見、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居然還想自己獨處,這怎麼可以?

而且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鏡頭後方的媽媽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任何不妥,甚至還把已經瀕臨崩潰的女兒拍下來,當作好玩好笑的事情發到網上,供網友取樂。

我們可以想像得到,多年以後,當小女孩長大以後,這段視頻都會被家長當作笑談來與他人、與小女孩本人提起,「你看看你小時候多好笑哦」「你肯定早都不記得啦」。

而那時,已經長大的小女孩一定只能尷尬地笑笑,假裝配合地跟大人們一起面對曾經崩潰的自己,但其實心裡的陳年傷害卻早已經再次湧上心頭,可這傷害跟痛苦卻無人可說?

為什麼我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因為這就是我們這一代年輕人都曾經經歷過的童年和現在。

3

一個很簡單的事實:很多父母都不允許孩子把房間門關上。

都不是鎖上,僅僅只是關上,都是不行的。「在家裡為什麼要關門?」「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很多人都被父母這樣質問過。

陳聰的房間則更誇張,他的房間根本就沒有鎖,那是源於他多年前跟父母的一次矛盾。

當時他很喜歡一套日本漫畫,自己把每天不吃早飯,把早飯錢攢下來,一本一本地湊齊了一整套,當作寶貝一樣細心地包好書皮,放在自己床頭的書架上,每次看都翻得很小心。

初中後,他就念了寄宿學校,半個月才回家一次,初三的時候,他回到家發現那一套漫畫都不見了,他去問爸媽自己的漫畫去哪兒了。

媽媽輕描淡寫地說:「哦,送給表弟了。」

他當場就氣瘋了,質問父母為什麼要亂動自己的東西,質問父母為什麼不經過自己的同意就把自己的東西隨便送人。

而媽媽則振振有詞地認為「你都這麼大了,還看小人兒書嗎?送給表弟怎麼了?」

他當時就意識到父母是沒辦法理解、也根本不想理解的,在他們眼裡,兒子都是他們的,更何況兒子的小人兒書呢?於是他就轉頭回了自己房間,並摔上了門。

可就跟那視頻中小女孩所遭遇的一樣,爸媽並沒有善罷甘休,他們不僅不認為自己錯了,還認為陳聰如此幼稚、如此不懂事,是陳聰錯了,於是他們跟過來要繼續教育陳聰,卻發現陳聰鎖上了房門,這下他們就更氣了,陳聰那個軍人爸爸當場就把門踹開了,鎖自然也就此報廢。

最終的結局就是,他們不經過陳聰同意就把他的漫畫送給了表弟,陳聰還要承認是自己不懂事,不該惹父母生氣。

那鎖自然是再也沒有重新修好,從此以後,父母可以任意進入陳聰的房間,不管他當時在幹嘛,不管他願意不願意。

直到很多年以後,父母都還會當作笑談一般地提起這件事,說起陳聰對「小人兒書」的執著,說起陳聰的「幼稚不懂事」。

一片笑聲里,只有陳聰自己知道,自己從那時起至今為止,對父母深深的失望和無力。

4

不允許鎖上房間門也好,不經過你同意就把你的東西送給別人也好,抑或是明明是父母做錯了,卻要轉移重點地讓你覺得是你做錯了……這種種行徑作為,其實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確認自己在你面前的權威和控制。

外在表現就是絕對不允許你離開他們的控制範圍內,並以各種方式把你所有的自我意識都扼殺在萌芽階段。

陳聰高考後,想要離開北京,去外地上大學,他的媽媽堅決不同意,苦口婆心地告訴他,大學四年在北京有多麼重要,大學同學都在北京有多麼重要,北京能夠提供給他多少重要的資源。

假裝出一副是在為他的未來考慮的模樣,見陳聰始終不為所動,最後乾脆放棄了偽裝,直接說「你要是敢報外地學校,那我就死」「你現在就去把志願改了」。

陳聰最終被媽媽改了志願,留在北京又過了四年,且必須每周回家一次,不然媽媽就要哭。

在知乎「父母對你傷害最大的一件事是什麼」問題下面,有太多太多我們如此眼熟的遭遇了。

這一問題已經有一千六百萬的瀏覽量

比如,說話不算數,告訴你考了第一名就給你想要的獎勵,等你真的考了第一名,卻說話不算數,如果你據理力爭,就會被訓斥為不懂事。

比如,不顧你的尷尬,在任何時候、任何人面前都要貶低你,同時誇獎別人家的孩子是多麼的懂事優秀,以表現他們自己的謙虛有禮,卻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給孩子造成了多麼大的傷害。

比如,雙重標準,對自己一套標準,對孩子另一套標準,你跟他們講道理,他們跟你講親情,你跟他們講親情,他們說你不懂事,你要跟他們討論什麼叫懂事,他們就會轉過頭來,說你不講道理,總之就是,道理都是他們的,而你永遠是不懂事的。

而且在他們眼中,小孩子都是不懂事、沒有心、轉眼就忘記的,所以傷害起小孩來永遠無所顧忌。

可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麼?父母到底又是怎麼成為這樣的父母的?

5

在我們這一代人的中國家庭里,很多都不是平等、民主的對話,而是控制與被控制,一旦父母察覺到自己失去了對你的控制,那他們就是開始憤怒。

我們這一代人的父母大多出生於50、60年代,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很少接受過關於「愛」和「獨立自主」的教育。

生孩子就是為了養兒防老,既然要「防老」,那孩子的第一屬性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預防自己老無所依的「工具」,既然是工具,那自然就是一個附屬品,一個應該被自己任意揉搓的麵糰。

王志文在電影《天道》中曾經對此有過極為精準的表述。

陳聰的媽媽就是當年知青上山下鄉中的一員,她17歲就離開北京,回到北京時已經34歲,她整個青春時期都看著世間的不公與殘酷,她從沒有真正愛與被愛過,也從來沒有過所謂自我。

回到北京後,她做了工人,結了婚,生了陳聰,後來又因為工作原因而早早退了休,一心撲在家庭和兒子身上,她覺得自己是把全部都奉獻給了家庭和兒子,所以,家庭和兒子都不應該背叛、忤逆她。

這其實幾乎就是這一代家長的縮影,他們打心眼裡不覺得自己有任何不對,甚至他們也是真誠地相信著自己在用最好的方式教育孩子,他們不相信、也不屑於相信童年陰影真的能對孩子長大以後的人格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他17歲以後就不在我們身邊了,現在34歲了,人生一半都在外面,如果前半程我們在掌控他,可問題出在這後面啊,照這樣說,反而是掌控不夠。

那位北大狀元的父母至今仍舊如此堅定地認為他會與父母決裂是因為「掌控得還不夠」。

這其實就是一種不自知的自私與無知,還要為自己的付出和奉獻而自我感動。

這一代中的很多父母接受的就是集體主義的教育,在他們的思想中,是沒有「自我」這個概念的,他們從小到大所認同的就是「每個人都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的教育,他們不懂世界上還存在「自我」「空間」和「隱私」。

所以,他們真的是在用他們認為最好的方法在教育我們,也是真的用了錯的方法在教育我們。

因為這時代走得太快太快,信息爆炸、技術爆炸、思想解放、自我意識的覺醒全都發生在了我們這一代人的身上,而我們的父母並不曾面對過這些,他們的人生里只經歷過單一的選擇,你現在告訴他們其實世界上有多遠的選擇。

就好像一群從小到大隻吃過土豆的人,你突然告訴他,其實黃瓜也可吃,牛肉也可以,蘋果也可以吃,他本能就會抗拒,因為一旦接受了這個世界,那她原本堅守的很多東西就全都失去了意義。

他們從沒有被教育過要有自我意識,可他們的子女卻紛紛有了自我意識。

他們與我們中間隔了不過短短二十年,卻隔著一段無論如何用力都跨越不過去的、深深的代際溝壑。

他們有錯嗎?

我們有錯嗎?

那錯的到底是誰呢?

6

在陳聰與我討論的結尾,他有些無奈地對我說,這其實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你想要更多自由和空間,而父母根本不認為那是合情合理的需求。你想要擁有自我,可父母的自我卻完全都依附於你。

從小到大,父母都在教我們要多讀書、多學習,卻不曾想過,在如今這個文明高速發展時代中,多讀書、多學習的子女們會成長成為一個他們再也無法理解的、思想複雜的「怪物」。

這也就是為什麼每個人都沒有錯,卻每個人都受到了傷害。

我們一生都在等待父母說出「對不起」,而父母一生都在等我們說「謝謝」,我們誰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可明明不應該是這樣子的,難道在「父母固執」「兒女自我」「時代困境」中真的就沒有哪怕一絲縫隙嗎?也並不盡然。

朋友林瑩在大四將要找工作的時候,決定進行一個間隔年,用一年的時間前往印度,不管是從自己的角度,還是從公益的角度,她都非常想要去,意料之中的,她的決定遭到了父母的激烈反對。

於是她就做了一個四十多頁的PPT,詳細地跟父母講述了自己為什麼會做這個決定,這個決定對自己的人生有什麼的積極影響和重要作用,她慢慢地講、細細地講,講了將近一個小時。

而爸媽全程都像小學生一樣,坐在對面,抬頭認真聽講。等她終於講完,爸媽面面相覷了一下,同意了她的決定。

你看,這個困局中並非是嚴絲合縫,沒有任何餘地的,畢竟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講,終究是走不到與父母徹底決裂的地步的,他們終其一生,都是與我們關係最為深刻的兩個人。

對於這個技術以天為單位更新的時代,父母才是那個需要被教育的小朋友,他們或許固執,他們或許頑抗,但他們到底還是個人,並且還是個與你關係深刻的人。在徹底放棄之前,再試一試,再多一點耐心,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這並不是為了原諒他們曾經造成的傷害,這也並不是為了粉飾太平、拗出一個大團圓的結局,這是為了讓我們在日後成為父母時,能夠成為更好的父母,能夠讓這種涉及一代人的、大面積的心靈傷害止步於此。

就像一位朋友在轉發那則北大狀元新聞時所說的那樣,你的孩子是因你而來,卻並非為你而來,我們跟父母之間的未來,從直面舊日傷害開始。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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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面對看似不可理喻的父母時,你曾做過哪些努力?有過什麼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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