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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一段雲

2048年1月5日

夜晚,天空開始下雨,沒開燈的屋子裡,黑暗在蔓延。

話越扯越淡,水越喝越寒,酒越喝越閑。

我叫旺財。

因為和村裡面一條黑色的土狗撞名了,後來我改名為山雞。

大山的山,雞巴的雞。

剛剛跨完了年,陽台外還有煙花掉落的碎紙渣,一絲火藥味殘留在空氣中。

今年是2048年。沒算錯的話,我已經51歲了。

我曾經嗜酒如命,她離開之後我就戒了。那時候以為,拉開了百威,就可以把愛情灌醉。

我的家鄉在江南,一個人的時候,我會眺望長安的方向。聽過千百首歌,還是一個人生活。

有時一眼便是萬年。

我的嘴巴受傷了,因為試圖用牙齒咬開玻璃啤酒瓶。有些事讓我很無力,比如單薄的薪水,倒退的業績,飛馳的時光,冰冷的手腳,遙遠的未來。還有斷了半截的牙齒,滿嘴摻雜著血味的玻璃渣。

一飲入喉那刻的沉醉,也無法掩飾這般寂寞。深夜是如此的靜,靜得可以聽到村口那條名為旺財的黑狗發情呻吟的吠喘,靜得可以聽到我心碎的聲音

2048年的上一秒,是2047年。這一年,我經歷了太多太多。經營了十多年的婚姻走到盡頭。投資的養龜場也慘遭破產。剛成年的兒子搞大了他同班女同學的肚子。家庭和事業的慘淡,讓我疲憊不堪,一夜間白了幾根腋毛。禍不及妻兒,我選擇了離家出走。

如果人的一生有四季,那我50歲前都是春天。

在三十年七個月零九天之前,我還只是個學生。我常常看著窗外姑娘們的大白腿和若隱若現的胸罩,想像著未來發財之後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

我趴在窗邊,望過無數雙絲襪,那帶著催情劑的味道,狂野而令人迷醉。嗅覺也是會成長的,高中里自然幽魅的體香,大學裡微毒化學品的合成香。

高中的時候,宿舍有6個人。星期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們都會問候對方,這一周有沒有打飛機。我對面鋪那傢伙名叫小蠻,每星期都有打飛機,至於次數和頻率,他一直不肯透露,只留下猥瑣而淫蕩的笑容。我的上鋪叫齒套,因為他帶著一個牙套,喜歡二次元日漫的人大多天真憨厚,他可以一天打三次飛機。我想離開這裡,退出高考,在文藝復興的時代里銷聲匿跡。我找不到活著的意義。

馬桶沖走了打飛機的紙團,也沖走了我的青春。假如到處都是斷壁殘垣,我怎麼能說。路啊路,飄滿了紅色的罌粟。

三十年前那場考研的失敗,一種從未有過的諷刺在我身上纏繞,我要出人頭地,我要光宗耀祖,更重要的是讓父親看得起我。懷才不遇的我,決定轉戰考公務員。

其實競爭,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經過了兩年的努力,我還是考不上這個令父親滿意的崗位。現實讓我明白了,loser的命運就是當一個loser。少用「絕對」這個副詞去衡量事物,定義人生。

我叫山雞,我沒有成為一名研究生,也沒成為一名公務員。我只是一個loser。

我選擇繼續蹲在家裡繼續啃老,氣得父親的假牙掉在了地上。我被逐出了家門,只穿了一條短褲和背心。那一刻,我沒有回頭,從地上撿起了一根煙頭,煙霧繚繞,悲傷繚繞。

淚水濕透了我的背心,可我並沒有脫下它。人帥,穿什麼都帥。

一條黑色的土狗跑到我的身邊,嗅了嗅我紅色的內褲。真是條傻狗,何不食肉糜。我把煙頭彈向了它,它狼狽地落荒而逃,那一刻,竟有了一絲我的影子。

我召集了高中的宿友,成立了一個黑幫派,恃強凌弱。我們都是一群被逐出家門的孤兒,他們和高中時一樣,還是會在閑暇的時間打上一個飛機。衰景不常,我在潮汕一帶當扛把子已經有些年頭了。我曾經殘暴地砍過很多人,我不想忍,我把內心的狂暴發泄在了每一刀上,暴力不僅帶來殺戳,也帶來快感。隨著廣東的治安越來越穩定,我們這群黑社會也逐漸地黯淡了,就像一個產業衰退到盡頭,就像一個奶子堅挺到下垂。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上,只有老爸才敢叫我小雞崽。至於別人,要麼呼我為雞哥,又或者雞爺,雞老闆。出來混,憑的是道義兩字。江南煙雨溫柔鄉,成就了我如女子般多愁善感的性格。江南朱門酒肉臭,也成就了我兇殘暴躁的罪噁心靈。大概人生總是充滿悖論。

改革開放後,條子的打壓,讓黑幫紛紛轉行。我和師兄陳浩南也放下了菜刀,躲進了富士康工廠。改頭換面,成為了一名無產階級工人。只有在澡堂脫下衣服的那一刻,看著身上紋著的那條龍,我才意識到我不做大哥好多年。優秀的人,到哪裡都是優秀的,2030年時,我拿到了富士康流水線的傑出員工獎,憑藉優秀的業績,結識了廠花,她名叫豬大腸。

人總要謀生,除非不想活下去。30多歲的我,已經不是那個熱血方遒的雞哥了,我選擇接受平庸的人生,接受了廠狗的身份。

豬大腸的身材並不像豬大腸。只是她的屁股很大,曾經犀利的老爸告訴過我,娶屁股大的女人進門,必定生男孩。

你好,腸腸,我叫山雞,大山的山,雞巴的雞,你叫我小雞就行了。豬大腸很溫柔,伏在我耳邊輕聲叫我小雞的時候,我麻得快要融化了。那年我和她生了一個孩子,果然是個男孩,名為小雞雞。

小雞雞的出世,只是因為那晚那個避孕套的質量實在是不堪一雞。奉子成婚,我於2031年當上了父親。

我的人生是一本白紙,收集了一頁頁的白紙。婚後的生活就像一張白紙。

新聞里的主席鼓勵年輕人自由創業,我辭去了富士康的工作,重拾了我舊年的興趣,開了一家獸醫診所,並在私下搞起了野生動物繁殖場。幾年的時間裡,我的龜池裡已經有數千隻金錢龜,金錢龜又稱三線閉殼龜,它的價值有多抽象呢,打個比方,每一隻,都可以換一輛寶馬x5。 我莫名其妙地發財了。

記得那年度蜜月,在蘇荷酒吧的街頭,看到一個清咖門口寫著伍佰live show,我告訴她,這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個台北搖滾歌手,就是那個唱「挪威的森林」的歌手,她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其實我多麼想聽到的是:呀,哪天啊?我陪你去聽現場,那一定很棒。

所以沒有感同身受的人終究還是會分道揚鑣的。

我和豬大腸最終還是離婚了,分道揚鑣,支離破碎。

我曾滿懷信心地投資了一個鸚鵡飼養場,已經被林業局查封了,政府奪走了我多年的心血,欲哭無淚。龜池裡的種龜們似乎和我一樣到了中年,不肯交配,使我收益慘淡。這一切曾經的憧憬,都沒有如期而至,而這,正是絕望的意義。

金錢讓人迷失自我,我沉迷在女孩的肉體上不能自拔,我忘記了我的家庭我的妻兒。我也忘記了我的名字。工廠生意每況日下。最後,終於破產了。

時隔多年,江湖上依然流傳著我的傳說。

我已經活了50年,我已經死了50年。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

漸行漸遠漸無書,更行更遠更還生。我的生活是無聊的,坐在村口的柿樹下,那條黑色的土狗朝我吠了兩聲,耳邊傳來了一百遍的我操你媽。我居然聽懂了它的語言。照了照鏡子,我才發現自己像極了一條狗。我不配叫山雞,我又改名回旺財。

公元2048年1月5日,我並不想開始。我選擇了死亡,脫離泛濫的慾海。宏願寄於下一個輪迴。一覺醒來是否時光真的可以倒流回三十年前,永恆而年輕。

今晚的夜,果然美得十分。想著想著,睏乏中想起了翌日的行程,便在密集的雨點聲中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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